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芳
得知小姨再婚的消息,我大哭了一場。如同當初得知小姨父去世時一樣——五味雜陳。
小姨是母親最小的妹妹,比母親小12歲,比我年長16歲。
在小姨6歲時,我的姥姥姥爺便去世了,留下作為長姐的母親及未成年的二姨、舅舅及小姨。姐弟四人在叔叔伯伯們的接濟下相繼長大。
孩提時代的我,最盼望的便是小姨的到來。每次小姨來,總會給我?guī)砀魇礁鳂拥耐婢摺孱伭男∩嘲?、會叫的瓷老虎、小小的口哨,等等,這些都是我跟同伴們炫耀的資本。
小姨看著我對這些玩具興奮及貪婪的表情,她那大大的亮亮的眼睛總會笑得彎了起來?,F(xiàn)在想來,她是想把她對童年快樂的渴望寄托在我身上吧?
小姨出嫁了,我拽著她那紅色的棉襖袖口,抬頭望著她,“小姨,今天你是新媳婦,真好看,真俊?!蹦赣H把我拉到一邊,瞪我一眼,不讓我說話。
后來,我才明白,小姨被叔叔伯伯們做主,成為舅舅婚姻的“救命稻草”。
我曾經(jīng)為小姨擔心,因為我再也沒有看見她那雙大大的亮亮的眼睛彎起來過,她那白里透紅的臉頰也黯然失色了很多,直到表弟的出生。
我清晰地記得表弟出生那年,小姨那久違的靈動的笑容再次出現(xiàn)在我面前。
小姨的日子一直過得很窘迫,可謂家徒四壁。每到年關時節(jié),姨父就會趕著借來的驢車來到我家,搬上幾袋小麥及其他糧食。每到春秋季節(jié),姨父又趕著驢車來到我家,借水泵、水管澆地。
后來,表妹出生了,小姨的命運更加不濟。表妹患有先天性癲癇病,很快,小姨便被憂愁代替了新生命帶來的喜悅。直至今日,表妹已經(jīng)三十三歲了,依然大小便不能自理。
在小姨36歲那年,姨父因一場意外而半身不遂,喪失了勞動能力。小姨一方面要照顧上學的表弟,一方面要照顧生活不能自理的表妹及姨父,還要顧及地里的農(nóng)活。地里的莊稼成了小姨照顧全家的唯一來源。我很難想象,瘦小的小姨是如何挑得起這副生活的重擔的,而且一挑就是二十多年。
每次去看望小姨,表妹總是蜷縮在土炕的一角,一會兒嘿嘿地傻笑,一會兒亂扔枕頭、被子,一會兒目光呆滯地一動不動……無法言語的姨父總是用他那只唯一能動的手,緊緊地抓著我,渾濁卻又清亮的眼睛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看看小姨,然后再一個勁地搖頭……
小姨一邊忙活著給我裝自家種的花生、大豆等農(nóng)副產(chǎn)品,一邊忙活著給我們準備茶水,她的臉上總是掛著一種平淡的、淺淺的、淡然的笑。
很長一段時間,我糾結(jié)在小姨坎坷的命運中。
腦海中總是出現(xiàn)小姨那張美麗的臉龐,完美的五官,白皙的皮膚——小姨真的很美很美,宛若一塊溫潤的碧玉,又宛若一株青蓮,我常想,是不是外祖父母將所有優(yōu)秀的基因都給了小姨;就是這樣一個極為美麗的人,總是不停地忙碌在田地里,忙碌在她點點滴滴一手整理的蔬菜大棚里,忙碌在照顧吃喝拉撒均在炕上的表妹和姨父,忙碌在常年接濟生活窘迫的表弟的三口之家。
小姨的內(nèi)心似乎永遠是平靜祥和的,她的臉上常年看不到一點憂愁與悲傷。她總是以一顆寬容的心看待一切。
我心疼她這種善良和豁達,真的心疼。我曾跟她說:“小姨,你最難了,其他家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你好好照顧好自己就行了?!?/p>
小姨總說:“每家都不容易。”
舅媽因紅白喜事湊份子,去跟小姨借400塊錢,小姨把自己的荷包翻了個底朝天,給了舅媽600塊錢。
前兩年,小姨又通過蔬菜大棚的收成給表弟攢下了10萬元。
一個年邁的農(nóng)家婦人,帶著一個三十多歲生活不能自理的女兒,還有一個相伴一生卻沒有愛情、喪失勞動能力的丈夫,用自己的雙手,僅靠蔬菜大棚,還在不停地為兒子操勞……
得知小姨父去世的消息時,我哭了一宿。小姨父的去世,對于小姨來說,或許是種解脫吧。
小姨父去世兩年后,小姨再婚。
我見過“新姨父”,一個樸實、憨厚的莊稼人,對表妹也視如己出。再婚后的小姨,面色紅潤,嘴角上揚,與“新姨父”形影不離,她那雙亮亮的大眼睛似乎重新活過來一般。
我真的希望小姨在余下的人生里,能自私一回,能為自己好好活。
我真的不喜歡小姨的名字——梅。我寧可小姨只是普通的一朵小花,平凡的一棵小草。只要有人呵護,只要平安快樂就好。而不希望小姨的一生像“梅”這般,盡管命運多舛,卻依然要堅強地屹立著。所以,我不喜歡“梅”這個名字。但是,我卻時常被小姨的這種堅忍所影響著。
小姨姓王,名勤梅,親友們常喚其為“梅”,今年59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