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理工大學津橋學院 云南 昆明 650106)
《吉屋出租》(Rent)是美籍猶太裔劇作家喬納森·拉森在普切尼歌劇《波西米亞人》的基礎上結合自己的生活經(jīng)歷改編而來的。作品以紐約為背景,主要展現(xiàn)了一群掙扎在社會邊緣、窮困潦倒的藝術家的困境與出路。一方面,他們是艾滋病患者、癮君子、脫衣舞娘、同性戀者、異裝癖者,是生活在主流社會以外,被忽視、被排斥的一群人;另一方面,他們熱情奔放、友愛互助,是追求自由與個性、集才華與夢想于一身的藝術家。從風格和表演形式上看,該劇大膽地融合多種元素和多種表演形式,是一部極具現(xiàn)代主義特色的作品;從內容和情節(jié)上看,該劇主要圍繞圣誕前夜一群掙扎在城市邊緣的人如何對抗被驅逐的命運而展開,講述了親情、愛情與友情的碰撞,同時也展現(xiàn)了理想與現(xiàn)實、理想與自由的對抗。
近年來,隨著該劇在全球巡演的成功和電影版的問世,該劇的影響力有增無減,就中國國內而言,觀眾對該劇的關注已從最開始的介紹、欣賞上升到專業(yè)層次的研究。目前國內一些專業(yè)院校學者主要從戲劇理論和音樂舞蹈理論等角度對該劇進行了深度的解讀和分析。受專業(yè)限制,筆者不便對這些領域的研究妄加點評。本文主要從該劇的文本入手,結合舞臺表演,通過對文本和舞臺表演中的對抗與隱喻性因素進行分析,揭示該劇更深層次的思想及文化內涵。為了方便研究,筆者將以2008 年索尼畫面“熱票系列”出版的百老匯舞臺版電影的劇本作為文本研究的依據(jù),因為在筆者所查閱的眾多版本中這一版最為完整,表演也最為到位。
矛盾與對立是所有故事展開的起點,《吉屋出租》這部劇也不例外,從劇情上看,它主要圍繞搖滾歌手Roger 與脫衣舞娘Mimi,計算機天才Collins 與街頭藝人Angel,攝影師Mark 與戲劇女王Maureen 及名校精英Joanne 之間的感情沖突,以及房東Benny 與所有人的矛盾展開,立體地展現(xiàn)了一個矛盾重重、充滿對立的社會。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現(xiàn)實對立的根源來自于思想文化對立。從思想文化層面來看,《吉屋出租》反映了現(xiàn)代社會中現(xiàn)實與理想、理性與人性、權力與自由、中心與邊緣之間的對立。
理想與現(xiàn)實的沖突突出體現(xiàn)在Roger 和Mark 這兩個人物身上。Roger 身患艾滋,雖然對生活不抱希望,但仍然希望在臨死之前可以創(chuàng)作一首榮耀的歌;Mark 是一名有正義感的攝影師,他關愛朋友與弱小,一直希望可以用自己的攝影機拍攝出反映現(xiàn)實的良心之作。但是現(xiàn)實是他們連生存都難以維持,在這個寒冷的圣誕之夜不僅難以果腹,還要面臨被驅逐的威脅。曾經(jīng)的好友兼現(xiàn)在的房東Benny 提醒并警告他們“你們想創(chuàng)作電影和歌曲嗎?你們得有地方,數(shù)碼城的租金可以用來支付工作室的開銷,你們才能不愁吃穿,專心創(chuàng)作”。
