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fēng)
“不上班,行不行?”以前有個同事這樣問我,我看著他因為連續(xù)加班而枯黃的臉,說:“行啊,反正老板也覺得你不行?!蓖隆班弧币宦曃孀×四?,仿佛自己被嫌棄了一樣。我不上班,行不行?這是打工人自己的問題。你想不想來上班?你行不行?這是老板的問題。
我的一個前老板,在他眼里,為他打工的只有兩類人:一類是白拿他錢占他便宜的,一類是他少發(fā)工資,占人家便宜的。所以,那位老板相信,公司想要運營得好,就要多占人便宜,少讓人占便宜。每次開管理會,他就反復(fù)強調(diào)公司必須人盡其才。我聽完就把他的話翻譯成我們能聽懂的話:這個月對員工的壓榨太輕了,在座的各位都是白拿錢的。
與這位老板的心愿相反,我在職場遇到過很多努力“摸魚”、想白拿錢的人,其中有一位最神奇。那次,人力資源部的負(fù)責(zé)人找到我,說給我招來了一個人。新入職的員工中他的履歷最好看,展示的作品最棒,所以拿了部門最高薪,我立刻給他安排了一大堆活兒。但到晚上湊近一看,傻眼了:他什么都沒做,設(shè)計軟件用得磕磕絆絆。
人力資源部的負(fù)責(zé)人后來承認(rèn),這是她職業(yè)生涯中最不堪的一筆。這個哥們兒在公司待了一周,終于被勸退。他拿了一周的工資,不算少,臉上掛著一絲奇異的笑,轉(zhuǎn)身走了,設(shè)計軟件的項目任務(wù)里一片空白,分派給他的活兒一點兒沒動。他走后大半天,一個設(shè)計員大喊一聲,說這哥們兒偷偷拷貝走了自己的作品,還把文件夾弄得一團亂。
這個哥們兒的故事并沒有結(jié)束:我的一位同事跳槽去了另一家公司,遇到這個哥們兒,還成了他的領(lǐng)導(dǎo)。這哥們兒已經(jīng)在新公司舒舒服服待了幾個月,打開他的設(shè)計軟件項目任務(wù),依然還是空白。同事翻出他的履歷,更加好看:我們公司作為他的“前任”,赫然躺在履歷里,而他填的職位,是我的。
職場上有多少沒日沒夜地干活卻羞于找老板談加薪的老黃牛,就有多少像上面這位神奇哥們兒的人,他們口中自己一身故事,履歷好看,飄然而來,卷了一大筆工資而去,面對老板錯愕、同事無奈的臉,他們嘴角揚起奇異的微笑。我起初對這樣的人十分憤慨,后來才領(lǐng)悟到,他們就是老板們要渡的劫??!
如果以為這些人就是老板們的“大劫”,那可就錯了。在這個世界里,還有一個由各種小公司、小作坊、草臺班子湊起來的“草莽職場”。這些小公司通常靠一點兒獨占性資源起家,老板除了出錢就不知道做什么,急需一位專業(yè)人士,而這個“草莽職場”上恰好活躍著一群職業(yè)總裁。
我服務(wù)過的一個項目的總裁就是這樣一位“草莽英雄”,衣著光鮮體面,氣質(zhì)深沉莊嚴(yán),臉上寫滿故事。他當(dāng)初拿著一套PPT來應(yīng)聘,一番會晤,讓老板宛如進入了一段“隆中對”沉浸式體驗,而后立刻拍板把公司交給他打理。于是,這位總裁走馬上任。他開了很多會,講了很多話,看上去忙忙碌碌,但半年之后公司上下意識到,這是個每個月需要付給他5萬元工資的廢物,而最悲傷的是,當(dāng)老板意識到這點后,依然需要繼續(xù)付給他半年的高薪,因為解約金更高。
這位總裁失業(yè)后跑來找我,請我?guī)退鲆粋€方案,因為他有了下一個“獵物”—哦不,就職目標(biāo)。于是,我終于明白他打動前老板的方案從何而來。我怔怔地看著他,他莞爾一笑,說:“不上班真的不行,人生會失去方向?!?/p>
他有沒有失去方向我不清楚,因為我沒有再理睬他,但是我真的失去了人生方向。我想到自己加過的那些班、熬過的那些夜,以及被甲方“精神吊打”的那些日子,在這位“草莽英雄”眼里,都像是《笑林廣記》里的故事。
我后來再也沒見到那個神奇的哥們兒,也和這位總裁失去了聯(lián)絡(luò)。因為他們,我對“不上班,行不行”這件事思考了許久。
我想了又想,還是決定不去給老板們打工了,因為我既覺得自己這樣老黃牛似的上班不行,但像上面二位那樣上班,我也真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