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昊儒，路舒雅，殷豪，陳建成

南京大學化學化工學院，南京210046

1 當目光聚焦法庭——審判開始

“近日，知名豬肉養(yǎng)殖企業(yè)趙氏集團被指控在食品中添加瘦肉精克倫特羅，本案將于今日開庭審理，”“趙氏集團董事長對受到的指控拒不承認，但并未透露己方陪審團對審判的準備狀況，”“此前原告方面，即受到克倫特羅毒害者的家屬以及支持他們的大批環(huán)保人士、素食主義者在法院大門前舉行大規(guī)模示威活動，手持‘無期徒刑’和‘禁止使用’等標語，警方動用大批警力維持現(xiàn)場秩序……”

“這兩天各類報紙的頭條、早間新聞以及出租車廣播都被這次審判占據(jù)了，甚至連市中心商貿(mào)大廈的外掛大屏幕上也在播放審判的直播和專家的訪談節(jié)目，街頭巷尾都在議論這次審判。今天早上我出門的時候，看到小區(qū)門口的大爺們連象棋都不下了，圍在收音機前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聽說這次原告聘請了本科是化學專業(yè)的律師，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住在化學城郊的老張走進鎮(zhèn)上的酒吧——這間平日里生意慘淡的酒吧今天卻好像聚集了全鎮(zhèn)的人，大家圍坐在一起，雙眼卻都緊緊盯著懸掛在酒吧招牌下方的電視屏幕。他一屁股坐在柜臺僅余的空位上，接過酒保遞來的大杯啤酒后便絮絮叨叨地說著自己今天早上的見聞，電視里還在不斷播放媒體打聽到的審判的細節(jié)以及法庭周圍情況的實時采訪。

新聞繼續(xù)播報：“開庭準備階段，法庭已經(jīng)仔細核查了被告趙氏集團違法添加的克倫特羅的主要信息：物理性質(zhì)是白色結晶固體，熔點在161 °C；其化學式是C12H18Cl2N2O，結構見圖1?？藗愄亓_在臨床上有著較高的藥用價值。它是一種β2-受體激動劑(一類能夠激動分布在氣道平滑肌上的β2受體產(chǎn)生支氣管擴張作用的哮喘治療藥物)，可選擇性激動β2-蛋白激酶(一種β受體蛋白，當β2-受體激動劑與β2受體結合后，通過cAMP-PKA信號通路使得鉀離子通道開放，從而起到舒張平滑肌的作用)，而后經(jīng)過一系列的構象變化和信號傳導，使平滑肌松弛，進而對慢性支氣管炎和支氣管哮喘有一定的治療作用[1]。此外，克倫特羅還可以促進纖毛的運動和支氣管中黏液的溶解，使得痰液更快地排出。因此，克倫特羅作為一種臨床藥物，有著很好的治療效果，可以免除了許多病人的痛苦。然而，對于趙氏集團在食品中添加克倫特羅的行為……”

圖1 克倫特羅

正當老張要發(fā)表一番“高談闊論”的時候，聒噪的酒吧突然安靜了下來——電視直播畫面一轉，審判開始了！

2 有理有據(jù)的指控——爭辯

只聽“咚”的一聲，法槌敲響，莊嚴肅穆的氛圍瞬間彌漫整個法庭，緊張和焦慮瞬間寫在了電視機前每個公民的臉上。

“現(xiàn)在核對當事人、訴訟參與人基本情況……”

審判長主持審判有效地推進：“根據(jù)《化學城訴訟法》第一百一十四條，現(xiàn)在進行法庭調(diào)查，由原告及其訴訟代理人陳述訴訟請求和事實理由?！?/p>

