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根 管蘭生
蘭州交通大學
唐代染纈遺存,外觀雍容華麗、色彩醇厚瑰麗、紋樣豐富多彩、制作工藝高超、形態(tài)生動灑脫,集中體現了開放、自信、包容的盛唐氣象。
唐代染纈深刻反映了當時的社會背景、哲學思想、宗教藝術、審美需求,具有鮮明的地域特征。《考工記》記載:“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為良。”[1]“雜四時五色之位以章之,謂之巧?!保?]古人很早就意識到技藝與自然的融合,強調從自然中來,到自然中去,時時處處考慮人與自然的和諧,這些思想深刻影響著后代工匠。唐代染纈工序主要包括制色、制纈、染纈、呈纈四步。據唐代染纈遺存考證,制色多為植物染料,少量使用礦物染料,是一種最自然的染色方法。[3]古人就地取材、天工開物,顯示出大自然與人類的共生共存、生生不息。制纈包括捆扎、蜂蠟、灰藥、夾板、防染成“纈”。唐代染纈絲織品通過絲綢之路向中西亞傳播,為更好地滿足中西亞國家的需求,所制“纈”圖案深受中亞波斯或北亞游牧民族審美意識影響,常見的紋樣有對獸、對禽、聯珠紋、狩獵紋、纏枝紋等。這些具有濃郁中亞韻味的唐代染纈遺物是唐代東西方交流合作的象征。唐代制纈工藝日趨成熟,技藝遠超前代,而且在前代的基礎上又衍生出許多新的印花工藝和品種。元代《碎金》記載了當時的染纈名目繁多,有檀纈、蜀纈、撮纈、錦纈、繭兒纈、漿水纈、三套纈、哲纈、鹿胎斑、魚子纈、瑪瑙纈、團窠纈[4],這些染纈名目以技藝或圖形命名,后人研究涵蓋了絞纈、蠟纈、夾纈和拓印以及堿劑印花等。染纈工藝有直接染、媒介染和還原染三種染色方法,沿襲西周以來形成的“煮、漬、暴、染”傳統(tǒng)染色技藝,把織物浸入染液進行淬煉,蛻變出神奇玄妙的作品。唐代染纈藝人在進行媒染時,使用自然界中的物品進行天然媒染,如將上染后的織物浸泡在含有鐵元素的泥田中進行鐵媒染。此外,我國古代所用的鋁媒染劑除天然明礬外,也利用富含鋁鹽的柃木、椿木灰作媒染劑,唐代的《唐本草》就有以椿木或柃木灰作媒染劑的記載[5]。一種植物使用不同的媒染劑可以染出不同的顏色,有的染料可以染出三種甚至更多種顏色,所染織物色澤鮮艷,變化非常大。
唐代國力強盛,人們充滿自信,思想意識解放,這使得唐代染纈在裝飾意境上追求清新自由。唐代染纈紋樣的名目眾多,并有新的發(fā)展。多樣的主題內容、嶄新的構成形式,形成了中國傳統(tǒng)紋樣發(fā)展史上的新高潮。南齊謝赫在《古畫品錄》中提到“應物象形”[6]。應物象形,以形寫神,要求藝人理解“形”的內在涵養(yǎng),并對整幅作品要有把控能力。“應物”是對所見物象客觀外觀形態(tài)的表達?,F實生活中的許多動植物在唐代染纈圖案中得以反映,如豐滿圓潤的團花、蓮花、牡丹、寶相花等花卉紋樣;栩栩如生的對鹿、對鳥、象、鷹、羊、鴛鴦等動物紋樣?!跋笮巍笔且环N從具象到意象、從形到神的升華。要求藝人對物象不僅要客觀描摹,更要概括提煉,對“形”進行大膽簡化和變形,將物象與作者情感、使用地域等相融合,使自然物象轉化為心中物、手中物,體現出創(chuàng)作者通過對客觀事物“形”的描繪來表達內在的精神世界。例如,受佛教文化的影響,蓮花與牡丹、山茶花相結合,在突出特征的同時賦予優(yōu)美、生動的造型,使紋樣結構日益豐滿,并賦予它一定的時代風格和藝術個性,形成寶相花紋樣。現藏日本正倉院的唐代“紺地花樹雙鳥紋夾纈”(如圖1),就是唐代竇師綸在國內傳統(tǒng)織造藝術的基礎上,融合吸收波斯紋飾特點,形成對稱形式結構的“陵陽公樣”,其花樹下兩只鴛鴦展翅對舞,紋飾以花樹、鴛鴦組成大團花,整體莊嚴華麗、繁盛隆重。
