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林
隱居西湖孤山,除了書法和詩,林逋還有兩件事要做:種梅和養(yǎng)鶴。
在山里,林逋的日子過得很清苦。
最初的幾年,幾乎是靠挖野菜來充饑的。難得有幾次,林逋也會到山腳下的小溪里去捉幾尾小魚和幾只小蟹來。魚用來清燉,蟹用來白煮,雖說作料很少,只是一撮鹽、一勺醋,但用孤山的黃葉燒煮出來,也別有一番滋味在。
林逋在孤山種了360余棵梅樹。數(shù)年過去,這些梅樹都吐蕊了,開花了,結(jié)果了。日子有了一點好轉(zhuǎn)。日常的花銷,油、鹽、醬、醋、米、面、茶,全靠這些梅樹了。
梅子黃時,林逋一棵一棵摘去——深山摘梅,當(dāng)是一件無絲毫塵俗氣的雅事!按古法炮制好,然后再拿到山下村墟上去。林逋私下算算,一棵梅樹的果實,恰好夠一天的花銷。
更多的日子,周圍村落的人們發(fā)現(xiàn),和林逋一塊下山的,還有一只鶴。這只鶴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鳴皋。
林逋去采藥、游湖、摘梅、挖野菜,鶴就在梅樹上空一圈一圈打著旋兒。
雖說隱居深山,但也常會有客人來訪。
如若客人來,最先發(fā)現(xiàn)客人的,一定是梅樹上空的鶴了。鶴很好客,不管是生客還是熟客,它都要飛上前去。嘴里鳴叫著和客人搭話。用翅膀做著手勢。然后,輕盈地彈跳幾步,飛起,把客人往梅林深處引去,一直引到林逋的草堂前。
草堂的門是經(jīng)年敞開著的,看著客人在竹凳上坐好,鶴低鳴一聲,返身飛向山腳下的西湖。它去喊林逋去了。
林逋招待客人,一盞清茶,幾碟果蔬,很簡單。這就是那幾百棵梅子的去處了。
林逋自己給自己筑起一座墳。墳址選在山腳下一幽靜處,旁靠一方淺淺的池塘。筑好,他在墳前栽下七八棵竹子。不多栽,多栽就俗了。清風(fēng)吹拂,疏影橫斜,池水清淺。
林逋還吟了一首詩。
湖上青山對結(jié)廬,
墳前修竹亦蕭疏。
茂陵他日求遺稿,
猶喜曾無封禪書。
詩吟完,林逋站在那里,清瘦的臉上顯得異常孤傲。他的身后,梅花正一朵一朵綻放。
早年間,林逋恰同學(xué)少年,書生意氣,盡管性情疏闊,但也有著一腔家國情懷,想為老百姓做點事情。
然而,詩中提到的“封禪”一事,成為林逋內(nèi)心揮之不去的隱痛。
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冬,朝廷里上演了一出鬧劇。正是這場鬧劇,改變了林逋后半生的軌跡。
這場鬧劇的主角是宋真宗趙恒。他要去泰山封禪。他說,他夢中遇到了一個神仙,神仙向他暗示了天機。封禪,得找齊15種吉祥物。譬如,三脊茅、北里禾等,全是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一時間,地方官員到東京匯報吉祥物的,一撥緊跟著一撥,走馬燈一般。這場鬧劇,從東京到泰山,前后演了47天,耗費庫銀無數(shù)。而那些文人高官,如陳堯叟、晁迥、杜鎬、楊億輩,紛紛吟詩獻(xiàn)諛,把封禪這一出劇吹得天花亂墜。
林逋心寒了,對官場的荒誕心寒了。本就對功名利祿淡薄的他,更加堅定了內(nèi)心的聲音,做一個遺世獨立之人,不說違心話,不寫諂媚詩。
1028年,林逋駕鶴西去。他給后人留下了一座花果山。
林逋的書法僅存三件,為《自書詩帖》《三君帖》《尹君處士帖》。
有人說,他的字與他的詩一樣,清瘦而孤峭,講求的是一種裊裊如縷的韻致。這種清雅靜逸之氣,是宋四大書法家蘇、黃、米、蔡所沒有的?!菜闶且坏里L(fēng)景了。
若干年后,一個叫楊璉真迦的元朝僧人來到孤山,在盜取了南宋王室墓塋之后,順手掘開了林逋的墓穴,令他失望的是,墓中只有石硯一方、玉簪一支。
楊璉真迦傻在那里。隨即,趴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個頭。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绷皱停迪闶栌?,詩如其人,字如其人。
(摘自《臺港文學(xué)選刊》2022年第1期,洪鐘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