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璧鴻
內容摘要:《白色鳥》這篇小說從自然與生命的角度來解讀,能對生命個體與自然社會之間的關系有種更深的理解。從二項對立的視角,在文本細讀中,思索生命個體間與自然社會間在對比矛盾中的不同內在關系。
關鍵詞:何立偉 《白色鳥》 文本細讀
何立偉《白色鳥》這篇被稱為“詩化”的小說,沒有復雜的人物關系和跌宕的故事情節(jié),卻讓人讀起來感受到生命的不同狀態(tài)。小說看似寫的是以河灘這一特定自然場景中兩名少年之間的游玩,但是整篇小說充滿了作者對生命與自然社會間的哲理討論。短短幾千字,作者傳達出的不僅是對少年時光的美好追憶,還有對苦難時代隱隱作痛的暗諷,以及對自然與個體生命存在狀態(tài)的探討。
一.白皙與黝黑:兩種生命形態(tài)
小說一開始就如同電影的畫面:七月熱辣的太陽使得天空中的云和風不愿露面,呈現出蒼涼與空曠的河灘。伴隨著蟬的嘶嘶鳴叫,人物出場。從小小黑點,鏡頭不斷地拉近,最后發(fā)現“卻是兩位少年!”,“卻是”是一種轉折,感嘆號是一種驚奇的語氣。在如此熱辣的太陽照射下,兩個少年不躲避太陽,而是直接跑到河灘上來玩耍,不難看出少年一種蓬勃、朝氣的生命力。
這一黑一白的兩位少年正是小說的主人公,可他們連名字也沒有,或許他們已經不再是指特定的誰,而是代表著那時期千萬青春少年。作者善用白描,在描寫兩位少年形象時也只是勾勒出少年們最自然的特征。白皙的少年是城里人,瘦,穿著精致,皮帶上插著用樹丫做的彈弓,這些都更接近現代文明的規(guī)范。相比之下黝黑少年顯示出的是生命中最原始樸素的形象:缺一顆門牙,沒穿衣服,腦袋上長了癤子。缺了一顆門牙在小說中反復出現了幾次:第一次是介紹他的形象,缺了一顆門牙給人一種很滑稽搞笑的形象;第二次是白皙少年嘲笑他游泳門牙漏水,這里有白皙少年拿他開玩笑的意思;第三次是他幫白皙少年嚇退了水蛇,白皙少年對他產生了不少景仰之情,甚至覺得他的門牙看起來都變得親切了。殘缺了一顆門牙,給人的感覺就是美中不足,但是為什么作者會寫白皙少年看缺門牙的不同想法呢?如果從更深層次想,一方面,黝黑少年雖然從外形上表現的并不符合常人的審美標準,他黑、缺門牙、腦袋癤子紅腫,但是他生命中所體現的美并不是單指外形的美,更多的是他聰明、純潔、充滿朝氣的這種生命狀態(tài)。另一方面,也從側面體現黝黑少年所經歷的一種苦難生活。還有,在熱辣的太陽下,他選擇的是“赤膊”這種更接近與自然的方式,即使“連他的腳趾縫都曬黑了”,但他卻選擇以一種更坦誠的方式與自然交流。
從二項對立看,這兩位少年在形象上亦或是在精神上都處于一種對立的矛盾中。從視覺顏色中黑與白就有鮮明的區(qū)分度,但卻又是相互可調和的色彩。在道家太極圖中黑與白叫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二者是相互依存、制約、消長、轉化的動態(tài)展現,這象征著世間萬物其實都在一種對立統一中實現和諧。白皙少年與黝黑少年可以抽象成兩種生命形態(tài)的符號,白皙少年是人類文明的代表,他弱小,穿著精致紳士,受著人類文明的規(guī)范,從他在與自然接觸的表現中可以看出,他通常是依靠手里的樹丫彈弓來“征服”自然。比如在撿石頭射水時,還有在遇見兩只雪白美麗的白色鳥時,他想著是“要把彈弓帶過河來,幾多好”。