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宇鑫

(廣西大學 法學院，廣西 南寧 530004)

1 問題的提出

網絡購物突破了時空的限制，以其高效便捷服務著人們的日常生活，以至于催生了一系列低價促銷網購節(jié)日。①然而在如火如荼發(fā)展的網購之下亦存在諸多問題，近年來網購標價錯誤事件時有發(fā)生，甚至衍生出“羊毛黨”“薅羊毛”等現(xiàn)象?，F(xiàn)實生活中部分經營者因標價錯誤被“羊毛黨”薅到破產，部分經營者卻又借助“薅羊毛”活動低價吸引消費者，在達到增加銷量等目的后，以標價錯誤為由隨意取消訂單或事后加價從而侵犯消費者的合法權益。網購標價錯誤下消費者提交訂單成功，該網購合同是否成立？若成立又是否具有法定可撤銷情形？經營者應承擔何種責任？賠償標準如何？在網絡環(huán)境下如何平衡經營者與消費者的利益？上述問題需要深入分析和思考。

《中華人民共和國電子商務法》(以下簡稱《電子商務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的陸續(xù)施行，在立法上對合同成立問題進行了確定，即消費者提交訂單成功，合同即告成立。②基于對消費者弱勢地位的認識，上述立法對消費者進行了傾斜保護，[1]然而在一些特殊情況如標價錯誤時，消費者的弱勢地位可能發(fā)生轉變，上述法條的繼續(xù)適用也存在一定爭議。近年來學界對網購標價錯誤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以下方面：首先，從理論角度探討標價網頁的性質及電子合同成立，但尚未達成統(tǒng)一觀點；[2,5]其次，部分學者跳脫出傳統(tǒng)理論下的消費者弱勢地位，從網絡環(huán)境下防止“羊毛黨”惡意締約角度進行研究；[6]最后，在裁判分析方面有學者對此類案件判決的裁判邏輯進行分析，并提出合同履行請求權阻卻路徑來解決“羊毛黨”惡意締約問題。[7]此外，有學者針對所涉消費者數(shù)量眾多的特點，進行包括司法成本在內的經濟分析并以此確定裁判邏輯，但其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結果成本，難以實現(xiàn)司法所要達到的目的。[8]

上述文獻大多僅從保護消費者或經營者某一單一主體出發(fā)，忽視了網絡環(huán)境的特殊性，而對任何一方利益的過度保護都難免有損害另一方利益之嫌。本文的思路在于通過對裁判文書網上現(xiàn)有網購標價錯誤案例進行數(shù)據(jù)分析，直面現(xiàn)行網購標價錯誤案件中司法實踐的問題及原因，在不損害網購效率的前提下，倡導以公平交易原則去平衡消費者與經營者之間的利益，維護交易的穩(wěn)定性，以期為網絡環(huán)境下的事實認定及司法適用提供一些新的思考方向。

2 網絡標價錯誤案件的審判現(xiàn)狀

2.1 數(shù)據(jù)分析

筆者在中國裁判文書網上以“標價錯誤”“錯誤標價”“標錯價格”為關鍵詞進行檢索，截至2021年5月13日，分別得到461份、327份、63份裁判文書，排除重復案件以及不相關案件，共獲得有效裁判文書74份③(一審52例、二審22例)。對上述裁判文書加以分析，得出如下數(shù)據(jù)，見表1，表2，圖1，圖2。

表1 標價網頁性質認定

表2 經營者承擔責任類型及賠償數(shù)額

圖1 合同成立情況

圖2 已成立合同構成重大誤解、顯失公平情況

2.2 司法裁判存在的突出問題

網購標價錯誤案件的案情主要為消費者以極低價格提交訂單，經營者拒不發(fā)貨或單方面退回貨款，消費者起訴到法院請求經營者履行交貨義務或是賠償該商品市場價格與提交訂單價格之間的差價。從上述數(shù)據(jù)中可以看出，法院判決中的最大問題便是裁判不統(tǒng)一，主要包含以下三個方面問題。

