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覬文
摘要:《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guī)定》第九十五條為我國證明妨礙制度的一般性條款。從該規(guī)定出發(fā)可以歸納出,我國證明妨礙的主體為不負擔證明責任一方當事人,主觀要件僅限于故意,客體包括了我國所有的證據種類,客觀要件包括證明協(xié)力義務的違反、拒不提交證據的行為、陷入證明不能或證明困難的法律后果以及行為與結果之間的因果關系。但該條文也存在一定的不足之處,具體表現為主觀要件僅包含故意而不包含過失心態(tài);行為方式僅包括控制證據無正當理由拒不提交,遺漏以作為方式實施的證明妨礙行為;證明妨礙的法律效果僅限于認定當事人所主張事實為真實,具有局限性,無法應對司法實踐中出現的種種復雜情形;程序保障條款的缺失也是不容忽視的問題。
關鍵詞:證明妨礙;構成要件;法律效果
中圖分類號:D925.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1)19-0033-03
民事訴訟中證據資料偏向存在于非負舉證責任一方當事人手中的情況屢見不鮮,在環(huán)境污染、醫(yī)療損害、證券欺詐等現代型訴訟中更為常見。由于訴訟的結果很大程度上依賴于案件事實的認定,非負舉證責任一方當事人往往采取不正當手段,阻礙被侵權的舉證人對證據資料的接近、獲取及使用,使得舉證人陷入舉證不能或是舉證困難的境地。針對這種訴訟現象,世界各國創(chuàng)設了證明妨礙制度以解決證明責任分配法則的運作缺陷?!蹲罡呷嗣穹ㄔ宏P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guī)定》(以下簡稱《證據規(guī)定》)第九十五條對2001年版《證據規(guī)定》第七十五條進行了承繼與修改,現為我國證明妨礙制度的總則性條款,該條文規(guī)定:“一方當事人控制證據無正當理由拒不提交,對待證事實負有舉證責任的當事人主張該證據的內容不利于控制人的,人民法院可以認定該主張成立?!钡摲l規(guī)定高度抽象概括,需要從解釋學角度對其構成要件進行充實、完善;該條文的規(guī)定仍有不足之處,須探尋解決之道。因此,本文借助傳統(tǒng)大陸法系國家關于證明妨礙制度的立法及學說對該條文的內涵加以分析,就其不足之處提出補足建議。
一、證明妨礙的內涵
學界目前對證明妨礙的內涵尚未形成統(tǒng)一意見,不同學者在定義證明妨礙的內涵時均有所出入。究其原因,在于不同學者對于證明妨礙的構成要件的認識有所不同。例如,從德國學者漢斯-約阿希姆·穆澤拉克對證明妨礙內涵的表述來看,其構成要件包括兩部分:一是證明妨礙的主體是訴訟中的一方當事人,二是證明妨礙的客觀要件包括妨礙行為及令對方當事人陷入舉證不能的法律后果[1]。從日本學者松岡義正的表述來看,證明妨礙的主體僅限于在訴訟中不承擔證明責任一方當事人,相較于上述德國學者的定義,在主體要件方面有所限縮[2]。我國臺灣學者駱永家在論及證明妨礙的內涵時,其表述相對而言較為全面完整,不僅將主體限定為訴訟中不負證明責任一方當事人,在客觀要件方面明確了證明妨礙可以作為或不作為的方式行使,此外,也明確了證明妨礙在主觀要件方面既可以表現為故意,也可以表現為過失[3]。
筆者認為,證明妨礙系指在訴訟中,對某一待證事實不負證明責任的一方當事人,以作為或不作為的方式,故意或過失毀損、滅失證據,或實施其他致使證據不能被使用的行為,導致對方當事人陷入證明不能或證明困難的結果,從而在訴訟中給予妨礙行為人不利后果的法律制度。
二、證明妨礙的構成要件
(一)主體
對于不負擔證明責任一方當事人該當證明妨礙的主體要件,學界并不存在爭議。但從上文不同大陸法系的學者對證明妨礙內涵表述的差異中可以看出,對于在訴訟中承擔證明責任一方當事人能否該當證明妨礙的主體要件,在理論上存在不小的爭議。
對于負擔證明責任的當事人能否成為證明妨礙主體這一問題,大陸法系傳統(tǒng)理論大多不予認可。例如,日本學者高橋宏志在論及證明妨礙制度時,認為證明妨礙僅局限于不負證明責任一方當事人通過故意或過失的行為,妨礙對方當事人對于證據方法的利用,而將負擔證明責任一方當事人排除在證明妨礙的主體要件之外[4]。對于負擔證明責任一方當事人的證明妨礙行為,實際上無需通過證明妨礙制度進行規(guī)制,當該方當事人實施證明妨礙行為時,法院只需依照證明責任規(guī)范使其承受訴訟上不利之后果即可,無須使用證明妨礙制度對其進行規(guī)制。
我國臺灣地區(qū)“《民事訴訟法》”在證明妨礙的主體要件方面采用了“當事人”一詞,從文義解釋的角度出發(fā),臺灣地區(qū)現行法并未將證明妨礙的主體限定為負擔證明責任一方當事人,故而負擔證明責任一方當事人從語言邏輯上進行推論,也可成為證明妨礙的主體。部分學者以該條文為根據,認為不負擔證明責任一方當事人在特定情形下也可成為證明妨礙行為的主體,這種情形主要出現于負擔證明責任一方當事人就對方當事人提出反證的行為實施證明妨礙,既然如此,就應當將其行為納入證明妨礙制度的調整范圍之內[5]。但該種說法無疑存在邏輯上難以自洽之處。當負擔證明責任一方當事人對對方當事人提供反證的行為實施證明妨礙時,將導致擬制否認事實為真的法律后果。此時,若負擔證明責任一方當事人已經證明成功,則出現負擔證明責任一方當事人所主張事實與對方當事人所主張的反對事實同時為真的情況,而這兩種事實屬于邏輯上不能兩立的事實,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可能同時存在。因此,筆者對于將不負擔證明責任當事人納入證明妨礙主體要件采取反對態(tài)度。
(二)主觀要件
構成證明妨礙行為,須妨礙行為人主觀上具有過錯,具體表現為故意和過失兩種類型。
證明妨礙中的故意應當為“雙重故意”。“雙重故意”中的第一重故意系指行為人明知與意欲以其行為致令負證明責任者不能利用某證據方法,第二重故意指此不負證明責任當事人應知悉經由其行為將造成相對人舉證不能或受阻礙[5]。證明妨礙中的過失同樣應當為“雙重過失”,“雙重過失”中的第一重過失指因過失毀壞或滅失某證據方法,第二重過失指未能認識或注意到其所毀損或滅失的證據方法對于負擔證明責任一方當事人所具有的證明功能[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