原告代理人王律師站起來，略微整理了一下妥帖的西裝，開啟了對被告趙氏集團的訴訟陳述：

“第一，克倫特羅是瘦肉精的一種，在大量使用的情況下能夠促進家禽、家畜的生長，提高瘦肉率，減少脂肪率[2]。如果人們食用過量的克倫特羅會中毒，會出現(xiàn)肌肉震顫、戰(zhàn)栗、心律失常、代謝紊亂等癥狀，對人體健康造成極大的危害，甚至會導致死亡[3]。第二，近年來，多起瘦肉精，尤其是克倫特羅的濫用事件，對公民的健康和財產(chǎn)安全造成了很大威脅，一定程度上造成了社會對于食用豬肉的恐慌，對于經(jīng)濟等方面造成了不利影響。第三，早在1997年，化學城農(nóng)業(yè)部就發(fā)文禁止“瘦肉精”在飼料和畜牧生產(chǎn)中使用[2]，媒體報道層出不窮，但之后仍有多起克倫特羅在飼料和畜牧業(yè)中使用的事件爆出——被告枉顧禁令，私自在食品中添加克倫特羅，為了利益不擇手段，嚴重損害了廣大公民的生命健康和財產(chǎn)權益?！?/p>

“因此，對于這種惡劣的行徑，我方表示強烈的譴責和控訴，并在此提出訴訟，希望能將不良商家繩之以法，嚴懲不貸，給受害公民一個公平的交代和合理的解釋?！?/p>

原告代理人王律師清晰而有條理地羅列出被告趙氏集團添加到克倫特羅的三個危害，條條理由深入淺出，如利劍、如閃電般劇烈沖擊著電視機前每位公民的內(nèi)心。而對于人身健康和財產(chǎn)安全的徹底維護，更是令人們進一步加深對無良商家的厭惡。

老張心弦緊扣：“這次的審判可別再是政府的口頭警告了，一定要給這些不良商販加以嚴厲的懲罰，以儆效尤啊！”

緊接著，到了被告代理人錢律師開始發(fā)言的時候了！老張看著電視機中錢律師小眼睛里透露出的精明的光，鄙夷地皺眉咕噥道：“竟然為趙氏集團這樣危害公民健康和財產(chǎn)的商家辯護……”

“正如原告代理人所言，我方被告趙氏集團添加的克倫特羅是瘦肉精的一種，經(jīng)我方查證，瘦肉精在甲城等多個城市是合法的，且甲城的藥物管理局早在上個世紀就立法，允許豬肉中殘留的瘦肉精濃度可以高達0.05 mg?L?1。眾所周知，甲城也是一個豬肉生產(chǎn)和銷售重要基地，其科學研究和檢測手段也是位于全球前列。那么我們在飼料中添加一定量的克倫特羅，來創(chuàng)造更多的經(jīng)濟效益，也是可以理解的。因此，對于原告代理人王律師所說克倫特羅對人體財產(chǎn)和生命健康的威脅我方有權保持質(zhì)疑?！?/p>

人們一聽，不禁感到有些疑惑，紛紛點頭道：“確實呀，甲城的科學水平如此發(fā)達，為什么他們允許克倫特羅的使用呢？”

審判長繼續(xù)主持審判進程，進入雙方辯護階段。

原告代理人王律師立刻站起來，義正言辭地說：“被告代理人這是在偷換概念！瘦肉精并非只是克倫特羅，而是一類物質(zhì)的統(tǒng)稱。據(jù)我方了解，甲城的確合法化一種瘦肉精的使用，不過該瘦肉精是萊克多巴胺，雖然其作用機制與克倫特羅類似，但卻是甲城研發(fā)出的‘第二代瘦肉精’，在其境內(nèi)約有20%的養(yǎng)殖戶在使用萊克多巴胺(圖2)，而現(xiàn)階段全球范圍內(nèi)克倫特羅作為動物飼料的使用依然是違法的。相比克倫特羅而言，萊克多巴胺毒性更低、代謝更快、蓄積更少。瘦肉精對人體的危害主要是因為過度使用造成的，萊克多巴胺的這些優(yōu)點恰好減少了豬肉中瘦肉精的殘余量，因此對人們危害更小?？茖W家們通過實驗，在每公斤體重的用量不超過67 μg時未觀察到人體的不良反應，而甲城也允許使用這種瘦肉精[4]?！?/p>