2.2.1 所涉合同是否成立認定不一

合同之成立是指合同當事人意思表示一致而達成協(xié)議。[9]根據(jù)《民法典》第四百七十一條之規(guī)定，當事人訂立合同，可以采取要約、承諾方式或者其他方式。網購標價錯誤案件亦是采取要約、承諾方式。網購標價錯誤案件中合同是否成立，主要涉及以下兩個方面問題：

其一，用戶注冊協(xié)議中格式條款的認定。在筆者所檢索的案例中，主要存在兩種情況：一種為用戶注冊協(xié)議中直接約定標價網頁為要約邀請；另一種則是用戶注冊協(xié)議中直接以格式合同約定合同成立時間。司法實踐中大部分判決并未考慮用戶注冊協(xié)議中的格式條款，而在考慮用戶注冊協(xié)議格式條款的判決中，對于標價頁面性質的約定是否屬與消費者有重大利害關系以及是否以合理方式提請消費者注意也認定不一，這直接影響該條款是否有效進而合同是否成立的認定。

其二，標價網頁的性質認定。在注冊協(xié)議對標價網頁性質并無規(guī)定亦或是法院認為上述約定因未以合理方式提請消費者注意等情況下，標價網頁的性質成為網購標價錯誤案件中的主要爭議點之一。2019年1月1日正式施行的《電子商務法》第四十九條規(guī)定，電子商務經營者發(fā)布的商品或者服務信息符合要約條件的，用戶選擇該商品或者服務并提交訂單成功，合同成立。當事人另有約定的，從其約定。電子商務經營者不得以格式條款等方式約定消費者支付價款后合同不成立；格式條款等含有該內容的，其內容無效。對比發(fā)生在2019年1月1日前后的標價錯誤事件所引發(fā)的訴訟可以發(fā)現(xiàn)，對于標價網頁性質的認定在《電子商務法》施行之前還存在較多不一致，在《電子商務法》施行之后法院的判決都對標價網頁作出了要約的性質認定。

立法上對于網購合同成立條件的確定，在司法實踐中解決了對標價網頁性質的爭議，但亦有學者對《電子商務法》第四十九條提出了諸多質疑。[10]該條的建立基礎是承認消費者弱勢地位，初衷在于避免經營者隨意“砍單”。但在此類案件中，大量消費者以極低價格提交訂單，要求經營者履行交付商品等義務，難免違背立法初衷，使其成為消費者濫用權利的工具。此外，對于《電子商務法》第四十九條的爭議也影響了網購標價錯誤案件的審判，若不加區(qū)別地適用《電子商務法》，不僅損害經營者的利益，整個網購市場秩序的穩(wěn)定也將受到破壞，從長遠看損害的依舊是消費者的利益。

2.2.2 對是否構成重大誤解、顯失公平認定不一

消費者提交訂單價格與市場價格相差懸殊，是否構成因重大誤解、顯失公平而撤銷合同，法院在認定時存在兩種對立的情況：一種裁判理由認為在正常情況下，經營者不可能低于成本進行銷售，因此標價錯誤構成重大誤解可申請撤銷；④從顯失公平角度出發(fā)，訂單價格遠遠低于市場價格，履行標價錯誤合同將會導致合同雙方權利義務明顯不對等，故可以顯失公平撤銷合同。⑤不構成重大誤解的裁判理由則為電子商務中的低價限時促銷是正?，F(xiàn)象，低于市場價格出售亦屬正常情況，并不在重大誤解的范圍之內；⑥同時在網購合同締約時，經營者不存在危困狀態(tài)或缺乏判斷能力等情形，⑦因此亦不構成顯失公平。網購中是否應以低價作為認定重大誤解或顯失公平的標準？對上述問題的認定差異，這也直接決定了經營者是否可以根據(jù)《民法典》第一百四十七條、第一百五十一條享有撤銷權。