好在這次他們堅守住了內心的原則,并沒有向Benny 妥協(xié)、向生活低頭,在朋友的幫助下,他們還是站在了正義的一邊,支持了Maureen 反對驅逐的抗議,在公寓大樓被封鎖后以“非法”的方式進入。Maureen 的演出取得了成功,也為Mark 帶來了名氣和去電視臺工作的機會。雖然在Mark 眼里這份工作低級庸俗,接受它就等于出賣自己的靈魂,但是他必須承認自己跟Roger 不一樣,要生存下去,要逃避現(xiàn)實的殘忍和痛苦,就不得不接受這份工作,并埋頭工作。而Roger 則借著追求理想之名,逃避Mimi,逃避生活。不過在經(jīng)歷各種輾轉之后,Roger 發(fā)現(xiàn)自己始終難以忘記Mimi,自己一直追尋的理想,以及創(chuàng)作的靈感正是來自于Mimi,來自于生活。最終,Mark 也意識到自己面對生活的勇氣來自于朋友,他們是這個冷漠的時代里最溫暖的存在?,F(xiàn)實與理想的對立在某種層面上其實體現(xiàn)了商業(yè)主義盛行之下人與人、人與勞動、人與自身關系的異化。當現(xiàn)實被虛擬世界、被謊言取代,勞動、工作便不再是一種“自覺而自由”的活動,而成了背叛與欺騙。他們的信仰、原則在現(xiàn)實的殘酷與理想的虛無間被撕裂。他們迷茫、彷徨,這也是他們矛盾、痛苦的最大根源。幸運的是,他們最終找到了現(xiàn)實與理想的結合點,面對生活,Roger 不再退縮,面對Mimi,他也不再逃避,最終他重拾對生活的信心與熱愛,同時也找到了心中那首向往已久的歌;而Mark最終決定追隨內心,辭掉了電視臺的工作,準備去拍一部自己想要的電影。
記得電影版的《吉屋出租》中有這么一段:Mark曾經(jīng)告訴Roger“你知道嗎?有時候當我們身無分文、饑寒交迫的時候,我就問自己‘為什么我還要活著?’,然后他們(Mark 的家人)打電話來,我就想起來了”。正是朋友、戀人間的互助關愛,親人間的關心問候讓這部劇充滿了滿滿的人情味,體現(xiàn)了人性美好的一面,是這個冷漠的時代和這個寒冬的夜晚里的一股暖流,讓生活在底層和社會邊緣的人在絕望的盡頭,在面臨人生的困惑時還能夠找到繼續(xù)活下去的信仰、理由和勇氣。相反,理性卻把物質主義推向極致,不僅讓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更加陌生,也剝奪了人們的信仰。在生命支持會上,Paul 問Gordon 為什么要害怕時,Gordon 回答道“我是紐約人,害怕就是我的生活”,這難道不是對現(xiàn)代人、對理性的諷刺嗎?理性讓現(xiàn)代人活得規(guī)規(guī)矩矩、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掙扎也不愿奮力一搏,實則正在吞噬人們的斗志、理想和希望。緊接著Gordon 用自己的人生經(jīng)歷說明“因為理性告訴我我本該在三年前死去”,然而Gordon 不但沒有死,而且“現(xiàn)在感覺很好”,因為他不再像以前一樣盲目地相信理性,而是試著去擁抱未知的未來。在“波西米亞”的唱詞里,他們向藝術致敬的同時,更是向自己高呼,向活著的人致敬,并詛咒“讓我們中沒有罪的第一個下地獄吧”?!叭朔鞘ベt,孰能無罪”,所以不必再悔恨倫理世俗的譴責,“每一個生活在主流之外的人”、“每一個有欲望的人”都應該被尊重,要“打破藩籬”(tear down the wall)來對抗這個充滿理性、世俗與偏見的世界。
