吳進娥
(江蘇大學 法學院,江蘇 鎮(zhèn)江 212000)
近年來,我國未成年人犯罪越發(fā)凸顯,且呈現(xiàn)出暴力化、低齡化等特點。根據(jù)中國司法大數(shù)據(jù)研究院發(fā)布的《校園暴力司法大數(shù)據(jù)專題報告》,2015年至2017年全國共發(fā)生校園暴力案件2600余起,在將近5000名被告人中,未成年人占60%以上,在涉及搶劫罪校園暴力案件中,超八成被告人為未成年人。社會心理學認為,家庭是兒童人性的養(yǎng)育場所,兒童的行為特點和應對方式無不受父母潛移默化的影響。父母不良的教養(yǎng)方式和不和諧的關系是兒童侵犯行為發(fā)生的重要原因。[1]
為了改善父母的教育觀念,提升父母的教育能力,自20世紀30年代開始,德國、美國、英國等西方各國已經紛紛開啟了“親職教育”?!坝H職教育”是對父母實施的教育,其目的是改變或加強父母的教育觀念,使父母獲得撫養(yǎng)、教育子女的知識和技能。[2]相較而言,我國“親職教育”發(fā)展比較滯后,1998年全國婦聯(lián)和教育部聯(lián)合發(fā)布的《全國家長學校工作指導意見(試行)》是早期支持“親職教育”的政策性文件,此后“親職教育”一直處于教育的邊緣地帶,直到2021年,江蘇省淮安市清江浦區(qū)人民法院發(fā)出中國第一份《責令接受家庭教育指導決定書》,開啟了強制“親職教育”制度,“親職教育”才受到社會的廣泛關注。
目前,我國“親職教育”仍然存在行政監(jiān)管不足、“親職教育”組織與未成年人脫節(jié)、父母接受“親職教育”的主動性不高等多方面的問題。為了提高“親職教育”的效果,我們可以立足本國實際,探索以“學?!睘橹行陌l(fā)展“親職教育”,促進學校教育與“親職教育”的深度融合。
“親職教育”發(fā)展比較早的一些國家已經形成了政府組織、民間組織的雙重“親職教育”體系,民間組織主要由一些營利性或非營利性機構開設“親職教育”課程,政府組織則是利用學校、兒童中心、婦幼保健院等相關機構加強“親職教育”。[3]在美國,“親職教育”過程中,家庭被視為一個整體,政府通過家校合作等形式來提高家庭教育的質量,從而達到家庭教育、學校教育、社會教育的合力。[4]但我國“親職教育”,特別是大陸地區(qū)的“親職教育”相對比較滯后。到目前還沒有建立完善的政府“親職教育”體系,“親職教育”主要依靠家長學校、網(wǎng)絡平臺、社區(qū)、婦聯(lián)等組織,作為與教育工作緊密相關的學校,尚沒有建立系統(tǒng)的“親職教育”架構。即使有些學校嘗試開展“親職教育”活動,也都是自發(fā)性、短期性的,“親職教育”的專業(yè)化程度不高,“親職教育”的實踐價值無法發(fā)揮出來。我國學?!坝H職教育”發(fā)展滯后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親職教育”的發(fā)展離不開經費的保障,在國外,一些國家為了發(fā)展“親職教育”投入了大量的經費。2011年,美國聯(lián)邦政府支出了9640萬美元,用于旨在為兒童及家長提供補償教育、支持家庭教育的開端計劃(Head Start),成為年度最大的單筆財政支出。[5]2006年至2008年,英國為促進“親職教育”的發(fā)展,組織了探路者項目,在項目實施的兩年內,中央政府共計撥款8125653英鎊。此后,在探路者項目的基礎上又發(fā)展了PEIP項目,地方當局平均每年撥給PEIP的投資約為136000英鎊,其中86%來自中央政府,其余14%來自其他來源,如個別基金和慈善機構的捐贈。每個地方當局分配到“親職教育”的平均總資金約為483000英鎊。[6]
