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杰·索木東
露滴
從林下走過去的時候,偶爾會有
露滴,落入正在衰老的生命
老屋的門依舊掛著鎖
這是一件非常無奈的事情
微若芥子的蜘蛛,正在努力搬走
2021年的最后一枚蒲公英種子
這是我們可以親眼目睹的別離
杏黃衫的少年拐過街角,微雨就落了下來
那么多的瞬間都讓我們感到溫暖
寫了三十多年的詩歌,就立在那里
越來越像一段難以割舍的壞脾氣
依舊愛惜著自己粗鄙的文字
一如深愛著,這個溫潤的人世
泣雨
“從搖晃龜裂的大地縫隙里,
合力抬起一只深陷其中的牦牛,
虛弱的眸子里分明閃爍著萬物有靈?!?/p>
——千百年來,歷涉苦難的人們
還沒學會如何安慰自己和蒼生
滿世界的雨水就都潑灑下來
我們緬懷一個真正的耕作者
是害怕饑餓還會卷土重來
我們致敬所有的醫(yī)者和仁心
是因為還有那么多的人
并沒有真正懂得對生命的敬畏
年逾半百,漸知天命
卻無法合適地安放這一腔悲憤
刀子一樣的風還在山岡上肆虐
那么多的生命,撲倒在凄冷的冰雨里
天地之間,惟有那個牧羊人
才能帶來一絲溫潤
柔軟的舌頭最終還是傷害到了什么
黎明時分,我已經(jīng)徹底后悔
給足夠喧囂的這個世界
平添了那么多的聒噪與塵埃
途見
天水一帶的櫻桃熟了
我從遠方匆匆趕來,所有的美好
都隱藏在五月的葳蕤里
帶著紅色紋路的石子攔住了去路
伏羲和女媧,攔住了神話和傳說
在這個溫潤的午后,揮手告別
拐角的地方,已不需要太多的回憶
穿過一條長長的街道,陪晚到的兄弟
抵達夜的深處,卻無法合適地抵達
涇渭分明的秦川大地。有一只鳥在天上飛
閉上眼睛,就能聽到翅翼劃破空氣的聲音
少年要去的地方,依舊有光
以夢為馬,和所有的憧憬與激越
如今我們年近半百,漸知天命
越來越像那個嘮嘮叨叨的老父親
——歲月柔軟之處,所有的蒼邁
竟然如此相似,波瀾不驚
緩慢
在這個飛奔起來的時代
越來越喜歡專注于一些緩慢的事物
比如,看一朵花在晨間慢慢綻放
比如,聽一只蟈蟈在月下輕輕吟唱
幾片素箋鋪開在后半夜的案頭
一封走了很久的信函還沒有丟失
老人們留下的話語,是愈發(fā)清晰了
“寧叫濕了衣,不可亂了步?!?/p>
“眼是怕怕,手是夜叉?!?/p>
“不要急著念嘛呢,
先去做一些念嘛呢的事情?!?/p>
年近半百,在逐漸窄狹的時間里
開始思量一些寬廣的事情時
干燥的北方,一場細雨就落了下來
大象
席地而坐只是一種隱喻
那頭斷齒的象,囿于半坡欄下
目光呆滯,滿身泥污,行將就木
而另一群沖破樊籠的大象,橫沖直撞
循著斷鼻祖母模模糊糊的基因記憶
從滇西南出發(fā),一路北上
似乎要在廣袤大地上流浪
如果據(jù)此路線直行,似乎可以
抵達青藏某地。高高的墻壁之上
背負如意制勝珍寶的六齒白象
被賦予調(diào)服安順,和睦互助,招財納祥
和無掛無礙的自在心境
多年以后,叢林法則似乎更適用于都市
冰冷的水泥,正以最堅硬的方式
反復告誡來來往往的眾生
有一盞紅色的燈,不可逾越
在抵達人類好奇之前
野象家族,突然停下了腳步
六月
一場冰雹足以擊碎所有的耕作與美好
走不出田埂的母親,背影如此蒼邁
羸弱的大地裸露著收割后的疲憊
從遠方歸來時業(yè)已年近半百
無人的老屋依舊掛滿思念和塵埃
那叢等待開放的蘭草無法給我安慰
五年的時光過得太快了,我的父親
自從你走后,所有的六月都浸泡在雨里
那只殘角的鹿再也沒有涉水而來
晨間
一只憂傷的鴿子停留在屋檐下
所有的灰塵就都落了下來
信手翻開的這本書里
還夾著一頁三十年前的葉子
在逐漸老去的人間
能和我們說話的人越來越少
在逐漸老去的人間
能讓我們想起的事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