2.2.3 經營者責任承擔及賠償標準不一

合同不成立或合同成立但被撤銷，經營者承擔締約過失責任；在合同成立經營者拒絕履行合同的情況下，其行為被認定為違約，承擔違約責任。盡管存在經營者承擔責任類型的區(qū)分，但根據(jù)對上述判決的分析，即使經營者承擔同一種責任類型，其賠償標準在法院判決中也存在較大差異。在經營者承擔締約過失責任的判決中，賠償范圍包括賠償消費者全部差價損失及參與訴訟的律師費⑧、適當給予部分賠償、賠償利息損失、無賠償?shù)炔煌樾?，其中無賠償占比較大；在經營者承擔違約責任的判決中，大多數(shù)都支持了履行合同(交付貨物)亦或是賠償全部差價，同時有部分判決也僅支持利息損失。

經營者責任以及賠償范圍的較大差異在一定程度上損害了司法的確定性和可預測性，導致訴訟增加，乃至出現(xiàn)同一當事人在不同法院涉訴多起標價錯誤案件的現(xiàn)象。⑨這也是誘發(fā)了部分消費者的機會主義行為——提起大量訴訟，一旦某一訴訟的訴訟請求被法院支持，因案件所涉商品或服務數(shù)量通常較多，當事人則會獲得大量賠償甚至出現(xiàn)以此獲利的情形。

3 網購標價錯誤案件的審判基準分析

3.1 保護消費者權益與促進公平交易協(xié)同考慮

網絡環(huán)境下的交易一方為經營者，一方為消費者，因此其必然受到《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等法律的調整。長期實踐中所形成的對消費者弱勢地位的認識盡管存在一定不足，但依然是值得肯定的。無論是傳統(tǒng)購物還是網購，消費者權益都應該得到充分保護。在網購標價錯誤案件中，盡管部分學者認為此時的消費者相對于經營者并未處于弱勢地位，消費者也可能利用此種弱勢地位來謀取不正當利益，[11]但需要明確的是，消費者的弱勢地位并不是由所購買商品或服務的價格決定，而是由整體所掌握的信息等多方面綜合決定。對消費者的保護，其實質是對消費信心的保護和對消費的鼓勵，如此才能進一步促進消費市場的發(fā)展。當然，保護消費者權益并不是對“羊毛黨”的縱容，而是經過謹慎思考后而作出的行為。

除考慮消費者權益保護外，因經營者與消費者簽訂了一份電子合同，對此類案件的審判必然要將民法的公平原則納入考慮范圍之內，促進公平交易亦屬于審判此類案件的考量因素。網購標價錯誤案件中，對于經營者和消費者雙方而言權利義務都是不對等的，有些甚至已經遠遠偏離公平交易的范疇。因此裁判此類案件不能僅從保護消費者權益角度出發(fā)，同時也應兼顧公平合理的交易原則，以促進交易的公平進行。

3.2 順應電子商務特性，尊重市場規(guī)律

在網絡環(huán)境下發(fā)展起來的網購有其特定產生與發(fā)展的基礎，其特點在于通過網絡向用戶展示相關商品或服務的信息，尋求可能的締約機會，一旦雙方達成合意，即可直接在線達成交易。[10]網購與傳統(tǒng)購物存在巨大差別，網購具有傳統(tǒng)購物方式所達不到的高效與便捷，可突破時空的限制在短時間內接收到大量訂單，其交易對象的地域分布范圍也具有廣泛性。因此對于網購標價錯誤案件的審判需考慮電子商務的高效便捷特點，不能因為出現(xiàn)標價錯誤這一糾紛，就直接阻礙網絡交易對于效率的追求，否則得不償失。

市場經濟條件下價值決定價格，某種商品或服務的價格是相對穩(wěn)定的。低價是人們選擇網購的原因之一，而現(xiàn)實中網購的確存在特定節(jié)日低價促銷、秒殺促銷、限時搶購等情況，但也僅是少量，經營者出售商品或服務的直接目的仍是營利。盡管某種商品或服務的價格存在波動，但在正常情況下不會出現(xiàn)某一經營者所出售商品或服務價格的急劇波動。按照經驗法則，市場規(guī)律亦在社會大眾的理解認知之內，因此在非特殊情況下，某一經營者所提供的商品或服務價格在與同時段同類型商家相比極低，在網購公開透明化的基礎之下，一般消費者對于這種情況是能夠認識到存在經營者標價錯誤的情況的。因此在肯定電子商務特性的前提下，對網購標價錯誤案件的審判亦應考慮市場規(guī)律因素。

