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社記者 李天琪

朋友，談到父母所思所想、所需所求，你是否真的了解？

從老年人權益保護視角出發(fā)，近些年，有哪些組織在關注老年人權益問題？維護自身權益，老年人所思所想發(fā)生了哪些變化？審理涉老民事糾紛需要注意哪些問題？辦案思路相比于過往，發(fā)生了怎樣的新變化？

立足于“變化之新”，讓我們慢慢地一一說來……

老人觀念“新變化”

三月春暖，又到了約定的時刻。在這個玉蘭花開的季節(jié)，中華遺囑庫如約發(fā)布萬眾期待的白皮書，全方位對遺囑大數(shù)據(jù)進行解讀。

啟動八年來，中華遺囑庫已在全國設立11 個登記中心、60 個服務中心。截至2020年年底，中華遺囑庫已向社會提供遺囑咨詢25.6 萬人次，登記保管了19 萬份遺囑，目前已生效遺囑共計954 份。

2020年受疫情影響，中華遺囑庫暫停線下服務兩個月，但全年遺囑咨詢辦理的數(shù)量不但未受到影響，反而出現(xiàn)了一定比例的增長。從數(shù)據(jù)上看，2020年咨詢辦理遺囑人數(shù)比2019年增長了12.15%。

從2013年關注中華遺囑庫開始到2021年，已經(jīng)走過八個年頭。對比白皮書數(shù)據(jù)，我們能發(fā)現(xiàn)很有耐人尋味的變化。

過往中，遺囑所涉及的繼承人多為配偶或子女。而從近年的數(shù)據(jù)看來，“子女直接繼承”的比例逐年下降，“配偶先繼承，子女后繼承”的比例逐年在上升。優(yōu)先考慮保障配偶的晚年幸福生活，這種思維潛移默化影響著人們的決定。

其中， 由孫輩直接繼承占比11.67%，選擇“其他分配方案”的人群比例亦逐年上升。數(shù)據(jù)表明，分配方案的選擇上更加多樣化。

去年，杭州80 多歲王大媽哭著對中華遺囑庫工作人員說：“你們能不能幫幫我……”

王大媽說自己的老伴兒走的早，自己有兩個孩子，一兒一女。她有退休金，生活不算多富裕但也不算缺錢花。但最近因為房子的事，王大媽頭痛不已。原本早年王大媽有3 處房子，王大媽覺得自己一個人，房子多了也沒什么用，反正都是給孩子的，自己有地方住就好了。于是，王大媽留下一處房子自己住，其他的房子直接過戶給兒子和女兒。

最近幾個月，王大媽發(fā)現(xiàn)兒子、兒媳開始打她名下房子的主意了。兩人告訴王大媽，如果王大媽同意提前過戶給他們，他們愿意給妹妹30 萬元作為補償款。誰想到房子一到手，兒子翻臉不認賬。原本定的5月份轉賬，時間到了兒子卻說6月份給；到了6月份，兒子又說手頭緊得7月份；7月一到，直接翻臉不認賬，說沒錢，不打算給了。

意識到被騙的王大媽和小女兒心里既失望，又生氣?？梢矡o計可施，只得懊悔不已。

“提前過戶有風險”，中華遺囑庫遇到過不少因把房子提前過戶給子女，而導致老人自己失去晚年安身之所的案例。

不過，也有市民擔心：“萬一我先走了，他再找一個，房子不給我兒子了該怎么辦？”很多前來咨詢的老人，對老伴兒再婚的事顯得很豁達，但一提到房產就開始有些不淡定了。“房子可不能給他后老伴兒，得給我們的孩子?！边@是絕大部分老人的想法。

中華遺囑庫管委會主任陳凱表示：“現(xiàn)在很多市民的法律意識在不斷提升，更懂得保障自己的權利，先保障配偶的生活，最后再給到子女?！?/p>

同時他指出，民法典引入了“居住權”這一概念后，市民可以通過訂立遺囑的方式，確定房產的分配給到子女，防止因為配偶在自己去世后再婚導致財產外流。同時，也能通過遺囑設立“居住權”，保障配偶在自己去世以后依然能享有居住權，防止子女提前賣房，可謂一舉兩得。

涉老司法“新理念”

當前，我國人口老齡化趨勢日趨明顯，老年人權益保障正成為需要全社會共同面對的重要課題。進一步保障老年人合法權益，發(fā)展老齡事業(yè)，弘揚中華民族敬老、養(yǎng)老、助老的美德，勢在必行。

