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萬祥
關(guān)于蠶和絲,我最早讀到的是“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的詩句。那小小的蠶兒拼命吐絲,生命不息,吐絲不止。它來到世上,仿佛就為了傾盡生命來吐絲。李商隱以絲喻思,言盡相思的嘔心瀝血和痛苦堅貞,遂成千古絕唱。
看蠶的名字“天蟲”,就會想到人們稱蚯蚓為“地龍”,都有一種對微小神奇動物的敬畏感。公元一世紀,在遙遠的西域,這小小的蠶和中國一樣神秘。古羅馬博物學(xué)家老普林尼在《博物志》中想象說:“林中產(chǎn)絲,聞名世界。絲生于樹上,取下濕一濕,即可梳理成絲?!钡焦氖兰o,希臘人又認為是“林中有羊,有人勤加灌溉,梳理出之,成精細絲線,半似羊毛纖維,半似粘質(zhì)之絲”。一小小蟲兒,就這樣窮盡了希臘人的想象力。
蠶絲盡而亡,它的靈魂卻附著在閃著縷縷幽光的絲上,這成了生命的絕唱,讓穿上它的女人傾國傾城,擁有莫測的神秘,演繹出一幕幕離奇的故事。
晉朝時那個叫蘇惠的女子,帶著怎樣的傷心與思念,精選五色絲,一針一線地織出回文詩句,勸誡遠行不歸的夫君?這用絲織成的情書,是一個女子如蠶般的嘔心瀝血之作吧。相思如絲,絲絲纏繞,她在燈下用盡全部的情感,也用盡全部的智慧來訴說“人生若只如初見”的悲喜。
情感如絲,千絲萬縷。人們甚至用滄海桑田來比喻世事的變遷。
到了唐朝,不僅是詩歌的盛時,也是絲綢的盛世。體態(tài)微豐柳眉杏眼的女子,手執(zhí)團扇,輕撲流螢,那輕羅薄衣便如煙霧緩緩飄移。
唐代田園詩人孟郊在《織婦詞》中說:“夫是田中郎,妾是田中女。當年嫁得君,為君乘機杼?!碧锓蛐Q妾,男耕女織,日出而作,自給自足,亦是神仙眷侶。
想到《紅樓夢》中寶黛初見,寶玉是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jié)長穗宮絳,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緞排穗褂”,綾羅綢緞,花團錦簇,極盡奢華。像極了一個濃墨重彩的出場,此時亦是賈家繁華鼎盛之時。正是“座上珠璣昭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哪里想得到有一天會“舉家食粥酒常賒”,眾女兒飄零散去,如絲綢般迅速變皺、發(fā)黃、破碎。
據(jù)說一件真絲的衣服,它的華麗、凄艷、脆弱,幽微的光,滑涼的質(zhì),如云的輕,都像極了女人的青春,需要精心地呵護。
紅顏彈指老,剎那芳華。
其實,情感、夢想,都如絲般美麗脆弱,一不小心就黯淡憔悴。需要一個人,在滾滾紅塵中細膩如絲地守護。
(孤山夜雨摘自《潮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