人性的釋放是一種自由,而理性發(fā)展到極致便成了權力。自由為生存、健康和創(chuàng)作提供必要空間;而權力則是特權階級以理性為工具,借維護倫理世俗之名,實則為了維護自身統(tǒng)治和利益而建立的一整套秩序、原則和法律等。該劇在思想性上也凸顯了自由與權威的對抗。一方面,他們高呼向“非主流,癲瘋”(going against the grain,going insane,going mad)和“不落俗套”(hating convention)致敬,從而對傳統(tǒng)、理性和權威發(fā)出正面挑釁。他們在圣誕夜的即興表演,包括Mimi全身只穿泡泡棉進行鋼管舞表演,Mark 攝制的主題為圣誕節(jié)不能勃起的紀錄片首映,Maureen 倒著表演美洲原住民的部落吟唱,以及Roger 與“Musetta’s Waltz”截然不同的情歌演唱等都是一些與主流審美格格不入,甚至涉及禁忌的表演,這些言論和行為在某種層面上也反映了他們對權力、對傳統(tǒng)的蔑視與反抗,這也是“波西米亞精神”的重要思想特質。另一方面,他們也不放棄對權力機構的暗中破壞。電腦天才Collins 是個無政府主義者,他曾經(jīng)在帕特農(nóng)神廟里裸奔,他還把麻省理工大學的電腦系統(tǒng)重新設置成“自我毀滅”,在給食品超市的ATM 機重新裝線時暗中設置取款密碼,種種舉動無疑象征著對權威的褻瀆和對權力的破壞。圣誕夜,大家由于付不起房租而被鎖在公寓大樓外時,他們利用繩子把自己吊起,像蜘蛛俠一樣潛回大樓的舉動,也是對權力的暗中挑戰(zhàn),正如Collins 所說,“權力一定要從暗中破壞”。
崇尚理想、人性與自由,反對現(xiàn)實、理性與權威正是該劇的主導精神——“波西米亞”精神的主要思想特質。根據(jù)文化評論家克魯則(Helmut Kreuzer)的定義,波西米亞(主義)是“一種知識分子的亞文化,特別是處于布爾喬亞經(jīng)濟秩序之中的一種亞文化;它由那些行動和企圖主要體現(xiàn)在文學或是藝術方面,行為與態(tài)度表現(xiàn)為非布爾喬亞或是反布爾喬亞的邊緣群體所組成”。也就是說波西米亞是一種由邊緣群體組成的邊緣文化,對抗的是處于中心、處于支配地位的資產(chǎn)階級的統(tǒng)治及其文化。該劇字里行間無不透露著社會底層、邊緣人士對社會現(xiàn)實、對主流文化及對權力機構的不滿。作為被排斥的邊緣群體,他們用自己的方式對抗并試圖解構傳統(tǒng)思想體系中的二元對立。在當今社會,雖然大家對同性戀已經(jīng)有了很大的改觀,但是不可否認主流社會和主流文化推崇的依然是異性戀,同性戀在社會中依然受到排斥和打壓。然而,他們不懼世俗,大膽向世人宣告他們的“女同”或“男同”關系。而且在幾對戀人之中,最甜蜜最令人向往的愛情也正是發(fā)生在同性戀人Collins與Angel 之間,他們之間幾乎從沒有誤解和爭吵,只有愛的承諾和相濡以沫的照顧,這難道不是對傳統(tǒng)愛情觀的顛覆嗎?Angel 本身也是一個很有爭議的人,他是同性戀,是異裝癖者,也是一個游走在兩性邊緣和社會邊緣的人,然而“他比男人更像男人,比女人更像女人”。他溫柔體貼,開朗大方,樂于助人,可以說是劇中性格最完美的人物。他的存在可以說是對傳統(tǒng)性別觀的解構。
總體說來,該劇在情節(jié)、人物及臺詞設計上體現(xiàn)了一種邊緣消解中心、理想對抗現(xiàn)實、人性反抗理性、自由挑戰(zhàn)權威的解構主義思想。而劇里多種音樂風格、多種舞蹈元素以及多色種人物的設定則在形式上顛覆了傳統(tǒng)音樂劇的表現(xiàn)形式,是解構主義思想的外化。除了劇情結構上的對立,該劇充滿隱喻色彩的語言、意象和表演也給該劇增添了獨特的藝術魅力和深厚的文化內涵。