2017年12月，全國老年人權益保護工作座談會在京召開，最高人民法院作為成員單位參加。會議明確要全面做好新時代老年人權益保護工作，積極推進老年維權工作深入開展，不斷提升老年人的獲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

2018年，最高人民法院制定下發(fā)《關于進一步深化家事審判方式和工作機制改革的意見（試行）》，要求轉變審判理念和審判方式，推進家事訴訟程序改革，以維護家庭和諧穩(wěn)定為目標，多維度保障老年人合法權益。

其實早在30年前，上海市靜安區(qū)人民法院就在全國首創(chuàng)老年法庭，開始了探索涉老維權優(yōu)化路徑的步伐……

“法官們，幫幫我們老兩口……我覺得整個人生都是灰暗的。錢沒了，孩子也靠不住。我就想和老伴兒平平靜靜度過晚年，別讓那些要債的上門?！?/p>

原告席上，是一對年逾古稀、滿頭銀發(fā)、面容憔悴的老夫婦。陳氏夫婦，十多年前收養(yǎng)了一名棄嬰，視如己出、含辛茹苦將其撫養(yǎng)長大。但進入叛逆期后，小陳不僅自作主張中斷學業(yè)，還編造謊言騙走父母160 萬元積蓄，后離家出走。哪知小陳欠下的錢遠不止這么多，老夫婦現(xiàn)在每天要面對很多上門討債的債主。

養(yǎng)女小陳是個稚氣未脫的“00 后”女孩兒。直言自己被朋友騙了，欠了一屁股債，想在外面慢慢賺錢還債，所以始終不愿回家。

被逼無奈下，陳氏老夫婦向法院起訴，要求與養(yǎng)女小陳解除收養(yǎng)關系。

如果“直截了當”斬斷父（母）女情緣，受傷的肯定不止一方。可一邊是涼透了心、不愿再繼續(xù)容忍的養(yǎng)父母，一邊是年輕氣盛、倔強又委屈的年輕姑娘，雙方的感情此時此刻真是降到了冰點。

好法官辦案，眼睛當然不能只盯著法條。老父親在庭審間隙偷偷擦拭淚水，老母親數(shù)落女兒的種種忤逆之舉，言辭中卻掩不住對其安危的憂慮。這些畫面被承辦法官緊緊鎖定。可見，陳氏夫婦對小陳的慈愛與牽掛并未完全消散。

于是，承辦法官決定采用“背靠背”的懇談式調解方法，以珍惜親情勸說雙方打開心結。

從中午到晚上，雙方你一言我一語。從起初的嗆聲，到最后的落淚相擁。在法官鍥而不舍的努力下，雙方終于成功“破冰”。養(yǎng)女小陳當庭含淚寫下保證書，陳氏夫婦則向法院撤回了起訴。陳老先生感慨道：“我們的晚年生活重新燃起了希望。”女兒緊緊牽著父母的手，一同走出法院，溫暖的陽光再次照進了這個家庭。

涉老審判團隊負責人、黨支部書記楊柳在支部生活會上常說：“辦理民事案件，著眼點不能停留于糾紛表象，而是尋求符合群眾根本利益的長遠解決方案，才能做到定分止爭，案結事了?！?/p>

的確，如果承辦法官僅僅依據(jù)事實，一槌子判了案，得出的結果遠不如最后雙方打開心結、真心彼此接納來得更好。

>>孫亦玢認為：“法律是有溫度的，我們審理的不僅是案件，更是老百姓的人生。法官不僅依法辦理，也要以情動人、以理息訟?！?李天琪制圖

靜安法院涉老審判團隊的法官們在審理涉老案件時，常會設身處地為老年當事人著想，比當事人想得更深，比當事人看得更遠。

據(jù)悉，近三年來，靜安法院涉老審判團隊同期結案率達到100%，一審調解撤訴率達到60%，贏得當事人的廣泛贊譽。全國敬老愛老助老模范人物、涉老審判團隊黨支部副書記孫亦玢認為：“法律是有溫度的，我們審理的不僅是案件，更是老百姓的人生。法官不僅依法辦理，也要以情動人、以理息訟?！?/p>

