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緣
追求公平
當下流行的盲盒,大家應該都玩過。抽盲盒,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從來就不是盒子里的物品,而是那種不確定性帶來的刺激感。但可能很多人不知道,古代官員上任前,也要先抽個“盲盒”。
我們先來看看下面的場景。
某日,晴。午門外,一群穿戴整齊的進士正面色凝重地望向案臺。這些進士寒窗苦讀數十載,一路過五關斬六將,今天才有機會站在這里。雖然他們已經獲得了功名,但此時,他們不敢有絲毫懈怠。因為一會兒要進行的儀式,對他們而言,將是一場命運的審判。
不一會兒,幾位官員手抱著幾個金筒緩緩走向案臺。他們手持的金筒里,裝著不少簽。
等官員和大學士到齊后,儀式正式開始。案旁的官員從金筒里挨個摸簽,第一簽在第一個金筒里摸出,上面寫著“xx府xx縣”,第二簽在第二個金筒里摸出,上面寫著“xxx,進士”。隨后,官員大聲唱出摸到的結果。
唱簽陸續(xù)進行著,被喊到名字的進士,有的長舒一口氣,露出笑容。有的則急得直往外冒汗,面露愁苦。這一群人,神神秘秘又儀式感滿滿的樣子,是在做什么呢?
這是進士正在抽取自己未來為官的地點!
案臺上,一部分簽上寫的是等待授予官職者的姓名,還有一部分簽上寫的是官缺。每年到了分差時,吏部官員就會進行這樣的抽簽儀式,這就是明清用于選官的“掣簽制度”。
在古代,想要做一名高級官員,首先要做的,是通過科舉獲得為官資格。不過,給這些優(yōu)秀的人才安排到重要崗位才是更加重要的事情。
究竟應該如何分配這些人呢?把他們都安排回各自的家鄉(xiāng)嗎?似乎有點兒不太平均。因為古代各地的教育水平存在差異,貧瘠之地考上的人員相對較少。況且,古代官員一直有回避制度。官員不僅不能回自己原籍為官,同時他們也不能在原籍方圓500里內做官。那是由吏部直接命令他們前往某處嗎?似乎也有點兒不太公平。明代前期,吏部在選拔中下級官員時出現了大量暗箱操作的事情。
明萬歷二十二年,吏部尚書孫丕揚提出掣簽選官的方法?!俺负灐本褪浅楹灒楹炓馕吨鴻C會均等,孫丕揚認為,抽簽是一種非常公平的分配官職的方式,它可以杜絕吏部在選派官員時出現行賄和請托現象。這一制度剛推行時,受到了很多好評,很多人稱贊這位吏部尚書“盛彌無私”。掣簽制度的出臺是銓選制度的一次重大變革。
清代,吏部繼續(xù)使用明代的掣簽制度分配官員,京官郎中以下的職務大致在每月初五掣簽。掣簽時,吏部會邀請很多官員一起圍觀。相比于明代,清代也有比較特殊的地方。例如,在掣簽時,滿人官員和漢人官員分開掣簽。
與此同時,抽簽地點也發(fā)生過變化,既有在午門外抽簽,也有在天安門外抽簽,有時,也會在吏部大堂抽簽。之所以選午門、天安門這些地方,主要是考慮到這些場所經常舉行一些重大典禮,有威嚴的感覺。在這樣的氛圍下掣簽,整個選官流程也顯得更加公平公正。從職位上看,單月和雙月抽的官職有不同,單月主要是轉、調、改等班次,雙月則主要抽的是除和升等的班次。
抽完簽,再經過幾次嚴密審核,官員就可以拿著赴任的憑證高高興興上任了。
事與愿違
掣簽制度真的就能保證公平了嗎?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雖然掣簽制度的本意是為了公平,但制度推行過程中,還是產生了一些事與愿違的現象。直接請求官職看來是行不通了,一些人開始琢磨,怎么才能提高抽到“肥缺”的概率呢?因此,你會看到在掣簽制度實行過程中,作弊現象時有發(fā)生。
