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泗

1968 年12 月31 日，虛齡20 的我下鄉(xiāng)，到泰縣泰東公社紅光大隊（現(xiàn)在是泰州市海陵區(qū)京泰路辦事處王墩村）插隊。

插隊首先要過勞動關(guān)。初到農(nóng)村，我們做的主要活計有剮牛草、挑糞、攉泥塢子等。剮牛草是通俗的說法，牛草不是用鐮刀剮，而是用小鍬鏟。牛冬天吃穰草，大忙時要吃青草，還要加麩子或豆餅，不然體力吃不消。剮牛草的地點在萬畝魚場（現(xiàn)在已建為住宅區(qū)）。我和隊里的“半樁子”（20 歲以下的男勞力）早晨撐船去，中午前后剮草，晚上撐船回來。大忙時節(jié)，中午前后氣溫很高。田里蒸騰著一層青汽。我們頭頂烈日，揮汗如雨，上身只披一件薄薄的白色紗布衫，渾身曬得通紅。牛虻在背后叮咬著，但我們不能停下來，只能用一根樹枝在后背劃動驅(qū)趕，另一只手還要忙著鏟草。中午吃早晨帶去的粥，在太陽的暴曬下已經(jīng)變味，但還得吃，渴了就直接到河里舀水喝。

攉泥塢子。泥塢子筑在河岸半腰。勞力在河里用船罱泥后攉到泥塢子里，我們兩個“半樁子”站在跳板上用攉锨把泥攉到岸上的泥塢子里。一般兩人負責兩船。罱泥不實行大寨式記工，而按船記工分，勞力拼命罱。我們攉泥的還是大寨式記工，每天8 分工（每分工不到4分錢）。一船剛走，下一船又到。間歇時，我們還要到田里把秧瓜兒（綠肥）踹到泥塢子里。一天攉下來，腰就像斷了一樣，疼得直不起來。滿臉泥，衣服也成了迷彩服。

挑桶兒泥。泰東一帶曾推廣過雙季稻。雙季稻的下熟稻在夏季最熱的時候種植，一般施以桶兒泥。河泥從河里罱上來以后，不經(jīng)過漚制，直接用糞桶挑到田里。一擔桶兒泥相當于一擔半糞的重量，很重。竹扁擔吃不消，可能會斷，要用桑木扁擔挑。田已耕過，漫在水中，每腳踩下去都要防止滑倒。新割的稻樁兒很尖銳，腳掌一不小心就會被刺破，一天挑下來，累得喘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在農(nóng)村還參加過挑河。挑的是揚州萬福閘附近的鳳凰河。上級要求派知青去鍛煉，我積極報名參加，在民工連擔任文書。三個大隊組一個連。文書也是連干部，可以不上工地。但從鍛煉出發(fā)，我堅持要求到第一線，連長指導員說這小家伙怕有點夯。河工是壯勞力才能承受的重體力活。鳳凰河床是紅剛土，很堅硬，一般鍬挖下去只能斫一二寸深。板鍬、工兵鍬、菩鍬都不行。工地上有特制的大鍬，兩邊有耳子。兩人扶住一把鍬，猛斫下去，然后使勁向下蹬耳子，才能勉強挖上一塊土。河床沒有遮攔，冷風吹來，全身凍透。下小雨不歇，更冷。工地上10 天歇1 天，每天口糧2.2 斤，中午是青菜湯或咸菜湯就飯，沒有一絲葷腥。那年春節(jié)上級要求不回家，過一個革命化的春節(jié)。每人發(fā)了一斤魚、半斤肉，年三十晚上我們?nèi)粤恕＿@是在河工上近3 個月唯一一次吃到葷。

勞動艱苦，生活也苦。農(nóng)民吃糧摻山芋干胡蘿卜，吃得最多的是山芋干子粥，改善生活是咸菜下面。冬天鋪上是穰草上墊席子，沒有棉花胎。很少有人穿新衣服，有布票也沒有錢買衣服。家養(yǎng)雞生蛋賣給供銷社再買鹽和醬油，除了來親戚買少量的肉，平時沒有人吃肉、蛋。插隊知青更苦。初到農(nóng)村不會養(yǎng)豬養(yǎng)雞，不會種菜。曾經(jīng)有一天到圩子里勞動，中午回不來，我煮了一鍋山芋帶下田，從早到晚吃的都是山芋。工分值較低，每分3 分多錢，大寨式記工，壯勞力10 分，婦女7-8 分，這一時期普遍貧困。

插隊生活給我最大的收獲是，我們到了社會最底層，懂得了基層民間的疾苦。朱子家訓說：“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蔽艺嬲昧巳嗣袢罕娚畹牟蝗菀祝廊嗣袢罕娤氲氖鞘裁?、要的是什么。在農(nóng)村期間，我也深切感受到了村民的善良和包容。我攉泥攉不動的時候，罱泥的大哥會停下活計，跳上岸來，幫我攉；初到農(nóng)村沒有咸菜吃，我捧著飯碗串門，隨便來到哪一家，全家人都會笑臉相迎，邀我坐下一起吃；隊里分了糯米，我去磨粉面，推了兩圈，頭重腳輕，直想嘔，幾個小青年不由分說，把我拉到一邊坐下，他們替我磨好。這就是我淳樸忠厚的父老鄉(xiāng)親?，F(xiàn)在我年事已高，但回想起這一切，鼻子還有點發(fā)酸。所有這一切都讓我銘記在心，無法忘懷。這對我以后走上工作崗位，能夠盡力為基層群眾辦一點實事，是有一定幫助的。

后來我擔任民辦老師，先后在王墩和老東河的小學任教，后擔任學校教導主任抓教學，實際主持學校全面工作。

1977年恢復(fù)高考時，我已在農(nóng)村結(jié)婚，并有了兩個小孩。我參加了1978 年的全國統(tǒng)考。我是姜堰中學68 屆高中生，高中僅上了一年。復(fù)習迎考期間，白天工作，晚上學校有晚辦公制度，我是負責人不能缺席，只能在9 點后挑燈復(fù)習。當時是單休日，每到星期天，家里田里總有許多活計，我也無法集中精力復(fù)習。一缸水要挑起來，要清腳子，水挑回來要打礬；一茅缸的糞要挑下田，遠的地方要和妻子兩人接擔子；稻子要挑去碾米；油要到泰州來換；田里的蔬菜要挑水除草。由于時間緊，語文數(shù)學都沒有復(fù)習，只復(fù)習了幾門副課。最后我被復(fù)旦大學錄取，從而結(jié)束了10年的插隊生活。

1982 年我大學畢業(yè)。當時實行統(tǒng)一分配，專業(yè)的去向是中央機關(guān)、高校、新聞和出版單位。我因家在農(nóng)村，已有兩個小孩，向?qū)W校申請回到泰州，在市（原縣級泰州市）政府辦公室工作，先后擔任秘書、副科長、科長、副主任等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