話雖簡單，但要把行動落到實處，既做到又做好，還真考驗法官們的能力及耐力。

在一起發(fā)生在兄弟姐妹間的所有權糾紛中，原告吳老伯因無法提供證據(jù)原件，基于敗訴風險只能撤訴。承辦法官卻并未簡單結案，而是繼續(xù)花費大量庭外時間給各個家庭成員打電話做調解。終于說服被告兌現(xiàn)承諾，吳老伯如愿以償收到了其應得的8 萬元動遷款。時值新春，吳老伯喜出望外、逢人便講：“這是法官送給我的新年禮物。”

盡管涉老民事案件復雜多變，但對老年人權益“上心”的法官們運用法、理、情交融的審判工作方法，堅持循法、探情、析理、止爭的理念，幫助困境老人安享晚年。

不僅注重具體案件的審理質效，靜安法院的法官們還連續(xù)數(shù)年總結經(jīng)驗發(fā)布白皮書。2020年10月23日，重陽節(jié)前夕，靜安法院發(fā)布2019年度涉老民事案件審判白皮書，通報2019年9月至2020年8月該院涉老民事案件審判情況。

審判白皮書顯示，2019年9月1日至2020年8月31日，靜安法院受理涉老民事案件1244 件、審結1244 件，其中民間借貸糾紛占比超過一半，達647 件，是涉老民事訴訟的主要糾紛；此外，離婚糾紛、相鄰關系糾紛也較為多發(fā)。審結的案件中，涉老民事案件的調撤率較高，達58.8%。

其中，近幾年的贍養(yǎng)糾紛中老人精神贍養(yǎng)的訴求逐漸增多，記者發(fā)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在全國范圍內亦很普遍。

關于“贍養(yǎng)”的含義，原婚姻法第二十一條及老年人權益保障法中多處進行了闡釋，概括來說就是子女、孫子女、外孫子女等有贍養(yǎng)義務的晚輩對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等長輩的照顧與扶助。關于老年人“贍養(yǎng)權益”的內容，不僅包括經(jīng)濟支持與生活照料，還包括精神上的慰藉。

精神贍養(yǎng)“新訴求”

隨著我國基本社會保障制度的逐步完善，肯定地說，老年人的物質需求已得到基本滿足，相比之下精神需求更加凸現(xiàn)。毫不夸張地說，精神贍養(yǎng)已成為當前老年人“老有所養(yǎng)、安度晚年”的重要需求。

2012年新修訂的老年人權益保障法，首次出現(xiàn)了“精神贍養(yǎng)”的條例。2018年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的老年人權益保障法修正案，對老年人的精神需求進行了更翔實的保障規(guī)定，推動學界對精神贍養(yǎng)研究的迅速發(fā)展。

盡管現(xiàn)階段精神贍養(yǎng)入法使老年人精神贍養(yǎng)權在立法層面得到一定的保護，然而從具體立法內容及贍養(yǎng)糾紛司法裁判、執(zhí)行現(xiàn)狀來檢視，老年人精神贍養(yǎng)權保護方面仍存在一些亟待解決的問題。

春節(jié)剛過，62 歲的陳阿姨搬進兒子在沈陽給她買的新房里。自五年前丈夫意外離世，陳阿姨就開始了獨居生活。兒子爭氣，靠自己的努力，不僅在沈陽安了家，還給陳阿姨也置辦了房產，好讓她離得近些，安享晚年。

可小陳不知道的是，陳阿姨望著漂漂亮亮的新房，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離開了老家，她在這個陌生的城市，平常連一個能說話的人都找不到。兒子上班忙，一周也難見一回，除了外出買菜，陳阿姨連房門都不愿踏出一步。

不論是“空巢老人”，還是隨子女異地生活的“老漂族”，老人們的精神生活保障不應該成為“被遺忘的角落”。

2021年2月24日，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的人民法院老年人權益保護十大典型案例中，一則聚焦老年人精神贍養(yǎng)問題的案例吸引到了記者的注意。

>>靜安法院涉老審判團隊成績有目共睹 李天琪制圖

陳某某與妻子1952年結婚，婚后育有二子、三女，妻子及兩個兒子均已去世?，F(xiàn)陳某某同小女兒生活。陳某某年事已高且體弱多病，希望女兒?；丶姨酵疹欁约?，因女兒不同意負擔陳某某的醫(yī)藥費及贍養(yǎng)費，故訴請判令長女和次女每月探望其不少于一次，患病期間三個女兒必須輪流看護；三個女兒共同給付陳某某醫(yī)療費、贍養(yǎng)費。