我國政府每年也有大量的經費支出用于保障教育,但是并沒有為學校開展“親職教育”建立獨立的經費保障體系。社會上的一些機構、組織對“親職教育”投資的積極性不高,家長自身也沒有建立起“親職教育”的理念,而是把大量的教育經費投入兒童消費,兒童寧愿花費高額的資金讓孩子參加課外班、特長班、夏令營等,也很少愿意為提升自身的教育能力進行大量開支。
“親職教育”是專業(yè)化的教育,需要專業(yè)化的教育團隊,教育者既要掌握不同年齡段的未成年人的教養(yǎng)知識,又要懂得如何與家長進行有效溝通,并制定合理的“親職教育”方案。因此,“親職教育”離不開心理學、教育學等方面的知識。雖然部分教師在學習階段學習過教育心理學和教育學課程,但這些課程都是以學生為主體而不是以父母為主體進行的設計。教師的知識結構主要滿足于學科建設而不是“親職教育”,導致學校在開展“親職教育”活動過程中,教師無法給予父母專業(yè)化指導。“親職教育”只停留在表面、淺層次的溝通上,無法觸及家庭教育理念、家庭教育對策等更加深層次的問題。
隨著“親職教育”越來越受到國家的重視,很多學校開始嘗試開展“親職教育”活動。例如,南京市曉莊小學提出了“親生活教育”的辦學理念,積極組織“親職教育”活動,學校先后獲得“南京市中小學示范心理健康教育中心”“南京市職工心理健康教育服務室”等稱號。還有一些學校是以“家長會”的形式開展“親職教育”,不過開展“親職教育”的頻率非常低。有人曾對小學開展“親職教育”的情況進行實證研究,結果顯示,有63.2%的教師表示其所在學校一學期開展一次“親職教育”,23%的教師表示其所在學校一學年開展一次或從未開展過,13.8%的教師表示其所在學校一月或一周開展一次“親職教育”。[7]除此之外,也有學校通過專家講座、角色扮演等形式開展“親職教育”活動,但幾乎沒有學校建立系統(tǒng)的“親職教育”課程。
“親職教育”的理論基礎是國家親權理論,該理論提出,父母雖然享有指導子女的權利,但這些權利應該受到國家教育權威的高度限制。當父母的教育權利和國家的教育目標之間發(fā)生沖突時,或者當父母和國家在什么是符合孩子的最大利益上存在分歧時,國家有最終的決定權。[8]學校作為專門實施教育的機構,可以為國家開展“親職教育”提供完善的、系統(tǒng)化的支持,應該成為發(fā)展“親職教育”的重點組織機構。而且與家長學校、社區(qū)等社會性“親職教育”組織相比,學校開展“親職教育”具有得天獨厚的“信息”優(yōu)勢和“信任”優(yōu)勢,推動學校教育與“親職教育”的深度融合具有現(xiàn)實的可行性。
“親職教育”的有效性建立在對父母、子女及其家庭教育信息的充分了解上。學校對學生的學習狀態(tài)、行為習慣和性格特征等方面均能獲得第一手的信息資料,而且信息呈現(xiàn)“動態(tài)”性。同時,在對學生信息進行調查過程中還能夠了解到學生的基本家庭信息,比如學生父母的學歷、職業(yè)、婚姻狀況等,在召開家長會的過程中,還能了解到父母的性格特征,以及對家庭教育的重視程度。因此,學校有條件掌握更“全面”的“親職教育”基礎信息,這一信息優(yōu)勢讓學校可以快速地、主動地發(fā)現(xiàn)學生的家庭教育存在的問題,并及時與父母取得聯(lián)系。這是任何“親職教育”機構都不具備的優(yōu)勢。社會性的“親職教育”機構所了解的信息只能通過父母或子女的反饋,可能并不全面,無法找到家庭教育的癥結,因此所給出的家庭教育建議針對性不強,而學校在全面掌握學生信息及其家庭教育信息的基礎上,對父母進行“親職教育”更有利于解決家庭教育中面臨的現(xiàn)實問題。