3.3 發(fā)揮兩個功能：解決和預防糾紛

司法具有解決已發(fā)糾紛、有效預防和應對未來可能發(fā)生糾紛之功能。從解決糾紛的角度出發(fā)，目前對于網購標價錯誤案件的審判在適用重大誤解、顯失公平以及賠償責任等方面尚未做到統(tǒng)一，其解決糾紛的司法功能尚未充分發(fā)揮，導致此類案件的上訴率乃至申請再審的案件占比較高。司法的不確定性亦導致了消費者和經營者在此類糾紛的解決上表現(xiàn)出一定的機會主義行為傾向。

從預防糾紛的角度，現(xiàn)行的裁判邏輯主要為合同成立路徑、合同效力路徑兩種路徑。在《電子商務法》《民法典》的陸續(xù)施行后，合同成立路徑因與現(xiàn)行立法不符，在司法裁判中已被摒棄，現(xiàn)存裁判邏輯則為合同效力路徑。從合同效力路徑角度，對于網購標價錯誤案件的爭議焦點集中于是否構成重大誤解亦或是顯失公平上，由于法官對網絡環(huán)境的不同認識，在此問題上亦存在重大區(qū)別。同時對于經營者，一旦發(fā)生標價錯誤事件，其救濟途徑則是相當有限的。提交訂單價格與實際價格的巨大差異以及網購標價錯誤案件審判標準的巨大差別，使得消費者在利益的驅使下大量提交標價錯誤訂單，以至于社會中出現(xiàn)“羊毛群”“白菜群”等社交群組，伺機獲取不當利益。對于消費者來說若經營者履行合同，其能以極低價格購買到商品或服務；若消費者不履行合同，其亦不損失已支付款項，甚至提起訴訟還有可能獲得高額差價賠償。長此以往，將會激勵越來越多的消費者參與標價錯誤事件，引發(fā)大量此類糾紛。

4 網購標價錯誤案件審判的完善之策

4.1 明確標價錯誤標準，區(qū)分消費者身份

對于標價錯誤這一事實認定應結合網絡環(huán)境予以具體考慮。根據(jù)日常網購經驗，電子商務經營者為吸引購買者購買，在一些特殊情況下會出現(xiàn)低于市場價格的可能，因此對于標價錯誤的判斷應結合購買者提交訂單時的情況予以綜合判斷。明確標價錯誤標準，一方面可以保護消費者的合法權益不受侵害，另一方面也可以準確劃分經營者責任。

對于標價錯誤事件的判斷應主要參考以下因素：其一，價格因素。從市場規(guī)律、經營者經營目的出發(fā)，出售價格低于其買進價格是不可能之情況；市場是變化的，同樣某種商品或服務的價格亦處在變動之中，因此對于標價錯誤中低價的判斷還應結合市場因素予以考慮，將價格在市場的正常波動范圍內的情況予以排除。其二，標價網頁及相關宣傳。若經營者在網頁部分以圖文形式明顯標明低價，或在標價錯誤事件發(fā)生之前對此低價活動進行了大量宣傳，宜不應認定為標價錯誤事件。其三，特定時間段。在網絡購物環(huán)境下，通常經營者會在一些節(jié)日、店慶等時間段內進行低價促銷，上述期間的低價促銷等特殊情況也應考慮在內。其四，經營者事后行為。一般經營者在獲悉標價錯誤事件的第一時間會采取相關補救措施，例如第一時間下架商品、發(fā)布公告聲明、與消費者協(xié)商等，但也不乏部分經營者在知曉標價錯誤后不采取任何防止損失擴大的措施，甚至故意以標價錯誤吸引消費者下單，進而謀取其他利益，因此經營者事后行為也應考慮在內。