黑龍江省佳木斯市前進區(qū)人民法院認為，子女對父母有贍養(yǎng)扶助的義務，子女不履行贍養(yǎng)義務時，無勞動能力或生活困難的父母，有要求子女給付贍養(yǎng)費的權利。子女不能因為父母有退休收入或者有一定的經(jīng)濟來源就完全將父母置之不顧，這不僅違反法律規(guī)定，也不符合中華民族“百善孝為先”的傳統(tǒng)美德。子女對于不在一起生活的父母，應根據(jù)其實際生活需要、實際負擔能力、當?shù)匾话闵钏?，給付一定的贍養(yǎng)費用。本案陳某某年事已高且身患疾病，三個女兒作為贍養(yǎng)人，應當履行對其經(jīng)濟上供養(yǎng)、生活上照料和精神上慰藉的義務，故判決長女和次女每月探望陳某某不少于一次，并給付陳某某贍養(yǎng)費，三個女兒共同負擔陳某某醫(yī)療費用。

無疑，人民法院在判決中傳遞出“精神贍養(yǎng)和物質贍養(yǎng)同樣重要”的強大信號。老人要求子女定期探望的訴求，是希望子女能夠承歡膝下，既符合法律規(guī)定，又體現(xiàn)中華民族傳統(tǒng)的孝道，我們的法院應當支持。

不過，“精神贍養(yǎng)”的案件在實際操作中，比單純要求支付贍養(yǎng)費、生活費、醫(yī)藥費的案件難度更大，且強制執(zhí)行時情況更加多變、更加復雜。對于上了年紀的老人，不僅日常生活需要照料，還需要子女家人給予精神陪伴和支持。現(xiàn)在成年人工作忙碌，常常忽略老人思想和心理上的變化，更沒有時間坐下來陪父母長輩聊天、拉家常。

立法上，盡管老年人權益保障法已經(jīng)在其第十四條和第十八條明確規(guī)定子女負有精神贍養(yǎng)義務，但內容可操作性不強，并主要具有宣示意義。一方面導致老年人無法清楚地認知自己的權利，另一方面也無法預期自己是否可以獲得主張的利益，是否具有“勝算”。實踐中，贍養(yǎng)人對老年人的贍養(yǎng)主要停留在物質層面，使得精神贍養(yǎng)義務處于惰性狀態(tài)。

舉例來說，老年人權益保障法規(guī)定：“與老年人分開居住的家庭成員，應當經(jīng)常看望或者問候老年人。”這里雖然提出“經(jīng)?？赐蛘邌柡颉钡淖龇?，但沒有對家庭成員的范圍進行明確，容易導致家庭成員之間互相推諉責任。

另外，精神贍養(yǎng)是否只與“經(jīng)常探望”畫等號，值得我們深思。從現(xiàn)階段法院判決來看，有老年人要求法院判決贍養(yǎng)人履行贍養(yǎng)義務的，法院判決包含“定期探望”內容；有老年人提出贍養(yǎng)費給付的，法院判決贍養(yǎng)人定期探望問候；多子女家庭，有老人提出某一方或者輪流贍養(yǎng)的，法院判決其他子女對老人定期探望……

可見，現(xiàn)有制度框架下，司法救濟途徑下的“精神贍養(yǎng)”實現(xiàn)方式，非常有限且單一。

最高人民法院民一庭副庭長王偉表示，老人要求子女定期探望的訴求，是希望子女能夠承歡膝下而享天倫之樂，符合法律規(guī)定，體現(xiàn)了中華民族傳統(tǒng)的孝道，應當?shù)玫街С?。但是，因涉及具體行為，強制執(zhí)行的難度遠比給付金錢案件大得多，實施過程中存在一定的困難。

究其原因，老人的贍養(yǎng)絕不是一紙判決就可以完成的，“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丶铱纯础睉斒亲优畟儼l(fā)自內心的行為，而不應是法律強制的結果。

2021年春節(jié)前后，由賈玲執(zhí)導的親情題材影片《你好，李煥英》席卷春節(jié)電影檔，大獲好評。《人民日報》、央視新聞先后發(fā)文，給出了很高的評價。就主題而言，這部電影廣受關注和喜愛的原因，有著中國人對“合家歡”的追求，對“百善孝為先”“?；丶铱纯础钡任幕^念的認同。

相信很多觀看過此電影的朋友，跟記者一樣，在影片接近尾聲處被戳中淚點。常言道“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給予老人需要的精神慰藉，讓父母幸福享受晚年生活，需要我們每一個人即刻行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