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林柯
一
美國著名心理學家弗蘭克爾的經(jīng)歷算是一個奇跡。作為猶太人,他們?nèi)叶急魂P(guān)進了奧斯威辛集中營。在這個生存概率不超過百分之四的人間地獄中,他的父母、妻子、哥哥全都死于毒氣室,只有他和妹妹活了下來。弗蘭克爾不但跨越了這煉獄般的痛苦,更將自己的經(jīng)驗與學術(shù)結(jié)合,開創(chuàng)了生命意義療法,替人們找到絕處重生的意義,也留下了最光彩的人性見證。
他的一生對生命充滿了極大的熱情。在他67歲的時候,他開始學習飛機駕駛技術(shù),并在幾個月后領(lǐng)到了飛機駕照。他80歲還登上了阿爾卑斯山,一直活到92歲。他是奧斯威辛集中營幸存下來的壽命最長的人。
弗蘭克爾認為生命的意義是無條件的,它甚至包括了不可避免的痛苦。
他認為,每個人的生命,都是具體的,不是抽象的,因為每個人都是獨特的,他的使命是別人無法替代的。每個人的生命不可能重來一次,每個人生命的任務都是特定的。人要擔負起自己的責任,實現(xiàn)存在的自我超越。要實現(xiàn)生命的潛在意義,就要忘我地投身于某種事業(yè)或獻身于自己所愛的人。
即便是在集中營中最艱苦的日子里,個人的生命處于隨時可能被消滅的威脅之下,弗蘭克爾依然保持人的精神,保持內(nèi)在的自由。比如,在強制性的集體勞動中,他抓緊5分鐘,努力找到和自己相處的機會;比如對身邊爬滿了虱子的尸體毫不在意,依然做自己的白日夢。他記著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話:“我只害怕一件事,那就是我配不上我受的痛苦。”
二
葉嘉瑩成長在戰(zhàn)亂的年代,17歲時喪母,當時父親不在身邊,她帶著兩個年幼的弟弟,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聽著釘子釘在棺槨上的聲音,她悲痛欲絕地寫下了《哭母詩八首》。
24歲時,她背井離鄉(xiāng),隨丈夫移居臺灣,并在臺灣生活了十八年,度過了人生中極為艱辛的歲月。
她半生輾轉(zhuǎn)漂泊,52歲時終于在海外安家、教書。本以為可以舒一口氣了,沒想到女兒和女婿卻遭遇車禍去世。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她把自己關(guān)在房中十日,寫下了《哭女詩十首》。
生命落入陰溝,她依然仰望星月??嚯y沒有使她消沉和絕望,她找到了中國古典詩詞。詩詞,讓她看到了生命精神的光亮,使她在人生的逆境中堅持下來。
在古典詩詞中,葉嘉瑩發(fā)現(xiàn)了一種“弱德”之美。她說,詩詞存在于苦難,也承受著苦難,因而是“弱”的。弱,不是軟弱,而是逆境中的堅持。在苦難中,人要有所持守,完成自己。
她說,眾生之間造作了很多恩怨,這些背后都有一定緣由。這使她對歷史、現(xiàn)實有一種同情之理解,不再怨天尤人。
她說:“把我丟到哪里,我就在那個地方,盡我的力量,做我應該做的事?!?/p>
經(jīng)過各種苦難之后,葉嘉瑩發(fā)現(xiàn),把一切建在小家、小我之上,不是一個終極的追求和理想。要生活得從容,必須超越這些苦難。
三
苦難有自然的災害,也有人為的禍端。不管如何,從形而上的意義上講,任何苦難和不幸一定是有價值的。因為存在本身就有價值,關(guān)鍵是你能不能發(fā)現(xiàn)和提取,能不能在苦難中發(fā)現(xiàn)自己的使命,看到希望,重塑信仰。
誰都不希望有苦難,但誰都不敢說一生總那么一帆風順,不會遭遇敗壞的時代或不堪的命運。一旦不幸遭遇苦難,我們要堅強應對,在苦難中學會堅持,因為萬事互相效力。沒有白吃的苦,沒有白遭的罪。我拒斥對任何苦難的“泛道德化”,把苦難看作上天某種“化裝的祝?!薄8ヌm克爾和葉嘉瑩之所以能夠在苦難中活下來,并取得不凡的業(yè)績,是他們選擇了堅強,選擇了不向命運低頭。
道德是一種自由選擇,不是一種被動承受。雜文家狄馬說過,一切沒有選擇的行為,在道德上都是沒有價值的。你表揚一個太監(jiān)守貞操,就像在我們的時代表揚一個下崗工人勤儉節(jié)約、農(nóng)民衣著樸素一樣沒有意義。
弗蘭克爾說過,人性在苦難中往往呈現(xiàn)為三種狀態(tài):麻木、淪落、升華??嚯y對人性的升華作用和苦難的承擔者的個人品質(zhì)有關(guān)。對苦難的“泛道德化”解讀只是看到了苦難對人性的升華作用,而沒有看到苦難帶來的人性扭曲和人格病變。
英國作家毛姆說過,苦難無法使人高貴,反而使人更卑微。它使人自私、猥瑣、狹隘、猜忌,它把人們的注意力吸引到細小的事情上面,它沒有使人超越人本身,卻使人稱不上真正的人。我們不是從自己的苦難,而是從他人的苦難中才學會了順從。
尼采說,一個人知道自己為什么而活,他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種苦難。同樣,一個人也要對得起自己所受的苦難。
如果說生命有意義,那么遭受的苦難也是有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