據明代筆記記載,當時有些人會在抽簽前買通胥吏,賄賂選官人員。抽簽前幾天,負責選官人員會偷偷溜到火房中,給抽簽當日使用的牙簽做標記。于是,在選官當日,你會看到這樣的場景——金筒里,插的牙簽長短、大小、厚薄都不相同。正式抽簽時,這些官員表面上看正襟危坐,隨機選簽,匹配官職。但實際上,他們在心中早就有了一本名單,誰是肥缺,誰是中缺,他們早已“心中有數”。
有意思的是,雖然這些官員給牙簽做了標記,但是官員也有迷糊拿錯的時候。比如,本來應該給小張安排A縣,但因為官員失誤,摸到了B縣的簽,場面一度十分尷尬。隨后,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發(fā)生了:負責抽簽的人員,居然面不改色地放回剛剛失誤摸到的簽。他淡定地摸出一簽,這回該是A縣了吧?哎呀,糟糕,還是錯的。于是,這位官員又默默放回去了,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這并非玩笑,古代吏部選官的現場經常會出現一換、二換、三換的場面。如果下面有人提出質疑,不僅質疑無效,還會受到吏部官員的責罵。
人地不相宜
除了選拔官員的過程走后門現象時有發(fā)生外,掣簽制度還伴隨著另一個更大的問題——不能為官擇人。因為抽簽全憑運氣,所以經常會出現人地不相宜的情況。有時,吏部迫于無奈,只能再調換官職。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行政效率。
孫丕揚提出掣簽制度后,一位陜西的“老明經”就體驗了一次憂傷的掣簽。
老明經從小在西北內陸地區(qū)長大,他其實不太想到江南那些情形復雜的地方為官的,畢竟也不熟悉地方民情嘛,而且路程很遠,前往不便。但好巧不巧,他就抽中了浙江杭州府的職位??吹竭@個結果后,他十分恐懼,顫抖著手請求孫大人免去他這個官職,這讓孫丕揚十分生氣。
孫丕揚當場怒斥這位老明經,如果你不遵從抽簽結果,“首撓吾法”,那就要把你治罪!于是,這位老明經只能垂頭喪氣地接受這個結果。背井離鄉(xiāng),一路奔波,前往杭州。等他到任后,因為首縣刑官需要解決各種復雜問題,老明經能力平平,又不熟悉地方環(huán)境,在崗位中也沒能做出什么成績。最后實在沒有辦法,吏部只能調走這個陜西老明經,找了個浙江本地人去干這個職務。
老明經這類事情發(fā)生后,掣簽制度也做出了一些改變。為了提高掣簽的有效性,明代后來將抽做官地點分北五省、中五省、南五省,分別將相應的牙簽歸于北、中、南三個筒中。如果南北的官缺不夠平均,中簽可以起調停的作用。同時,人才也被分為三等,抽簽時抽和他們能力匹配的官缺。相較最初的抽簽來說,這樣的做法能在一定程度上緩和人才與地域不匹配的問題。
再后來,為了更好地將官員分配到合適地方,簽筒數量又做了更改,分為東北、東南、西北、西南4個筒。盡管已經做了調整,但難免還是會遇到難以調和做官地點的情況。當時就有官員發(fā)問,“若不酌水土之宜,不量道里之遠近,以極北之人選之云貴,以極南之人選于甘肅,于人情堪乎之?”一時間,爭議此起彼伏。批評者認為,掣簽不能有效兼顧人才能力,肥差美缺,地方繁簡這些情況,“吏部大選掣簽,與會典選法背戾,以至人地不宜”。在他們看來,將官員的命運交給掣簽筒的做法,實在是離譜!
選官用人本就應該從地方實際需求與官員自身能力出發(fā)進行綜合考量。掣簽制度不僅是將“準官員”的命運交由簽筒決定,同時也是將一地百姓的安寧交由簽筒決定,著實有些“簡單粗暴”了。畢竟,抽盲盒只能偶爾抽到一時驚喜,想要抽出官員一展抱負的平臺,不太可能,也不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