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燃
若干年后,我才明白什么是朋友。朋友,不必兩肋插刀、歃血為盟。只要友好相處就好;朋友,不是一個人被控制,被吞噬,而是在這段友情中,我依然是我,她依然是她……
這是一個關于我和我最好的朋友決裂的故事,輾轉、掙扎,最終我放棄了她,卻明白了友情的真正含義。
剛上大學,軍訓按身高從高到低站成一排時,左右相鄰的同學總會最先打招呼,問過姓名再問老家,一聽同為潮汕人后,彼此眼睛突然發(fā)光發(fā)亮,就差淚眼朦朧地抱在一起“相親相愛一家人”了。
我和水嵐就是這樣認識的。這個皮膚有點兒黑,眼睛卻亮晶晶的,比我高3厘米的女孩,成了我大學里的第一個朋友,而后我們相約一起吃飯,一起回宿舍……
一開始,大家都是客客氣氣的。站了大半天的軍姿,中途終于有10分鐘休息時間,水嵐擠進存放水杯的人流中,幫我拿來了我的水杯。我挪了挪遮住視線的軍帽,聞聲接過水杯后連忙道謝,她笑靨如花,用抹了把汗的手擺了擺:“莫客氣,膠己人。”
“膠己人”是潮汕話里的“自己人”,是老家人喜歡掛嘴邊表示“友好、親近”的詞匯,我自然是懂的,心里驀地流淌過一股暖流,也對她咧開嘴笑。即便身在他城,不能日日與家人生活在一塊兒,水嵐卻像我的“家人”般溫暖,以陪伴彼此的形式開啟了我們的大學生活。
水嵐是個志向不高的女孩,她在大學里無欲無求,只愿最后能順利拿到畢業(yè)證,然后畢業(yè)。而我,為了擁抱美好的校園生活,參與院組織大大小小的公干與活動;為了年期末能拿到獎學金,認真專注地上課,勤勤懇懇地做作業(yè),積極去聽各種講座,經(jīng)常泡在圖書館看書。
水嵐在陪我聽過一兩次講座后,愁苦著臉說想回宿舍休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與選擇,她可做她的“小慵懶”,我仍做自己的“佼佼者”。之后的講座我沒再邀請她,孤身吃完飯趕去聽講座的路上也很快活,風呼呼吹過耳邊招呼我快去。
上課時,水嵐還是和我坐在前兩排,即便她從來都沒有心思上課,經(jīng)常把手機藏在書里,只要老師不注意便豎起書的左頁面,以此擋住右邊滑動手機的手指。有時候老師課上點她回答問題,她心不驚、臉不紅,無所畏懼地站起來,在我緊張的悄聲提示下說出正確答案,坐下后又接著低頭玩手機。對任何事不聞不問,唯有手機更像她的“情侶”,有時她還發(fā)出輕微的笑聲,卻不告訴我是手機里的什么讓她覺得好笑。
坐在前兩排,玩手機有當場被老師沒收的危險。于我個人而言,那是件很丟臉的事情,不免也為她有些擔憂。
于是,我說:“水嵐,要不你坐到后面去吧,前兩排玩兒手機很不好。”
“沒事兒,老師也不怎么管?!彼痤^道,然后再次低下頭。
有一次水嵐跟我說,她覺得幫人拿東西一兩次就算了,但是長期幫人拿,她會不開心。說著她還打了個比方:“例如撐傘,我覺得各撐各的就挺好,兩個人撐一把,我還嫌小?!甭牶?,我的臉僵了一下,隨即馬上正了正神色,因為我正與她在午后大太陽下?lián)瓮话褌?,拿傘人是我,原本她是拒絕的,但在我堅持把傘移到她頭上的情況下,她沉默
我們是朋友啊,在烈日下、暴雨下,撐起手里的折疊傘,與朋友一起遮日擋雨,我覺得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況且我很愿意與她一塊兒撐傘,并把傘傾斜到她那邊。
誰知道,這正是日后我和她合不來的來由。
某天,舍友興致大起,計劃下課后我們宿舍四人去學校后門的KTV唱歌,晚上出去聚餐。下課鈴聲一響,舍友們就把課本交給各自要好的同學,讓其幫忙帶回宿舍。我叫住欲走出教室的水嵐,說明了我的去向后,拜托她把我的課本帶回她宿舍,我回去找她拿。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我,說:“書太重了,你自己拿?!北藭r,心急的舍友又在催我,我只能匆匆走出教室,留下書和面無表情的她
直到下周又到上同一節(jié)課時,我才想起我的課本在水嵐那,去她的宿舍找她要,她眼睛直直地盯著我:“我不知道你的書啊!那時根本沒幫你拿。”我心里一驚,一周都過去了,她才告知我這件事,語氣頓時不免加重了些:“我那時不是讓你幫我拿回來了嘛!”
“我那時也沒答應拿?。 彼菬o辜的樣子和語氣,絲毫不在意我會生氣。和著她電腦里電視劇嘈雜的聲音被我一并關在門后。
空蕩蕩的校園里,我狂奔向教學樓,拍拍腦袋想起那間教室的門號,找到教室走進時,我的書不知道被哪位同學放在了講臺上,上面布滿粉筆灰……我用手抹掉粉筆灰,再用紙巾仔細擦拭,我是一個多么愛護書的人啊,而我的書卻被留在教室里,不知經(jīng)過多少人的手,好在沒有被丟掉,靜靜等著我去尋覓抱回宿舍。
水嵐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朋友”?
這一周內,我們多少次一起吃飯一起上課,一起八卦一起說笑,然而她卻能忽視“幫我拿書”這回事,仍和我像平常一樣走在校園里。哪怕她有用點兒心,哪怕她在第二天告知我一聲,我也能試著原諒她不幫忙的行為。
但我想,也許一開始我就錯了。
水嵐之前就和我說過她遇到需要幫忙時的想法,只是我一度欺騙自己,自認為我們那般要好,她會對我伸出援手。而她從不認為“朋友”互相幫助是理所當然,她更關注的是她的感受,“累、麻煩”是她不能接受的,也是她拒絕別人的理由。
這與我對“朋友”的定義完全不符。
如此不同的兩個人,還能做朋友嗎?我不知道,心里越想越疼痛,像被人無端插了一把刀在心頭上,至于要拔出來,還是插著假裝沒事,取決于我的抉擇。我拿回書走到隔壁宿舍樓下,忍不住紅了眼眶,偷偷哭出來,無助地打電話跟姐姐訴說,希望能得到一個解決方法。姐姐回復我:“跟著心走,別哭了,心疼你?!?/p>
有別于小時候心愛的東西被搶,與朋友嚷嚷著訣別,長大后的我對友誼第一次作出慎重的考慮。
我慢慢地挪回宿舍,腦海里閃過的都是和水嵐一起玩鬧的畫面,手機里存著大量我們臭美的合照,然而這一切都將變成“過往”,徒留在歲月河流里,乘著一葉舟漂遠。
——水嵐,以后我們上課、吃飯,就各走各的吧。
鼓起勇氣,我按下“發(fā)送”鍵。
——好的,我也這樣覺得。
編輯/苗嘉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