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慕秋
在湖州福地窺見美麗的中國,在太湖南岸讀到內(nèi)心的自己。
小時候居住在湖州首批建造的吉山新村的樓房里,樓高四層,每層三戶人家。樓頂開了個方方正正的洞,下方架著把超級長的竹梯,每一級踩上去都會發(fā)出“咯吱”聲,鉆出洞口,是樓頂天高任鳥飛的廣闊天地。當然,小孩是禁止去樓頂玩耍的,只能在晦暗不明的樓道里跳皮筋。
都說水泥樓房隔絕了鄰里關(guān)系,但我記憶中的童年樓房卻迥然不同。我家住三樓居中戶,傍晚吃過飯,四樓的馬阿姨、凌阿太,隔壁的高奶奶,二樓的溫阿姨、蔡阿姨,都會陸陸續(xù)續(xù)匯合到我家,有時還帶著些自家做的好吃的。那些奶奶阿姨們嘻嘻哈哈,天南地北地胡謅,用湖州話形容就是“瞎白談”,笑聲從燈火通明的窗內(nèi)滾滾而出,融入夜色。
到一月,望眼欲穿的是老人們做的臘八粥。每每喝過凌阿太或高奶奶煮的臘八粥,樓里就越來越熱鬧,所謂過了臘八就是年嘛。樓上樓下紛紛備年貨,腌制品曬滿陽臺,一抬頭就能看到誰家腌了幾塊肉,做了幾串腌肉圓子,風干了幾只雞鴨、幾條魚。臨近除夕,今天誰家做魚圓、包蛋餃,明天誰家炸爆魚、包千張包子……閑著的阿姨們都會主動去那家?guī)兔Α?/p>
說起千張包子,18年前,有位貴陽來訪的朋友反問我:“是不是包了一千層皮的包子?”
記得當時一口茶就噴到他臉上了,我懟他:“那這包子得賽過某顆小行星那么大了吧?”
隨后我請他去老字號丁蓮芳吃了碗千張包粉絲湯,他望著那碗食物一臉詫異,直呼沒見過這么粗的粉絲,也沒見過用豆制品包的包子!喝一口湯,唆一根粗粉絲,再咬一口內(nèi)里滿滿是瘦腿肉、筍衣和開洋的千張包,我在他臉上瞅見了從不可思議到意猶未盡的畫風轉(zhuǎn)變。這碗鮮美無比的千張包粉絲湯成為他湖州之行的閃光點。
都說水泥樓房隔絕了鄰里關(guān)系,但我記憶中的童年樓房卻迥然不同。
尤其特別的是搭配千張包的綠豆粗粉絲,直徑足有五六毫米,久煮不爛,也是丁蓮芳定制的,估計全國也就湖州丁蓮芳僅有吧!
第一次見到這種粗粉絲是在媽媽炸爆魚的黃昏,樓道里彌漫著爆魚香味,馬阿姨也在幫忙。隔壁高奶奶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千張包粉絲湯,她的四個兒子在她家聚餐,給她帶了丁蓮芳的千張包粉絲湯來。她平時就疼愛我這個隔壁家小囡囡,特意分我一碗嘗嘗。
盯著粗粉絲,我遲疑好幾秒,嘴一扁,“哇”一聲嚎啕大哭。
馬阿姨丟下油鍋跑過來,哭聲引得其他家的阿姨們也來圍觀。高奶奶一臉尷尬與不知所措,忙不迭問:“囡囡怎么了?燙著了?還沒切呢?”
我指著碗里的粉絲抽抽嗒嗒:“蟲,都是蟲……”
我想80后的孩子大概都有吃寶塔糖打蛔蟲的深刻經(jīng)歷吧!媽媽恍然大悟,把我的意思一轉(zhuǎn)達,身邊的奶奶阿姨們都靜默兩秒,接著再也憋不住,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狂笑,高奶奶更是笑得直抹眼淚。
之后的歲月,哪怕路過丁蓮芳,這件糗事都會浮現(xiàn)腦際,嘿嘿傻笑一下,想起當年自己狼吞虎咽下那碗粉絲湯,一咂嘴脫口而出的那句話:“隔壁阿姆(湖州話奶奶的意思),蟲子嘎好切!”
盡管小樓的外觀隨著時間流逝愈加灰暗老舊,可它仿如一個“小太陽”,溫暖了我童年到少年的所有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