隱喻(metaphor)是指“一種隱含的類比,它以想象的方式將某物等同于另一物,并將前者的特性施加于后者或將后者的相關情感與想象因素賦予前者”,從狹義上講,隱喻是一種修辭手段,從廣義上講,隱喻更是一種意義的投射。音樂劇的唱詞主要采用的是詩體的語言,措辭表達講求凝練、押韻、形象,因此使用隱喻也可以大大減少運用直白的語言對意義進行闡釋的必要性,讓聽眾可以通過相似的意象或意境去領悟歌詞傳達的深刻意義。“火”(fire)和“狗”(dog)是貫穿該劇始末的兩個關鍵詞,對這兩個詞所象征或映射的意義的理解能夠更好地引導表演者和觀眾去把握該劇所表達的情感與思想內涵。
“火”是該劇的一個關鍵性意象,與其相關或相近物在劇中多次出現(xiàn)。第一個與“火”相關的物出現(xiàn)在Mark 的開場白中,他在對他們的居住環(huán)境進行介紹時提到“他們有一個非法的燒木頭的爐子,它的煙囪一直伸向天窗”。“爐子”是這嚴寒的冬天里他們唯一的取暖設備,也是Mark 與Roger 之間友誼的見證與象征,他們背井離鄉(xiāng),來到繁華而又冷漠的紐約尋找實現(xiàn)夢想的機會,病痛、饑餓、窮困、絕望讓他們的生活雪上加霜,好在他們可以相互照顧、相互安慰,共度艱難,讓他們可以在絕望中不忘追求心中那偉大而崇高的夢想。那伸出窗外碰觸天際的爐子煙囪,正象征著他們對藝術創(chuàng)作的執(zhí)著。對于Roger 而言,“火”不僅是生活里的一絲溫暖,更是對于創(chuàng)作的熱情和靈感,是他心中那首苦苦追尋而不得的“榮耀之歌”。在圣誕前夜,面對饑寒交迫的生活,他撕心裂肺地吶喊著“當你沒有什么可以燃燒的時候,如何才能點亮創(chuàng)作的火焰”。在Mimi 那里,“火”化身成點亮生活和希望的“蠟燭”。圣誕前夜,整個公寓突然斷電,黑暗中她看到了Roger,頓時心生愛慕,接著借借火點蠟燭的機會,一次次地試探,請求Roger 為她點亮她的蠟燭。但出于種種顧忌,兩個人分分合合,最終Roger 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苦苦尋覓的那首“榮耀之歌”正是Mimi,她不僅幫他找到了創(chuàng)作的靈感,更為他點燃了對愛情、對生活的向往和希望。同時在劇中,“火”也是一種反叛性的元素,不管是爐子里燃燒的熊熊火焰,還是Mimi 手持的微弱燭光,都是對這個黑暗、冷漠的世界的反抗與控訴,這也反映出波西米亞精神的思想特質。
“狗”是劇中頻繁出現(xiàn)的又一個具有諷刺意味的意象?!癊vita”本來只是Angel 對Benny 家那只整天狂吠不止的惡狗的誤稱,卻“無意間”契合了Benny 這條中產(chǎn)階級的走狗吵嚷、背叛、偽善的本性。Benny 原本是一個和Mark 以及Roger 一樣有原則、有信仰、有追求、講義氣的人,但是后來他娶了中產(chǎn)階級富商的女兒。在富人面前他是搖尾乞憐、裝巧賣乖的“哈巴狗”;面對窮人他則是一條仗勢欺人、面目可憎的“斗牛犬”。他企圖把那些無家可歸的人們從帳篷城攆走來建數(shù)碼城,美其名曰為了“網(wǎng)絡藝術”、為了朋友,實則是想獲取更多的經(jīng)濟利益;當Maureen召集人們對此進行抗議時,他又以免租為誘餌,以驅逐為威脅,誘勸曾經(jīng)的朋友說服Maureen 取消抗議表演;Maureen 的表演大獲成功,吸引了媒體的關注后,他又假惺惺地跑來歸還被鎖公寓的鑰匙。這條名叫“Evita”的惡狗其實就是Benny 本人的寫照。有趣的是,著名音樂劇創(chuàng)作者安德魯·洛依·韋伯與蒂姆·萊斯曾共同創(chuàng)作過一部名叫《艾薇塔》(Evita)的經(jīng)典音樂劇,從而讓貝隆夫人(Evita)成為美國觀眾比較熟悉的一個形象——她出身卑微,但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在成為阿根廷第一夫人后又整天為“平等自由”搖旗吶喊,儼然一副“救世主”的模樣;但不可否認“她‘向上爬’的初衷其實與普通民眾無關,她強烈的欲求只是為了改變自己的命運而已”。細細品味,Benny 和《艾薇塔》這部劇中的Evita 還真有不少相似之處。
