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我行其野
我行其野,蔽芾其樗?;枰鲋?,言就爾居。爾不我畜,復(fù)我邦家。
我行其野,言采其蓫?;枰鲋剩跃蜖査?。爾不我畜,言歸斯復(fù)。
我行其野,言采其葍。不思舊姻,求爾新特。成不以富,亦祗以異。
初讀《小雅·我行其野》時,以為這是一首棄婦詩,但是在后續(xù)查找資料時才發(fā)現(xiàn),有學者認為《小雅·我行其野》是一首棄夫詩。詩中主角性別的不確定讓筆者產(chǎn)生了不同的閱讀感受。
一、棄婦說
以陳子展為代表的學者認為,《小雅·我行其野》這首詩“不必深求,無關(guān)宏旨”,是一首簡單的棄婦詩。這也是筆者一開始的想法。如果敘事的主人公是一位女子,那么她大概算是《詩經(jīng)》十多首棄婦詩中形象比較鮮明、頭腦比較清醒的一位女子。
《小雅·我行其野》全詩分為三章,每章三句。從第一章開始,這個女子就一針見血地指出:“昏姻之故,言就爾居”,意思是“我”與你因婚姻的緣故,才共同居住。這門親事可能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不像《衛(wèi)風·氓》中的女主角與她的丈夫有“氓之蚩蚩,抱布貿(mào)絲。匪來貿(mào)絲,來即我謀”的感情基礎(chǔ)。
在第二章,這個女子繼續(xù)強調(diào)了“昏姻之故,言就爾宿”,可見在她的心里,若沒有這樣的“昏姻之故”,自己是不會與丈夫共同生活的,這是與《詩經(jīng)》中其他棄婦形象不同的一點。
第一章的最后一句“爾不我畜,復(fù)我邦家”,關(guān)于這個“畜”字的解釋也有一些爭議,一說“養(yǎng)活”,一說“愛”,但無論是養(yǎng)活還是愛,都可以看出這個女子十分有個性,她直白地說出了自己的訴求,要求自己的丈夫履行養(yǎng)活自己或者愛自己的義務(wù),并且進行了威脅——“復(fù)我邦家”,即回娘家,試圖讓丈夫承擔起責任,并且在第二章繼續(xù)重復(fù)“言歸斯復(fù)”,將這種威脅進行了升級。
這篇詩文的最后一章是這位女子的“高光”時刻。對于丈夫“不思舊姻,求爾新特”的原因,這位幾千年前的女子得出了一個非常清醒的答案——“成不以富,亦祗以異”,她沒有怪罪在這段感情里出現(xiàn)的另一個女子,也沒有將原因歸結(jié)于這個女子的家世比自己好,反而直接把矛頭指向了自己的丈夫,她清醒地知道就是因為丈夫喜新厭舊,變了心,自己才遭到拋棄。由此可見,在這位女子眼中,家世門第并不能成為男子拋棄自己原配妻子的正當理由,男子的多情變心才是最應(yīng)該批判的。
按照陳子展先生的說法,“不思舊姻,求爾新特”是“女言己亦將不念舊情,別求新偶,以示報復(fù)”,即這位棄婦為了報復(fù)自己的前夫,另嫁他人。在筆者看來,這位女子又給了前夫重重一擊。對拋棄自己的男人的最好報復(fù)就是嫁給一個比他更好的人,這是最清醒、最明智、最有殺傷力的做法。當然,這些并不能表明這位女子和其他的棄婦形象不同,她仍然是封建社會里一個普通的、柔弱的女性。
詩文開頭的“我行其野,蔽芾其樗”,其實就是寫她遭到拋棄之后,獨自走在無邊的原野上,周圍都是凝滯不動的樹、草。從這里,人們很容易了解到一個女子此時凄涼的心境,而且全詩用“樗”“蓫”“葍”三種惡草做比喻,暗示自己所托非人,悔恨不已,這些都表明她心中其實也有怨憤和悲傷,并不是全然不在乎。
二、棄夫論
以高亨為代表的學者認為這首詩寫的是一個被妻子拋棄的贅婿,持棄夫論。首先體現(xiàn)在“姻”字透露出來的信息上。上古時“婚”“姻”二字的意義是有區(qū)別的?!墩f文解字》云:“姻,壻家也”;“婚,婦家也”?!稜栄拧め層H》云:“壻之父為姻,婦之父為婚。”東漢經(jīng)學大師鄭玄在《毛詩箋》中注釋此句時說:“壻之父為姻?!庇纱丝梢?,“不思”者是婦人,《邶風·谷風》中,棄婦怨恨其夫喜新厭舊時所說的“宴爾新昏,不我屑以”便是明證。
其次是“特”字的性別標識,本義指體形龐大的公牛?!墩f文解字》:“特,樸特,牛父也。”《玉篇》:“特,牡牛也?!薄稄V雅·釋獸》:“特,雄也。”《詩經(jīng)》中的“特”字引申為“男性、配偶”之義,例如《鄘風·柏舟》寫一位姑娘看上一位小伙子,發(fā)誓要嫁給他,說道:“髡彼兩髦,實維我特”;《秦風·黃鳥》歌詠秦國子車氏三兄弟為賢士時說:“百夫之特”,這里的“特”與“夫”互文,當指男性無疑。故“求爾新特”表達了男子怨責其婦不念舊情、另尋新歡之意。
如果“棄夫說”成立,對于《小雅·我行其野》中的這位男子,筆者想用一個詞來評價——無奈。
雖然“贅婚”這種現(xiàn)象在《詩經(jīng)》中偶有出現(xiàn),《小雅·我行其野》不是唯一的一篇,但是從父系社會開始,男婚女嫁逐漸成為主流,男女成婚,女方到男方家居住,天經(jīng)地義。但有些男子可能因為自己原生家庭的貧困或是地位低下,不得不入贅到女方家,此時的“昏姻之故,言就爾居”,就成為一種無奈的體現(xiàn)?,F(xiàn)在,這位女子又“不思舊姻,求爾新特”,打算拋棄丈夫,改嫁給一個更有錢、有門第的男人。按照鄭玄之意,“成不以富,亦祇以異”的大意是女子拋棄丈夫而重新成家,非但不能使家庭富有,而且因其行為有悖于人倫之常,實屬異于人道。
即使當時的社會對這個女子的行為有所詬病,這位棄夫仍然處于一種尷尬的境地,是像《王風·中谷有蓷》中的女子一樣“嘅其嘆矣、條其嘯矣、啜其泣矣”,還是像《衛(wèi)風·氓》中的女子一樣回娘家找自己的兄弟幫忙?如果家中兄弟的幫忙是有用的,想來這個男子一開始也不會入贅到女方家吧。詩中雖然寫道“復(fù)我邦家”“言歸斯復(fù)”,但可以想象一個比棄婦身份更尷尬的棄夫回到自己原本的家后,迎來的肯定不會是溫馨的勸慰,只能是家中人的鄙夷、唾棄。另外,女子被拋棄或許可以再嫁,這位男子被拋棄,應(yīng)該沒有很大的可能再一次入贅到另一個女子家吧。
三、結(jié)語
《小雅·我行其野》讓筆者很難評判,獨行于這片點綴著幾棵樗樹的原野上的被棄之人,不管是一個女子,還是一個男子,都讓人感到傷心。
(揚州大學)
作者簡介:楊慧(2000-),女,江蘇南京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中國漢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