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亞萌

向京創(chuàng)作的丁玲雕塑

孟慧忠　?　攝

左聯(lián)成立初期，盟員中流行一句話：“一條標語，一張傳單，頂?shù)蒙弦活w紅色手榴彈?！?/p>

“就是先把人們分散在指定地點的四周，裝作行人或顧客；一聲令下，便集中起來，喊口號，發(fā)傳單，等到巡捕趕來，則又裝作行人或顧客而各自走散”——頗有“快閃”味道。

“離別不值得悲傷?！?/p>

1929年1月18日，魯迅在上海“中有天”餐館為友人餞行，席間一位近視青年作陪?；氐郊液?，后者在日記中寫下這樣的話。整整兩年后的1931年1月16日，他與魯迅會晤，帶上魯迅與北新書局所訂合同抄單，匆匆離去。又逾兩年后，在《為了忘卻的記念》中，魯迅回憶這件往事，“竟就是我們的永訣”。

這位青年——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左聯(lián)）盟員、作家柔石，若再想起，想必也會收回自己的話的。

1931年1月17日，包括柔石在內(nèi)的“中共中央非常委員會”成員在三馬路（今漢口路）東方旅社31號房開會；由于叛徒出賣，共有三十多人以“宣傳赤化”“共產(chǎn)分子”等罪名被捕，1月23日被“引渡”龍華國民黨淞滬警備司令部看守所，然后就上了鐐，“開政治犯從未上鐐之紀錄”。

2月7日，已經(jīng)離開住所、與妻兒到黃陸路花園莊旅店避難的魯迅，還在為營救柔石等作家捐款，而當天深夜，29歲的柔石、28歲的李偉森及胡也頻、24歲的馮鏗和僅僅22歲的殷夫，與何孟雄、林育南等18位共產(chǎn)黨員（另有一人名不詳）在龍華被槍殺或活埋。

魯迅失掉了很好的朋友，“中國失掉了很好的青年”，以至于他不愿去看桃花的名所龍華——“體質(zhì)是弱的”、在被捕5天前（1月12日）帶著四枚新會橙與柔石同去拜訪周家的馮鏗身穿羊毛背心走向刑場；而頭與胸共中10彈的柔石，生前正著手寫長篇小說《長工阿和》。

“國中之國”

五烈士中，魯迅最熟悉柔石，“他那時住在景云里，離我的寓所不過四五家門面，不知怎么一來，就來往起來了”。他們所居景云里在虹口橫浜路35弄，建于1925年，弄內(nèi)4排三層老式石庫門建筑，具有簡潔明快的海派風格。1927年10月3日，魯許從香港來滬，8日即從愛多亞路（延安東路）長耕里共和旅館搬入三弟建人亦寓其10號的景云里，租23號，左鄰茅盾，右舍葉圣陶，4號則是首譯《共產(chǎn)黨宣言》的陳望道參與主辦的大江書鋪；后搬至18號、17號，23號則租給了柔石和他的小伙伴們，還常叫他們搭伙用膳。

正在與創(chuàng)造社、太陽社筆戰(zhàn)的魯迅，經(jīng)由國民黨“清黨”，認為中國已經(jīng)到了一個“極期”，假如還有新生的希望，應該在奮起反抗的被壓迫者身上，而中國共產(chǎn)黨在1928年南昌起義之后的一系列斗爭，讓他看到了人氣和希望。

沒有槍桿子的諸多文藝青年拿起了筆桿子，從對個人價值與人生意義的思考轉(zhuǎn)向改造國民性、實現(xiàn)民族救亡，進而探求構(gòu)建現(xiàn)代民族國家的進路，而云集“造在地獄上的天堂”——上海，一如作家王德威所說：“五四以來的新文學運動，多以北方為根據(jù)地，10年以后，重心則由北而南。此時的舞臺不是別處，正是號稱‘國中之國的上海?！?/p>

20世紀二三十年代租界化繁盛時期的上海，當“小資”泛濫成常態(tài)時，“革命”就成為新的時髦，坊間都把無產(chǎn)階級革命當作核心話題；“革命+戀愛”的小說模式更受到追捧：寫革命者闖情關(guān)，不再關(guān)注禮教吃人，而聚焦革命與戀愛的沖突，全社會都愛看。而上海被帝國列強侵占的分裂狀態(tài)，存在很多漏洞和縫隙，更給共產(chǎn)黨和紅色文化提供了生存空間。