區(qū)分消費者身份。《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二條規(guī)定，消費者為生活消費需要購買、使用商品或者接受服務，其權益受本法保護。上述條文明確了消費者的定義，盡管有部分學者認為此條中“為生活消費”存在一定爭議，[12,13]但從通行觀點出發(fā)，對于消費者仍將其限制于為生活消費之中。[13，14]隨著網絡社會的發(fā)展，也存在部分經營者通過電子商務方式購進商品再進行出售的，甚至有部分電子商務平臺直接面向的群體就是經營者。⑩此外部分消費者在購買商品或服務時已經明顯超出日常生活消費所需，此類根據(jù)一般生活經驗已經明顯不屬于日常生活消費，在無其他充足理由的情況下亦不能適用《電子商務法》第四十二條第二款的規(guī)定。對于消費者的區(qū)分，可以具體明確是否適用《消費者權益保護法》《電子商務法》中包括合同成立、格式條款等在內的關于消費者的相關規(guī)定，非消費者和經營者之間亦可遵循意思自治，自行約定合同相關事項。

4.2 適用請求權阻卻裁判邏輯，給予經營者合理救濟

標價錯誤構成重大誤解、顯失公平，經營者可依循合同效力路徑撤銷合同。重大誤解方面，以交易上認為價格重要為限，對于價格的錯誤可以構成意思表示內容上的錯誤。[9]傳統(tǒng)民法中為保護無過失的表意人，規(guī)定錯誤的意思表示可撤銷。[14]在法律適用上，誤解應解釋為包括表意人無過失的表示與錯誤。由此可見，網購標價錯誤屬于經營者意思表示的不符，其實施的民事法律行為按照我國民法的規(guī)定是可以撤銷的。顯失公平方面，則還需證明消費者利用經營者處于危困狀態(tài)、缺乏判斷能力等狀況。根據(jù)《民法典》第一百五十二條的規(guī)定，基于網購標價錯誤案件，主張構成重大誤解經營者應當在知道或應當知道標價錯誤之日起90日內行使撤銷權，主張構成顯失公平的經營者應當在知道或應當知道撤銷標價錯誤事件1年內向法院請求撤銷合同。

僅適用合同效力路徑進行裁判存在一定不足：一是除斥期間問題。申請撤銷重大誤解的除斥期間僅為90日，顯失公平為1年。除斥期間一過，經營者則喪失請求撤銷合同的權利。二是面對分布于全國各地數(shù)以萬計的消費者，一一要求經營者通過訴訟或仲裁方式撤銷合同經濟成本過于高昂，亦難以有效維護經營者的權益。因此對網購標價錯誤案件可適用合同履行請求權阻卻路徑裁判邏輯，即區(qū)分合同的成立與履行，合同成立后消費者請求履行，經營者得以因特定事由予以抗辯，在訴訟上使消費者請求履行的訴求被駁回。

經營者行使權利阻卻之抗辯，即以消費者請求履行合同違背公序良俗為由予以抗辯。[15]公序良俗包括公共秩序和善良風俗，消費者請求經營者履行此網購合同，以極低價格去請求獲得某種商品或服務，其本身就與國家社會存在及其發(fā)展所必須的一般道德[16]相左。中國社會歷來倡導公平交易、“一分錢一分貨”，反對暴利行為，以低價獲取市場價值高的商品或服務明顯不符合中國社會長期形成的關于交易的一般道德。當消費者請求經營者履行合同時，經營者可以違背公序良俗為由進行抗辯，從而使得消費者請求履行訴求被駁回，避免經營者面對眾多消費者起訴而疲于應對，增加訴訟經濟成本。而消費者面臨請求履行后的敗訴風險，亦會減少此類以低價締結合同的行為或提起相關訴訟。