學校開展“親職教育”具備家長以及學生的雙重信任優(yōu)勢。老師在課程講授過程中,已經與學生建立了比較密切的師生關系,相對于“親職教育”機構的工作人員而言,學生至少不會與老師有陌生感。熟悉的環(huán)境更容易讓學生敞開心扉,直面自己的學習問題、生活問題和情緒情感問題。與社會性的“親職教育”機構相比,學校進行“親職教育”的另一個優(yōu)勢是老師更容易獲得父母的認同,父母也更愿意和直接與孩子一起工作的人談論他們的擔憂,而不是與他們不認識的專業(yè)顧問交談?,F(xiàn)實中,很多渴望得到“親職教育”意見的父母,不愿主動參加社會性的“親職教育”課程,一方面是受工作時間、經濟條件的限制;另一方面是對“親職教育”機構的信任度偏低,對“親職教育”機構的資質、教育者的能力、人格等很多方面都不了解,這種信息的不對稱嚴重削弱父母的信任。但他們通常愿意去找關心他們孩子的老師溝通孩子的教育問題。如果老師使用傾聽技巧來幫助父母探索他們的擔憂,那么父母對幫助的需求就會進一步加強,從而使得“親職教育”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學校發(fā)展“親職教育”最重要的是人才保障和實踐基地建設,與此同時,還離不開充足的財政支持和配套性的政策支持。
有組織的家長教育課程的發(fā)展和傳播,推動了家長教育和家長教育的當代歷史?!坝H職教育”不僅是成人教育,更是專業(yè)化的教育,既不同于一般的職業(yè)教育,也不同于文化課教育,而是有其獨特的教育理念、教育理論和教育知識構架。大學作為培養(yǎng)教育者的搖籃,應該承擔起“親職教育”的歷史使命,培養(yǎng)出更多、更專業(yè)的“親職教育”人才。因此,我國可以本科、大專、高職院校為中心,建立“親職教育”人才培養(yǎng)基地。這也是高校踐行《教育部辦公廳關于推薦新文科研究與改革實踐項目的通知》(教高廳函〔2021〕10號)提出的全面推進新文科建設,構建世界水平、中國特色的文科人才培養(yǎng)體系的重要體現(xiàn)。
“親職教育”人才的培養(yǎng)應該圍繞“親職教育”的目的進行,以豐富“親職教育”理論和提升“親職教育”技能為目標。
1.“親職教育”理論知識的培養(yǎng)
“親職教育”包含的內容極為廣泛,縱向上看,從胎兒期到兒童少年期,再到青春期甚至成年早期不同的發(fā)展階段,均有不同的身心發(fā)展特征,需要父母掌握不同的教育性的知識。[9]“親職教育”從業(yè)者首先應該具備這些基礎理論知識,才能夠為父母提供更好的幫助。因此,高校應該圍繞“親職教育”理論知識培養(yǎng)的需要,推出一些特殊的教育學課程,至少應該涵蓋以下幾個方面。① 心理健康知識課程。心理健康知識課程主要教父母如何管理孩子的情緒,培養(yǎng)孩子的性格,特別是殘障兒童、孤獨癥兒童等一些特殊兒童的心理健康如何進行管理的問題。② 行為規(guī)范課程。行為規(guī)范課程是講解父母行為規(guī)范及其對孩子的影響的課程,包括父母行為失范的表現(xiàn)、危害,兒童行為習慣的養(yǎng)成,父母如何通過正確的行為示范改善兒童的不良習慣,未成年人行為失范的民事、刑事法律責任等內容。③ 危機管理知識課程。危機管理知識課程是在兒童遭遇危機狀況下,父母如何進行危機管理,調控自身及孩子的情緒的課程?,F(xiàn)實中,一些未成年人在遭受不法侵害后會患上應激障礙,父母在教育過程中如何避免過度刺激孩子,更好地幫助孩子走出心理陰影,需要相關專業(yè)知識的學習和訓練。
2.“親職教育”實踐技能的培養(yǎng)
