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嵩終于要出他的第一本書了,我是真的非常高興,以至于說了很多次的“不再給人寫序”的狠話也忘到一邊,又答應給他寫序了。高興的原因是,在我的學生中他是很特殊的一個,有才氣、有思想、有廣博的知識面和閱讀量,但有個急死人的缺點,就是慢性子,也許是少年老成得有點過了,頗有“述而不作”的老學究之風,因此,他的學術成果出得很少很慢。寫文章慢,出書就更沒敢奢望了,博士論文畢業(yè)這么多年了也沒見他有要出版的意思。我們每套書交稿最慢的總是他,到現(xiàn)在還有兩套書拖在他手上,常常為他的“慢”著急上火?,F(xiàn)在,他的第一本書就要出了,怎能不替他高興呢?
宋嵩為他的第一本書取了一個很“古雅”的書名:《瑯嬛流麥》。也許有人會說,不就是一本文學評論集嗎,不能通俗易懂點,有必要搞得這么學究?這么古典?還要自己去講“故事”,把書名解釋半天?對此,我是一點也不驚訝,這確實最符合他的性格、他的自我、他的行為、他的“情懷”。他有足夠的“資本”這樣做,他的“資本”就是他瘋狂讀下去的一本本書。宋嵩堪稱是一個真正的“讀書人”,鉆圖書館是他的常態(tài)。中學時就是學霸,志向是北大中文系,沒想到高考時“虎落平陽”,被山東師范大學錄取。讀本科時是中文系文學社的骨干,也算是風云人物。而讀碩士和博士時,一直是山東師范大學圖書館年度借閱圖書的前3名,是名副其實的“讀霸”。博士畢業(yè)后,他之所以放棄大學的教職考試來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工作,也正是看重了文學館的“有書可讀”。我曾經(jīng)開玩笑,宋嵩可以說是天底下最愛文學館的人,他24小時在文學館,以至于家里給他在北京買了房子也不愿回去住。當然,他讀書不是只讀專業(yè)書、文學書,而是興趣極廣,中外古今、天文地理無所不“讀”,是真正的“博覽群書”。在我看來,這其實也是讀書的最高境界,就是純粹的熱愛讀書,沒有功利心,沒有什么具體的目的。這樣的讀書,潛移默化地培養(yǎng)了他的智識、他的眼界、他的情懷、他的性格。同時,這自然也決定了他對于文學批評的態(tài)度和對文學的態(tài)度。與宋嵩接觸,與他交談,你會真切感到,在文學面前他是個“眼界”頗高的人,是一個很有“態(tài)度”的人。一般的作家作品入不了他的“法眼”,他評價不高,而當下的文學評論他也并不滿意。為此,他還寫過一篇文章,題為《文學批評的“戰(zhàn)略”與“戰(zhàn)術”》,對當今文學批評的困境進行了很有意思的分析,他指出:“時下的批評界流行近距離‘貼身肉搏’之風,一部新作甫一問世(有時甚至尚未問世),批評家們便端起刺刀一哄而上;或是熱衷于抱著沖鋒槍朝著目標胡掃一通,痛快倒是真痛快,卻既不在乎射擊的效果,也不考慮彈藥的消耗。這樣的批評家,智商、情商實際上均與李逵無二,更比不上用計擒得嚴顏的張飛。在我看來,狙擊戰(zhàn)術才是真正適合當下批評家操作的。狙擊的精髓在于遠距離觀察基礎上的精準打擊,不是目標一露頭就開槍,而是力爭以最低限度的消耗和傷亡去最大限度殺傷敵人的有生目標。它所強調的是一個‘準’字,在這一點上與文學批評‘針對性’‘有效性’的要求不謀而合?!?“批評家們好似武工隊員,在文學據(jù)點的外圍開展游擊戰(zhàn)、麻雀戰(zhàn)、破襲戰(zhàn)、騷擾戰(zhàn),卻始終無法對敵軍主力予以致命打擊。游擊戰(zhàn)式的文學批評,無法應對大軍壓境的敵情?!?他因此號召“批評家們,是到了轉變戰(zhàn)術、集中優(yōu)勢兵力實施大兵團決戰(zhàn)的時候了!”應該說,他對當前文學批評的觀察是有真知灼見的,當然也難免有眼高手低以及浪漫和理想主義的成分。但不管怎么說,一個批評家對于文學的信仰和敬畏始終是最重要的。