色彩是辨識物體的重要元素,是視覺文化最主要的基礎,更是唐代染纈藝術的符號語言。南齊謝赫在《古畫品錄》中提到“隨類賦彩”[6]。隨類賦彩是指根據不同的描繪對象,按藝人主觀意愿而運用不同的色彩。彩色炳煥是唐代染纈二百多年的共同追求,其艷如霞、藍如海、旖旎如春花,用色多且大膽,效果富麗明快,唐代染纈藝人將這種色彩發(fā)揮到了極致。后人對吐魯番出土的唐代絲織物進行色譜分析,所見色譜不同色階的紅、黃、茶褐、青、藍、綠、黑、白等共達二十四色之多。[7]唐代染纈紋樣的賦彩已能熟練地掌握主調,確切地運用色彩的層次、冷暖、對比、強弱等關系以烘托主題、表現對象。例如,現藏日本正倉院的唐代“紺地花樹雙鳥紋夾纈”(如圖1),使用紅、黃、藍、綠等色,色調絢麗多彩,格調清新明快,與富麗調和、鮮艷秀美融為一體。為獲得理想的顏色,唐代染纈藝人在三原色的基礎上用兩種及以上的染料來套色復染,使紋樣富有變化,在調和與對比中更有層次感。又如,唐代“黃地寶花紋夾纈絹”(如圖2)染成黃地紅花綠葉的寶花紋樣,其很可能采用了三套夾纈分別染成,即首先將織物統(tǒng)一染成黃色作地,在未干的情況下,再分別用紅色染橙色花瓣,用藍色染綠色的葉子紋樣。
圖1 紺地花樹雙鳥紋夾纈
圖2 黃地寶花紋夾纈絹
在中國古代不同的時代背景下,人們的思想觀念、審美標準等存在差異,形成了不同的時代特色和藝術風格。唐代染纈受波斯、印度等異域文化影響而多種風格共存,體現出醇厚灑脫的藝術風格[8]。醇厚代表著唐代染纈汲取外來優(yōu)秀文化藝術的營養(yǎng),具有悠久的歷史和文化積淀。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中提到的“對鹿”“對雁”等成雙成對外加聯珠紋的圖案,充分吸收波斯薩珊聯珠團花圖案,在中國傳統(tǒng)圖案的基礎上,變形為寓意祥瑞、章彩奇麗的民族紋樣“陵陽公樣”。唐代染纈遺跡“朵花團窠對雁紋夾纈絹”“朵花團窠對鹿紋夾纈絹”的圖案中間為花樹、對鹿、對雁,窠外是以朵花連成的團窠環(huán),新穎秀麗。這些典型“陵陽公樣”圖案,突破傳統(tǒng)裝飾風格,富有極大的創(chuàng)新性。灑脫,是經濟繁榮、文化開放、科技進步、生活安定的反映。張萱的《搗練圖》和《虢國夫人游春圖》、周昉的《簪花仕女圖》等唐代繪畫,以及同時代的三彩陶俑、三彩陶器、敦煌壁畫中,常見婦女長裙上典型的大圓圈紋,為唐至五代時期流行的絞纈紋樣。這些穿戴風行一時,盡顯雍容,反映出自信、包容的盛唐氣象?,F藏日本正倉院的唐代巨幅染纈“黃地象樹蠟染”“黃地羊樹蠟染”“鹿草木夾纈”屏風,絢麗華美的造型、爭奇斗艷的色彩,充分展現出唐代染纈雍容氣象的藝術風格,實開一代風尚,為后代所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