圖2 萊克多巴胺

見王律師已經(jīng)擊破了自己的詭辯，被告代理人錢律師面露難色，但依舊強作鎮(zhèn)定，他緩緩站起來說：“原告說我方在食品中添加的克倫特羅作為飼料添加劑對人體有害，又如何證明呢？豬肉生長周期較長，豬飼料中存在多種物質(zhì)和添加劑，又如何就確定有些食用過后的人體不良反應就是我方添加的克倫特羅造成的呢？化學城曾有過多次關于克倫特羅中毒的報道，但從發(fā)布的資料來看，多是食用了動物的肝臟和肺，因為單純食用含有瘦肉精的動物肉而中毒的案例則非常少見[4]，這點你方如何解釋？”

原告代理人王律師自信滿滿地回答道：“經(jīng)過我方仔細查證，克倫特羅和細胞受體結合，并發(fā)生一系列的生化反應。在這些生化反應中，蛋白質(zhì)的磷酸化是非常重要的一步反應，這一步反應屬于酯化反應，其反應過程如圖3所示。通過這一步反應，蛋白質(zhì)的帶電量和生化性質(zhì)都發(fā)生了較大的改變，從而產(chǎn)生一系列效應?！?/p>

圖3 酶(蛋白質(zhì))殘基磷酸化反應機理

“基于這種解釋，對于飼料有大量克倫特羅添加物喂養(yǎng)的家畜，人類食用后會有較大危害：主要是由于激動心臟和骨骼肌的β2腎上腺素受體所致，大多都會存在肌肉震顫、戰(zhàn)栗、心律失常的癥狀；還可能引起代謝紊亂，對于糖尿病人更是有可能因為生酮飲食，減少飲食中的碳水化合物比例，轉而攝入大量脂肪，并通過一系列代謝反應在體內(nèi)產(chǎn)生大量酮體，引發(fā)酮中毒；嚴重時可能會導致死亡[3]?！?/p>

“為了達到瘦肉效果，需要大劑量且長時間地使用克倫特羅，它很容易在家畜的內(nèi)臟器官里積蓄殘留，特別是肝和肺，因為肝是藥物代謝的主要器官，也是食物、藥物進入體內(nèi)消化吸收的第一站；而肺中含量高則是因為氣管中含有大量克倫特羅藥用的靶點受體，在過量情況下極易積蓄并導致中毒?！?/p>

“有科學家通過實驗得出：隨著克倫特羅濃度上升，人類誘導多能干細胞來源的心肌細胞大小不斷減小，搏動頻率不斷升高[5]，進一步證明過量的克倫特羅有毒害作用?！?/p>

“因此嚴禁克倫特羅作為飼料添加劑，需要刻不容緩對無良養(yǎng)殖企業(yè)進行嚴厲懲罰，給不法分子以警醒，堅決維護公民的生命健康和財產(chǎn)合法權益！”

錢律師即刻說道：“原告代理人提到，中毒是人體內(nèi)藥物過量造成的。事實上，只要在豬被屠宰前的一個月左右停用含有克倫特羅的飼料，就能充分保證殘留在豬體內(nèi)的藥物被代謝掉，而這個階段殘存的藥物依舊具有‘瘦肉’的功能[3]。因此，不能直接證明我方趙氏企業(yè)豬飼料中添加了克倫特羅就會對人體造成危害?！?/p>

“但是！”王律師接著說道，“我方調(diào)查到趙氏企業(yè)養(yǎng)殖的生豬在被宰殺前都一直攝入含有克倫特羅的豬飼料，因此以上辯解不成立，以下是我們呈遞的證據(jù)……對于克倫特羅的使用，人們要格外注意的是：克倫特羅作為治療支氣管炎和哮喘的藥物，只能被用于臨床治療，而不能作為添加劑加進豬飼料——要達到瘦肉效果，豬飼料中的克倫特羅通常需要達到人體正常用藥劑量的10倍！如此大劑量的克倫特羅被人攝入后會造成心律失常等危害，因此克倫特羅絕不能作為豬飼料的添加劑?！?/p>

原告代理人話音落下，上午的審判也逐漸接近尾聲，在場的人們無不低聲議論著剛剛發(fā)生的爭執(zhí)和變幻莫測的庭審現(xiàn)場?！鞍察o！”審判長重重敲響法槌，朗聲說道，“雙方都已陳述過各自的立場和理由，且已有證人、證據(jù)確鑿，本庭會根據(jù)實際情況，依照《化學城刑法》做出合理的判決。下午兩點，最終宣判！”