4.3 統(tǒng)一賠償標準，減少投機行為

司法實踐中判令經營者對消費者的賠償數(shù)額存在很大差異，這也導致一些消費者和經營者投機行為的出現(xiàn)。當標價錯誤事件出現(xiàn)，消費者是否存在損失？若存在損失，損失又有多大？對于消費者損失部分，首先如果法院以重大誤解或顯失公平撤銷合同，經營者應承擔締約過失責任。此類案件中經營者并未違反保護義務而使消費者的人身、財產權利受到損害，因此并不應賠償消費者的固有利益損失，而是應當賠償包括財產損失和機會損失在內的信賴利益損失，賠償范圍包括締約成本即費用支出與締約機會喪失所受的財產利益損失。[9]

從消費者締約成本角度而言，網絡環(huán)境下的購物與傳統(tǒng)購物不同，消費者無需支出包括交通費等在內的必要費用，僅是通過手機完成提交訂單的整個過程，因此締約成本幾乎可忽略不計。從締約機會喪失所受的財產利益損失角度，標價錯誤案件中消費者并沒有因此締約機會喪失而受到財產利益損失，即消費者不存在從其他經營者處以相同低價購買到商品或服務的可能，由此消費者并沒有受有“差價”的損失。對于消費者已支付的費用其損失則僅為利息損失，經營者除退還消費者已支付貨款外，還應賠償已支付資金占用期間的利息損失。

此外，若經營者在重大誤解或顯失公平除斥期間內并未請求撤銷合同，消費者事后起訴請求履行合同，經營者仍需賠償其提交訂單資金被占用期間的利息損失。對于經營者而言，標價錯誤盡管無需承擔訂單價格與市場價格之間的高額差價，但其出于自身商譽考慮，其仍需謹慎經營避免標價錯誤事件發(fā)生。因為在網絡環(huán)境下信息的快速傳播將會給其商譽帶來巨大影響，此為經營者在標價錯誤事件中所必須承擔的成本，這也是部分經營者在此類案件中自愿支付一定賠償金的原因。而消費者提交的標價錯誤訂單無法得到實際履行，其所期待的高額差價賠償亦無法實現(xiàn)，這也將減少消費者提交標價錯誤訂單的可能。

5 結語

通過對涉及網購標價錯誤糾紛的裁判文書，以及對網購標價錯誤案件審判中存在的問題及其原因進行分析，旨在倡導保護消費者權益，維護公平交易，反對“羊毛黨”的惡意締約行為。對此應對網購標價錯誤事件作出認定并區(qū)分消費者身份，綜合運用合同效力與合同履行請求權阻卻裁判邏輯，進而統(tǒng)一賠償責任，避免高價賠償導致牟利的可能，給予消費者和經營者行為以正確的導向。網絡環(huán)境給民眾生活帶來極大變化，亦給法院相關案件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帶來一定挑戰(zhàn)。對于網絡環(huán)境相關案件的審判應秉持開放創(chuàng)新態(tài)度，如此才能正確發(fā)揮司法解決和預防糾紛之功能。

注釋：

①例如“雙十一”天貓購物狂歡節(jié)、“618”購物狂歡節(jié)等。

②見《電子商務法》第四十九條、《民法典》第四百九十一條第二款。

③對因同一網購標價錯誤事件所提起的訴訟，相同裁判法院、裁判結果和裁判理由的判決僅計一份有效判決。

④參見(2020)浙0782民初19686號、(2020)粵0605民初1737號民事判決書。

⑤參見(2019)粵1802民初6540號、(2016)滬0115民初30669號民事判決書。

⑥參見(2018)蘇0281民初8615號民事判決書。

⑦參見(2020)浙10民終2467號民事判決書。

⑧因標價錯誤，多名消費者提起以北京世紀卓越信息技術有限公司為被告的訴訟，參見(2018)京03民終5478號民事判決書等多份裁判文書。上述裁判文書支持了消費者的請求賠償全部差價、律師費等訴訟請求。

⑨萬峰以原告身份涉多起網購標價錯誤糾紛，參見(2019)京0491民初29233號、(2018)京0105民初18872號、(2019)京0491民初28880號民事判決書。

⑩參見(2019)浙0282民初6395號民事判決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