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佳瑋
張佳瑋
話說曹操麾下那聰明的楊修,跟曹操玩過一個食物小把戲。曹操在北方送來的酥盒上,寫了“一合酥”。楊修帶人吃了曹操的酥,還跟曹操玩小聰明,說“一合酥”拆字解讀為“一人一口酥”,很妙。但這個故事,也只能發(fā)生在曹操那邊,孫權(quán)怕就輪不到了:酥是塞北酥酪,也只有統(tǒng)一北方的曹操才吃得到吧?這里就顯出來,中國人吃乳制品的歷史,也和地域有關(guān)。
比如南北朝時,南方和北方的人,飲食習慣就截然不同,而且涇渭分明,不容混雜。南齊的王肅去北魏,一度常吃鯽魚羹,喝茶,維持自己南方人的飲食習慣;幾年后,參加北魏孝文帝的宴會,卻大吃羊肉酪粥,以至于孝文帝好奇起來,問王肅:羊肉與魚羹何如?茗飲與酪漿何如?——大概北方人吃羊肉酪漿,南方人吃魚羹茗飲,是當時約定俗成的吧?
到得明末,連江南人都已習慣吃乳制品了,還吃得很歡。
這情況到了天下混一的唐朝,就變了一番。后世有個傳奇艷聞:唐玄宗跟楊貴妃調(diào)情,說她剛出浴的胸部是“軟溫新剝雞頭肉”;安祿山湊趣,立刻連一句“滑膩初凝塞上酥”。這事情未必是真,但唐玄宗一個陜西人說出江南雞頭米,由安祿山一個北方粟特人說出酥酪,一個場合里提到了江南塞北也可見當時唐朝地域之廣闊,物產(chǎn)之豐饒吧?當然,既然說到楊貴妃了,我們也都知道:她人在長安,卻吃得到南方來的荔枝,“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類似的南北物產(chǎn)合一細節(jié),白居易一句詩道得好:“稻飯紅似花,調(diào)沃新酪醬?!奔t米稻飯產(chǎn)于南方,酪醬來自塞外。大概京杭大運河開辟,又大唐一統(tǒng)天下,更與西域交接頻繁之后,類似南北東西的食俗,也可以一桌見了。
先前南北朝時,孝文帝問王肅那句“羊肉魚羹、茗飲酪漿”,還算南北飲食有界隔;在唐朝卻無此麻煩了:酪飲稻飯、雞頭米酥酪荔枝,都可以出現(xiàn)在一個場面里。乳制品和米飯,一點都不矛盾了。
宋朝提到喝牛奶酥酪比較少,說起來總覺得是塞北吃食。但到明朝,又流行起來了。按《酌中志》說明朝宮廷,十月,開始吃羊肉、羊肚、麻辣兔等肉,吃虎眼等各樣細糖。吃牛乳、乳餅、奶皮、奶窩、酥糕、鮑螺,直至春二月方止。大概因為宮廷在北京,十月天氣已冷,是得吃羊肉和乳制品來抗寒了。而北京吃乳制品的普遍習慣,也和元朝飲食有關(guān)吧。
到得明末,連江南人都已習慣吃乳制品了,還吃得很歡?!短这謮魬洝防?,浙江人張岱寫道,他會親自養(yǎng)牛來接牛奶:也用來跟豆腐摻和做豆腐,或煎成酥來做餅,甚或做成帶骨鮑螺。這玩意太神奇,張岱說人家做時,都要關(guān)起門來,秘而不宣。
古龍在小說《決戰(zhàn)前后》里,讓歐陽情給陸小鳳做過一個。《金瓶梅》里,西門慶也說只有李瓶兒會做。具體是個什么呢?《物理小識》中,這玩意叫做醍醐酥酪抱螺,醍醐是乳制品,而抱螺的做法嘛——
“牛湩貯甕,立十字木鉆,兩人對牽,發(fā)其精液在面者杓之,復墊其濃者煎。撇去焦沫,遂凝為酥。其清而少凝者曰醍醐,惟雞卵及壺蘆可貯不漏。少加羊脂,烘和蜜滴,旋水中,曰抱螺,皆寒月造。切萊菔一二片,去其膻?!?/p>
大概就是趁冬天做牛奶凝酥,加脂與蜜,妥妥的甜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