《瑯嬛流麥》就是他以自己的“態(tài)度”從事文學批評實踐的成果。書中收錄的三十篇文章是他在將近十年時間里寫下的一部分有關文學、有關閱讀的評論文章。全書共分四輯:第一輯,包含對年度小說創(chuàng)作的整體觀察以及對文學排行榜、科幻文學、鄉(xiāng)土文學、“非虛構”等文壇熱門話題的研究。第二、三輯分別為作家、作品論,涉及弋舟、蔡天新、笛安、石一楓、王威廉、東君等作家及其作品。第四輯,是對文學史問題的思考。這些文章時間最早的,是寫于2011年八、九月間的《數(shù)學詩人蔡天新的旅行文學創(chuàng)作》,時間最晚的,則是2019年初夏完成的《幸福街上,山河故人——讀何頓〈幸福街〉》。用他自己的話說,這是他選擇“文學”為職業(yè)以來的第一個十年總結。在我看來,這些文章也確實可以映照出他的批評個性。首先,宋嵩是一個對文學感悟力極強的評論者。他對新的文學現(xiàn)象、新的作家作品有著特殊的敏感,總是能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新的文學元素并準確把握對象的特質。我常開玩笑,宋嵩雖然長得壯實,但其實他是“李逵、魯智深的身子,少女的心”,表面樸實木訥,內心卻熱情似火,細膩溫暖,天真浪漫。他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工作的時候,任勞任怨,讓他干啥就干啥,幾乎成了人見人愛的“勞動模范”,但實際上你看他的微信就會知道,他整天熱衷的卻是花花草草,貓貓狗狗,熱衷于旅游,熱衷于風景,熱衷于藍天白云,有時還會秀點恩愛??梢哉f,是一個標準的暖男、文藝男。這決定了他面對文學時的感性而純粹的一面。其次,他是一個能一切從文本出發(fā),在文本解析上見功夫的閱讀者。這其實也是我對自己研究生的一個基本要求。我以為,一個批評家對一個作家最大的尊重就是認認真真地讀他的作品。因此,我要求研究生既要提高自己的理論修養(yǎng),又要最大程度地提高自己對文學作品的閱讀量。宋嵩在讀研和讀博的時候,這方面的功夫是下得很大的。我每年編中國文學年選,后來又編從1977年以來的年度作品選,他承擔了其中很多卷的編選和評析工作,可以說打下了非常扎實的閱讀基礎。這也保證了他的文學評論對于文本的把握是精細的、獨到的、令人信服的。再次,他是一個有思考、有態(tài)度的批評者。這其實也是我最欣賞他的地方。無論對于名家還是新人,他都沒有“成見”,而是完全從內心出發(fā)發(fā)表自己的觀點,有時難免尖銳、難免刺耳,特別是對名家大家亂發(fā)議論時不免給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感覺,但可貴的是,他的觀點也許偏激,也許不成熟,但絕對是真誠的,不敷衍、不世故,絕對是從文學出發(fā)、從內心出發(fā)的。
最后,我想說的是,宋嵩不僅是在文學面前是個有“態(tài)度”的人,在生活中也是一個“三觀”很正的有“態(tài)度”的人,是個幾乎沒被世俗污染的人。這從他喝酒就可見端倪。他最初不會喝酒,但酒桌上他父親讓他敬酒時,他會端起滿滿一大杯啤酒,仰頭一口喝光,看得他父親在旁邊急得直咂嘴,他自己則是滿面通紅,一下就不行了。還有一次,跟我一起出差河南,與邵麗、何弘一起喝酒,他菜也沒吃幾口,就被他們兩位直接一杯又一杯給灌吐了。這些年,他的酒據(jù)說是真正練出水平來了,啤酒、紅酒、白酒全會,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的客座研究員中已很有豪爽的口碑了。當然,在生活中有態(tài)度,好是好,但太直、不會轉彎、不會妥協(xié),其實也會帶來煩惱。有個傳說,不知真假,說是因為在文學館球場踢足球時,因為進攻和防守的問題,宋嵩和傅光明兩人在球場上“兵戎相見”,直接鬧翻了,至今還沒和好。這大概就是“態(tài)度”的副產(chǎn)品吧。不管怎樣,還是衷心祝賀宋嵩第一本書的出版,希望他繼續(xù)保持自己的“態(tài)度”,并成為一個真正有“態(tài)度”的批評家,在文學批評的道路上不斷前行,取得更多更好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