3 最后的轉折——判決

下午一點五十九分，各大電視臺的車輛擠滿了法院前后的停車場，人群如潮水般將法院團團圍住——無論是十字路口的行人，辦公桌前的工作狂，還是斑馬線前等待綠燈的司機，都屏息凝神，等待最后一條廣告播放完畢。

宣判的時刻終于來臨了，旁聽的市民早已坐得整整齊齊，審判長手拿宣判書走進庭審現(xiàn)場，隨后是書記員、審判員。審判長抬頭看了看靜靜地坐在被告席上的克倫特羅，又看了看四周的人群，敲了一下法槌，整個化學城瞬間陷入了一片寂靜?！跋旅胬^續(xù)開庭，通過剛才的法庭審理，本法庭聽取了被告人克倫特羅的供詞、辯解以及最后陳述，公訴人提請出庭的證人已當庭作證……”

“合議庭經(jīng)評議后認為：證人當庭所說證言及公訴人員當庭出示宣讀的未到庭的證人證言等證據(jù)材料，形式來源合法，內(nèi)容相互印證，能夠作為定案依據(jù)，本院予以確認，下面對本案進行宣判！”

“全體起立！”書記員大聲說道，人群齊刷刷站了起來。

“本院認為被告人趙氏集團不當使用克倫特羅，將其添加在豬飼料中，在一系列沒有道德準則、不能嚴格檢測的食品檢測人員、政府官員及無良媒體的庇護和虛假宣傳下，其行為已構成非法經(jīng)營罪，應予懲處?；瘜W城第一人民法院指控被告人趙氏集團犯有非法經(jīng)營罪的事實清楚，證據(jù)確鑿，指控罪名成立?！?/p>

“依照《化學城刑法》第二十條之規(guī)定，判決如下：被告趙氏集團犯非法經(jīng)營罪，對其負責人趙董事長判處五年有期徒刑，以及一百萬罰金，本城境內(nèi)不可再生產(chǎn)添加克倫特羅的豬飼料，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一定嚴懲不貸！”

“此外，執(zhí)法人員還要加強對于克倫特羅的檢測，諸如免疫分析技術，色譜質(zhì)譜聯(lián)用法，生物傳感技術以及其他先進的技術能很好地幫助檢測人員檢測出克倫特羅。而對于生豬收購商，則要仔細觀察，若發(fā)現(xiàn)生豬肌肉鼓起且腹股溝布有鼓起的毛細血管[6]，要果斷拒絕收購，并向有關部門積極舉報?！?/p>

說罷，審判長重重地敲響法槌，轉頭對克倫特羅說道：“本判決為口頭宣判，判決書將在五日內(nèi)向你送達，如不服判決，可在接到判決書的第二日起十日內(nèi)通過本院或者直接向化學城最高人民法院提出上訴，書面上述的應提交上訴狀正本一份，副本二份，被告人你聽清楚了嗎？”

趙董事長緩緩地抬起頭來，法庭周遭依舊靜悄悄的，鏡頭和無數(shù)雙眼睛都對準了他。突然，人群中爆發(fā)出一聲驚呼，只見他長嘆一口氣后，晶瑩的淚珠竟從眼角滑落，用嘶啞的嗓音回答道：“聽清楚了?！?/p>

時間仿佛靜止了，在審判長宣布閉庭和書記員宣布退庭的聲音中，趙董事長緩緩從被告席上站起來，在警察的陪同下，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

令人驚奇卻又在人意料之內(nèi)的是，第二天，所有的報紙和媒體都對這場轟轟烈烈的審判沒有長篇的報道，只用只言片語說明了審判的結果——占據(jù)頭條的則是“警方出動大批警力，抓捕無良商家、沒有道德準則的政府官員、食品安全檢測人員”，“政府將進一步立法保障食品安全，使用更加精準、高效的檢測方法，充分保障消費者權益”，“化學城允許瘦肉精的出售，但須明確標示其種類并標出含量，多個大型企業(yè)及高校計劃推進新一代瘦肉精的研發(fā)工作”等新聞。

窗外的警笛聲忽遠又忽近，老張依舊和平常一樣踱著八字步走進了那間生意慘淡的小酒吧，好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