除了貫穿文本的一些關鍵詞及相關意象外,劇中的一些唱段表演也是頗有深意、耐人尋味的。“飛躍月亮”(over the moon)、“波西米亞生活”(La Vie Boheme)等片段中都有大量的隱喻指涉。這些隱喻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給觀眾,尤其是國外觀眾帶來了理解上的困擾,因而破解這些隱喻是保證觀眾充分領略這部作品的藝術之美的先決條件。
在“飛躍月亮”中,戲劇女王Maureen 用寓言的形式描繪了一個夢境,“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身處一片叫做‘數(shù)碼仙境’的沙漠里,天很熱,我的水壺破了個洞,我快要渴死了,這時從荒原走來一頭乳牛,叫作‘Elsie’,我問她有沒有東西可以喝,她說:‘我被禁止產(chǎn)奶,在數(shù)碼仙境,我們只能喝健怡可樂,唯一的解脫就是飛躍月亮,他們關閉了所有真實的東西,比如谷倉、食槽和表演空間,而用謊言、規(guī)矩和虛擬生活取而代之’”。乍一聽,這個故事貌似很荒誕,但是如果聯(lián)系語境,很快就能發(fā)現(xiàn)這個寓言里的“數(shù)碼仙境”不就是Benny 準備在帳篷城中修建的“美輪美奐的數(shù)碼城”嗎?而Maureen 借夢境之口毫不客氣地指出所謂的“數(shù)碼仙境”不過是一片沒有生命力、阻止創(chuàng)造力發(fā)展的沙漠,在這片沙漠上,人們攝入的是沒有任何精神營養(yǎng)的工業(yè)化批量生產(chǎn)的垃圾飲料——健怡可樂;象征真實生活的谷倉和食槽被謊言和虛擬世界所取代,甚至沒有自由表達的空間,只有服從規(guī)矩和管理。因此Maureen 號召大家要奮力一躍,“飛躍月亮”,擺脫困境,實現(xiàn)自我拯救。只有“月亮”才是大家的福地,她號召大家跟著她一起“moo”(牛叫聲“哞”),通過發(fā)出自己的聲音來進行抗爭,從而實現(xiàn)從“moo”到“moon”的飛躍?;蛘哒f“moo”就是“moon”,拿出行動、發(fā)出聲音本身就是一種飛躍,就像這兩個詞有著如此接近的發(fā)音一樣。帶領大家一起“moo”的Maureen 不正是乳牛Elsie 的化身嗎?她的表演就是那“最甜的牛奶”,給人們提供有益的精神養(yǎng)分——信仰和勇氣,最終帶領人們擺脫困境的束縛。
劇中有些隱喻是潛藏在文本和唱詞中的,還有一些隱喻則要結合音樂表演和舞臺呈現(xiàn)才能達到更好的表達效果。比如,在生活咖啡館的那段“波西米亞生活”里,大家歌唱波西米亞式獨特、浪漫、自由的生活,向藝術致敬,向生活致敬,其中有一小段Maureen 模仿嬰兒出生的表演也是極富隱喻色彩的。參加完Maureen的抗議表演后,大家在生活咖啡館與Benny 及其岳父Mr.Grey 相遇,于是雙方互相奚落起來。突然Roger問Benny 為什么他的妻子沒有去看Maureen 的表演,Benny 回答道因為家里的成員之一“Akita”死了,大家瞬間心照不宣并竊喜占了上風,原來被Angel 的鼓聲刺激得發(fā)瘋而跳樓身亡的那只名叫“Evita”的狗就是Benny 家的“Akita”。