“親職教育”是建立在溝通基礎上的教育,教育技能與一般的專業(yè)教育有所不同,更加注重傾聽技能、分析技能的運用。① 傾聽技能的培養(yǎng)。傾聽技能是從事“親職教育”工作必須要掌握的技能,要讓傾聽者明白傾聽的重點,既要培養(yǎng)傾聽者對重點信息的篩選能力,還要對傾聽者的肢體動作、面部表情等做專業(yè)的訓練。例如,要求傾聽者保持開放的姿勢,保持良好的眼神接觸,不坐立不安或使用多余的手勢,面部表情應該與信息的嚴肅性相匹配等等。學校可以圍繞傾聽技能的培養(yǎng),開設傾聽禮儀課程。② 分析技能的培養(yǎng)。分析技能是有效“親職教育”的關鍵,要求教育者具備提煉、拆解家庭教育中存在的問題的能力,以及提出合理改善方案的能力。具體分為有效釋義、對策評估兩個步驟。有效釋義是聽者用自己的語言轉述、反饋說話者提出的信息關鍵點,實現(xiàn)話語系統(tǒng)的對接,以確保雙方探討的問題具有一致性,在得到對方確認的情況下,可以利用自己的專業(yè)知識提出解決問題的對策,并對對策的合理性進行評估,以幫助對方建立自信,接納意見。
在幼兒園、中小學搭建“親職教育”實踐基地,實現(xiàn)學生、家長和老師密切聯(lián)系,更有利于推動家校合作,把學校教育和家庭教育緊密結合在一起。學??梢栽O立“親職教育”中心,招聘專業(yè)“親職教育”老師,并根據(jù)學生學齡的差異和心理發(fā)展階段,設計不同形式的“親職教育”課程。總體而言,課程設計方案應該區(qū)分為兩種類型。一類是針對全體學生的家長。對全體學生家長的“親職教育”課程應從學期開始貫穿至學期末,主要講解與學生的年齡相對應的心理健康知識、行為規(guī)范知識以及危機管理知識。課程的形式可以多樣化,包括論壇、專家講座、典型案例宣傳、親子活動課、制作親子教育微課等。另一類是針對問題學生的家長。對于部分不遵守教學秩序、有違紀違法行為、參與校園霸凌和被霸凌的學生家長,可以推行“三階段咨詢模式”開展“親職教育”課堂。該模式通過三個階段來解決家長提出的問題或擔憂,以幫助他們找到最適合自己需求的解決方案。首先是傾聽階段,要求老師利用傾聽的技能與父母建立工作關系,幫助他們開放自己,并探索他們在家庭教育中的問題。在了解了家庭教育中的癥結以后,便可以進入理解階段,老師通過分析,幫助父母更清楚地了解他們的擔憂,對情況發(fā)展發(fā)表觀點并提出改變目標。最后進入行動計劃階段,在這個階段中,討論選擇解決父母問題的方案,并制訂行動計劃。[10]這類“親職教育”課堂,可以由授課老師、“親職教育”老師以及家長共同參與,結束后,家長要將計劃實施的情況及時反饋給“親職教育”中心,授課老師也可以將學生的變化和表現(xiàn)及時告知“親職教育”中心。
學校開展“親職教育”離不開完善的配套機制。首先,完善相關法律法規(guī)政策。教育行政主管部門應該為學校發(fā)展“親職教育”出臺相應的政策性文件,保障“親職教育”依法、依規(guī)有序進行。學校應該為“親職教育”機構改革出臺相關的章程,同時,還應該制定與自身相符的“親職教育”實施方案。其次,建立“親職教育”職業(yè)資格認定制度。制定全國統(tǒng)一的“親職教育”從業(yè)標準,通過考試,選拔出具備“親職教育”能力的優(yōu)秀人才進入學校從事“親職教育”工作,與專業(yè)任課老師實現(xiàn)職能上的分工與合作。最后,經費保障。財政部門要為學校開展“親職教育”提供一定的財政補貼,作出財政預算,同時還應該利用社會資金力量,建立“親職教育”專項資金賬戶,通過慈善、捐贈等多種形式籌資,確保“親職教育”有足夠的經費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