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拉
到荷蘭旅行時才發(fā)現(xiàn):有些日常的事,像人名一樣,假如太一般,人們往往記不住。
平日吃飯時,桌上常有一盤我們叫荷蘭薯的食物。有時切成大塊,和同等大小的雞肉加上咖喱合煮,煮好之后加入椰漿,顏色紅亮,香辣誘人,往往吃到多添一碗飯而不自知。有時切成薄片,和五花肉肉片一起炒,上桌前撒點蔥花,亦色香味俱全。想喝湯時,將荷蘭薯切成小小四方塊,再加豬肉、大蔥、紅蘿卜、番茄一起煮,本來應該喚它荷蘭薯湯的這鍋湯,不知道為什么南洋人取名ABC 湯。有一回在香港茶餐廳吃午餐,來了這碗湯,我說:“?。?ABC 湯。”一起用餐的香港作家有點驚訝:“原來你們也叫ABC 湯?和香港人一樣呢!”當我提到荷蘭薯,他告訴我,香港人叫薯仔。而他在北京生活時,也喝過這湯,豬肉改為牛肉,番茄分量較多,還加上乳酪和卷心菜,湯變得濃郁些,味道多了酸甜,名字卻是羅宋湯,也有人叫俄羅斯湯。
我不曉得俄羅斯人喝不喝這個湯,這里且把俄羅斯放一邊,人到了荷蘭,要說的是荷蘭薯。荷蘭薯這名字我從小就知道,叫了好多年。后來到北京旅游,地陪說今天午餐有炒土豆絲的時候,以為拿出來的是一盤花生,因為南洋人說閩南話,土豆即花生。我愛吃花生,所以特別期待這道菜。誰知,出現(xiàn)的居然是一盤切成細條的荷蘭薯。
北京人不接受荷蘭薯之名,堅持“從小到大我們叫它土豆”。我微笑不爭辯。你的土豆我的荷蘭薯,都是同樣的東西。玫瑰不叫玫瑰,一樣馨香好看。
奇怪的是,為什么是荷蘭薯呢?難道這薯來自荷蘭嗎?如果是的,那么荷蘭豆一定也是荷蘭生產的。去到荷蘭,問朋友,荷蘭人抓抓頭,沒有聽過呀!卻說倒有一種豆叫中國豆。他帶我去超市看中國豆,吃驚的是,長相一模一樣,正是南洋人口中的荷蘭豆呀!
原來, 荷蘭豆原產于中國西南邊陲以南、東南亞的緬泰邊境一帶,所以在荷蘭有中國豆這一名稱。那么,離荷蘭十萬八千里的中國豆是怎么傳到荷蘭去的呢?這要說到17 世紀了,素有“海上馬車夫”之稱的荷蘭人,把這綠色的豌豆帶到荷蘭,故有中國豆之名。當荷蘭人的艦隊繼續(xù)往南,順便把豌豆帶到南洋時,南洋人又“名正言順”地把它叫作荷蘭豆。我國東南沿海下南洋的閩南人、潮汕人,又從南洋將其帶回鄉(xiāng),并沿用了“荷蘭豆”的叫法。
一枚小小豌豆的移民史,和人類的移民史竟然如此相似。這里來那里去,那里來又這里去,最后只有名字不一樣。豌豆還是那個豌豆,一如荷蘭水。
在荷蘭和劉總晚飯后喝著紅酒聊天,問的卻是荷蘭水。十幾年前一個南洋朋友說他的父親死前的愿望,是想要喝一大杯荷蘭水。劉總聽聞,大吃一驚,是什么東西這么好喝?移民荷蘭已是第三代人的他,卻沒聽過荷蘭水。
我趁機賣弄一下。荷蘭生產的汽水,進口到南洋后被稱為荷蘭水。那么遙遠地從歐洲運送到東南亞的荷蘭水,價錢昂貴是一定的。南洋朋友說父親童年時期最盼望過年,因為只有過年期間,家里才有荷蘭水。奢侈的荷蘭水因此是快樂幸福的象征。
我從荷蘭回來以后, 上網(wǎng)搜索,發(fā)現(xiàn)原來把汽水稱荷蘭水的始祖竟然是中國人。清朝吳語小說《海上花列傳》里提到,夏天“再吃點荷蘭水,自然清爽無事”。還有一首竹枝詞:“荷蘭冰水最清涼,夏日炎炎競愛嘗。中有檸檬收斂物, 滌煩祛穢代瓊漿?!?876 年葛元熙出版的《滬游雜記》中寫道:“夏令有荷蘭水、檸檬水,系以機器灌水與氣入瓶中。開時其塞爆出,慎防彈中面目。隨倒隨飲,可解散暑氣?!?/p>
這樣說來,荷蘭水也是海上移民史的一員呢!
(劉振摘自2021 年4 月25 日《解放日報》,西米鹿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