突然間Benny 顯得有些被動和尷尬,于是他轉換話題,提醒并警告大家“波西米亞只是你們頭腦中的幻想,這是加爾各答,波西米亞已經(jīng)死了”。然后大家如戲精附體般,在Mark 的帶領下,開始了對于波西米亞之死的悼念,“各位親朋好友,我們在此向波西米亞告別,她躺在這里,沒有人知道她有多珍貴,她曾是大地母親的女兒。今天晚上,我們在此慶祝耶穌誕生,我們舉杯歡呼,你也一定要(you bet your ass to)歡呼波西米亞”。伴隨著Mark 的這段悼念詞,大家先是順勢接住Benny 對波西米亞已死的話題,對葬禮進行了一番滑稽模仿,緊接著Maureen 模仿嬰兒降世并啼哭起來,對于死的悼念轉換成了對于生的慶祝,從而也契合了圣誕節(jié)的宗教淵源和意義——慶祝救世主耶穌的誕生,也是慶祝波西米亞的重生。當Mark 講到“you bet your ass to”時,Maureen 把自己裸露的屁股朝向Benny,可謂是相當大膽,赤裸裸地表現(xiàn)了對中產(chǎn)階級的不敬與嘲諷。
另外,由流浪漢合唱的“圣誕鐘聲響起”(Christmas bells are ringing)貫穿故事的始末,一方面營造著圣誕的氛圍,一方面又與窮人們心中的那份落寞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笆フQ鐘聲響起,在別處,不在這兒”,“圣誕鐘聲響起,離開城市,去圣塔菲”,“圣誕鐘聲響起,在百貨公司電視臺上,我的詞典里沒有快樂,沒有雪橇鈴,沒有圣誕老人,沒有圣誕柴,沒有金屬箔,沒有冬青,沒有壁爐,沒有‘紅鼻子馴鹿魯?shù)婪颉诩偃诊埖昀餂]有房子”,一年后,當圣誕鐘聲響起時,依然“沒有變化”。歡快的音樂旋律與歌詞所描繪的一無所有的困境不僅烘托出了窮人們的無助、無奈和落寞,也表達出了他們內心壓抑的不滿、憤怒和控訴。當“圣誕鐘聲響起”中突然亂入“紅鼻子馴鹿魯?shù)婪颉边@首圣誕贊歌時,其中的一個流浪漢在額頭兩側豎起兩根中指模仿馴鹿,這難道不也是在用一種含蓄的方式表達著對生存和社會的敵意與不滿嗎?彌留之際的Angel,一身寬松的白衣頂著高懸的射燈,高唱“今天為你,明天為我”時的畫面像極了耶穌降臨人間時的場景。Angel 本身也是名如其人,如天使般甜美、善良。他死了,卻救贖了其他人,因為他已經(jīng)教會大家如何去愛,并讓他們重拾對愛、對生活的信仰與追求,這不正是救世主的化身嗎?
音樂劇是一種集文學、音樂、舞蹈及舞臺視覺藝術為一體的綜合性表演藝術。對劇本的思想及文化內涵的理解是欣賞音樂劇的前提條件。《吉屋出租》這部劇在劇情和臺詞的設計上反映了現(xiàn)代社會中現(xiàn)實與理想、理性與人性、權力與自由、中心與邊緣之間的對立及后者對前者的反抗,在思想上具有鮮明的現(xiàn)代性及后現(xiàn)代主義精神氣質,與其多元混雜的音樂元素和表演形式達成高度契合。另外,劇中隱喻和諷刺的大量運用不但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主義反叛的精神,而且賦予了該劇更加深刻的文化內涵和藝術魅力。在音樂的感染、舞蹈的表現(xiàn)及舞臺的烘托之下,該劇關愛人性、歌唱自由、熱愛生活的主題進一步得到升華,使得該劇在觀眾中引起強烈的情感共鳴,并為同樣掙扎在水深火熱中的現(xiàn)代人找到一種面對困境的態(tài)度和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