他的潛意識里總是試圖以人類文明進程中所制造的工具來“征服”自然。但是白皙少年精神中存在著對美和善的追求,他意識到自己的思想是如此的法西斯主義后就立即取消了。這是對人本性中野蠻欲望的抑制,也或許是自然中如此美麗和平的生命讓人感覺到有不容破壞的氣勢。這也是為什么后來黝黑少年說,“養(yǎng)起來天天看個飽”時,他如此快速果斷拒絕了的原因吧。在白皙少年反駁了黝黑少年之后,黝黑少年也領會到了他的意思,啞默無語到癤子隱隱地痛或許是對白色鳥自然生命之美下的深入心靈的觸動。
白皙少年與黝黑少年雖然同是少年青春之時,天真純潔的心靈有對美好、自由、和平的向往,但是二者在精神上是不同的,作者探討的或許就是沒有身份與名字等條件限制下,不同生命個體對自然生命的態(tài)度。這一黑一白少年象征社會人生到世間萬物的一種互補和諧性,白皙少年知道黝黑少年所不知的地球自轉使得兩岸不平的知識。而黝黑少年也具備他所不知的,甚至是讓人景仰的技能。比如說當白皙少年被水蛇嚇到出汗時,黝黑少年能徒手將其驅趕,并且說要取蛇膽給他治眼。這使他更是生出了若干景仰,甚至連看黝黑少年那缺門牙也是如此的親切好笑。他們之中存在著不同生命個體間“對立與矛盾”,卻也在生命動態(tài)發(fā)展中演化并和諧處之。作者的一句“人各有自己的聰明與驕傲,奈何不得的”這句話像是在勸告白皙少年,又仿佛是在勸告世人,不同的生命個體都有其自身的長處,這是生命不變的規(guī)律,是無法人為奈何得了的事。當然也無需去爭鋒相對奈何,世間的生命個體應該做到的是相互包容、互補和諧的狀態(tài),而不是試圖去忽視、打壓別人的聰明。
二.少年與成人:兩個生命階段
小說中的人物涉及到兩種生命階段,一是少年,一是成人。少年們眼里看世界充滿美好和友善,所以他們是無法察覺到成人世界中緊張、恐懼的氣氛。他們的世界里開心快活是生存評判的標準。不管外界的環(huán)境如何,哪怕是熱辣的太陽毒曬,他們也全然不在乎,這體現出他們生命中原始的野性與強勢的一面。他們的游戲中存在輸贏,但是卻并不真正的在乎輸贏,他們只在乎是否快活,這是他們生命隨性灑脫的一面。兩個稚嫩活潑的少年,被兩只白色鳥所吸引,這是否有某種隱喻?或許他們就如同那兩只雪白的白色鳥,純潔無瑕,美好并自由,這正與成人階段的表現形成鮮明的對比。
在白皙少年腦海里,外婆的形象親切慈祥,外婆的臂彎是那么寧靜而溫暖。雖然外婆要求他下午不許出去玩,會逼他睡午覺,但是我們能感受到外婆對他深深的愛。而今天是個特例,外婆不僅允許他出去玩,還跟他說天沒黑不要回來。正常情況下大人是不會說出這樣的話,可天真的白皙少年驚喜于外婆的變化,卻沒有深究這異常之后的原因。從后文似乎可以推斷,斗爭會所要批斗的可能就是這個慈祥的外婆。然而孩子的天性就是玩,怎么會想到這么深層的一面呢?從這里我們也可以感受孩子的世界和大人世界之間的反差被強烈地體現出來,這或許正是作者對那個動亂時代的暗諷。這樣處理“文革”,更加突出了它的悲劇色彩,作者通過只言片語的話給讀者留下大量空白想象,也使得小說走向哲理的深層,有厚度,有份量。
三.自然與現實:兩個世界狀態(tài)
村莊與河灘仿佛是兩個世界狀態(tài),少年們身處在這個美麗、自由、和諧的自然世界中,這個世界所賦予的是美好、安詳。人與自然間的關系不是對抗,而是一種圓融和諧的關系,作者將這種生命體的存在視為個人、自然和社會間共享的體系。小說中以河灘為點的場景中出現了眾多的自然景物,作者都將其進行了擬人化的處理。就比如其中的蟬鳴出現的次數最多,每次的蟬鳴都不一樣,就像電影畫面中的音樂一樣,伴隨著情節(jié)的起伏變動而變化。開頭是“唯嘶嘶的蟬鳴”,如同電影片頭中的畫外音,將讀者帶入到這一特定的情境之中。為人物的出場做鋪墊。在少年們玩游戲起勁兒之時,蟬聲就叫得緊,然而在少年們停下來聊天時,蟬聲也稍微歇止了,仿佛中場休息似的。最后在白皙少年腦海中想念起外婆對他的好時,蟬聲又抑揚起來,帶動著讀者的情緒。蟬聲似乎總是在“轉場”片段發(fā)生著音高音低的變化,這或許也是作者電影蒙太奇式的創(chuàng)作手法表現,亦或者是想將人與自然相處中這個景象融合的更緊密。又比如寫白帆“慢慢慢慢吻過來”,有河水溫柔的輕輕托起少年等等這些,都將河灘上的景物擬人化,在這個動態(tài)的世界中能感受到充滿善和美的生命律動,將讀者帶入到一種如詩如畫的場景中。與此時村莊準備進行的斗爭會這樣一個緊張、焦躁、恐慌的現實世界相比,在這個自然世界里,沒有斗爭與批斗,只有萬物間和諧融洽的相處。
河灘是一個生命舒展的理想世界,而村莊則是讓人感覺束縛、禁錮的世界,作者或許就是想通過二者的對比,探討生命生存的理想世界狀態(tài)。但是這兩個相隔不遠的世界又是不可能隔離,它們交織在一起,以至于忽然從村莊這個現實世界傳來的鑼鼓聲驚飛了水中兩只白色鳥,打破了這種和諧的寧靜,破壞了這幅美好祥和的畫卷。雪白美麗的白色鳥似乎就是理想自然世界的象征,而驚擾了白色鳥的斗爭會鑼聲,似乎就是分裂的成人世界與嚴酷現實的象征,在鑼鼓聲中兩位少年被拽出理想的自然世界。這篇作品沒有特地交代時間背景,全篇的主線都是在寫兩位少年在河灘中是如何開心快活的時光,但是在這歡樂的背后我們能隱隱感受一絲悲傷難過的氣息。
文革時期是一個特定的時代,它所造成的傷害是經歷過那個時代的人不愿提起的傷痛,這一信息是從小說中短短的幾十個字中透露出來的,外婆忽然大包袱到鄉(xiāng)下來;囑咐白皙少年“聽話,莫出事,沒斷黑不要回來”以及后來的“斗爭會”的鑼鼓傳過來,零零散散的幾十個字穿插在少年們快樂的游戲之中,不易察覺,留下大量空白讓讀者聯想。鑼鼓聲象征著文革時期的黑暗和人性的丑陋一面,與這里美好的自然世界形成一種強烈的對比。這篇小說作者似乎寫的是揭露文革的“傷痕文學”,卻沒有直接描寫人民苦大仇深的片段,沒有寫文革給多少人帶來心靈上的痛苦。作者并沒有落入“傷痕文學”的俗套,而是極力書寫少年們歡樂純真的時光,但是那段傷痛的時光就印在時間的長河之中。就如作者所寫,仿佛這里的河水也有了傷痛,河水河灘不易改變,變化的是生命的無常,這條河見證無數像少年們這樣美好、自由、和諧的故事,也記錄著那帶給人災難和黑暗的苦難歲月。變的是時間與人物,不變的是自然存在的每個生命律動中永恒循環(huán)的規(guī)律,流傳著這生命中一個一個古老而鮮活的故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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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吉首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