這些能讓黨的組織活動的“縫隙”，恰在虹口?！氨彼拇?、史高脫路、竇樂安路一帶是所謂‘越界筑路地段，也是日本人集中居住的地區(qū)，名義上是公共租界，實質(zhì)上歸日本人統(tǒng)治，這兒很少有白人巡捕，也沒有印度‘三道頭，當然，國民黨警察也不能在這個地區(qū)巡邏?！毕难茉凇稇袑づf夢錄》中這樣說。

這里的街道短且路口多，地形復雜，讓抓人變得困難；同時虹口又多書店、飯店、咖啡館，生活和文化設(shè)施齊全，對于雖不寬裕但要維持相對體面的生活又要從事寫作的“文青”而言，再理想不過；特別是1911年越界筑路的竇樂安路（多倫路）與從蘇州河一路向北、在今日網(wǎng)紅的甜愛路拐彎的北四川路（四川北路）兩端相連，組成一個方框，又向北延伸至施高塔路（史高脫路、山陰路），多倫路向南延至橫浜路，構(gòu)成了中國二三十年代文化界的大本營，左聯(lián)亦在這個“長尾巴的方框”中開啟波瀾壯闊的大幕。

咖啡腔調(diào)

“遙想洋樓高聳、前臨闊街，門口是晶光閃爍的玻璃招牌，樓上是‘我們今日文藝界上的名人，或則高談，或則沉思，面前是一大杯熱氣蒸騰的無產(chǎn)階級咖啡，遠處是許許多多‘齷齪的農(nóng)工大眾，他們喝著，想著，指導著，獲得著，那是，倒也實在是‘理想的樂園?！濒斞傅摹陡锩Х鹊辍肪妥饔诠P戰(zhàn)時期，諷刺整天泡咖啡館的所謂“革命家”，卻側(cè)面印證了咖啡之于上海，是一種必要的時髦“腔調(diào)”。

在上海，最初用作咳嗽藥水賣的咖啡，到了20世紀二三十年代，已成為上海人休閑娛樂的重要空間，老上海會將咖啡看作中產(chǎn)階級以上的生活象征，出門喝咖啡是大事情，必要精心打扮，十分講究情調(diào)；“北四川路—霞飛路—南京路”形成的金三角咖啡店圈，慢慢洇暈出上海特有的“咖啡腔調(diào)”。

彼時上海，充滿小資情調(diào)的咖啡館，有時更是革命青年開會、接頭或“統(tǒng)戰(zhàn)”的工作空間——咖啡杯里的優(yōu)雅情調(diào)與革命的凜然姿態(tài)，在這里卻能匪夷所思又渾然天成地結(jié)合在一起。而一提起左聯(lián)，總能讓人想到咖啡館里意氣風發(fā)的青年開的那些秘密會議，“左聯(lián)籌備會安排在公啡，并非偶然現(xiàn)象——成員中有人熟悉公啡，而且不止一個。”鄭伯奇說。

可不是么。這個店名取自俄語кофе音譯、位于北四川路竇樂安路街角的兩層磚木結(jié)構(gòu)樓房，樓下賣糖果，樓上賣咖啡和冷飲，據(jù)說價格只是高端店家的1/4。據(jù)1934年從東北輾轉(zhuǎn)來滬的蕭紅記錄：“座位的靠背很高，鄰座的廂位互相看不見，坐在廂位里就如進了一個小房間?！?995年四川北路拓寬時，它被拆除了。

“中華藝大”

1930年3月2日，周日，郁達夫日記載：“陰晴。向晚有風，似欲雨矣?！蔽绾?，魯迅由馮雪峰、柔石陪同，走出景云里，去往數(shù)百米開外竇樂安路233號、被馮乃超目為“野雞大學”的中華藝術(shù)大學，參加兩點召開的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成立大會。

教室外，中華藝大黨支部組織一些進步學生巡邏；教室內(nèi)，原創(chuàng)造社、太陽社、我們社、引擎社、藝術(shù)劇社、時代美術(shù)社等成員四十余人濟濟一堂，推舉魯迅、夏衍、錢杏邨（阿英）三人組成主席團，選舉夏衍、馮乃超、錢杏邨、魯迅、田漢、鄭伯奇、洪靈菲為執(zhí)行委員。如今中華藝大舊址亦為左聯(lián)紀念館，一層復原了成立大會教室的馬賽克地板、黑板和復古吊頂。

選擇在“野雞大學”開會并非偶然。當年春天，在中華藝大西洋畫科任教的許幸之想邀請魯迅來校講演，事前有些躊躇：“中華藝大是當時革命學生運動的集中地，是個頗不安全的地方，先生未必肯來”，沒想到魯迅一口答應了。在校內(nèi)與沈西荃主持時代美術(shù)社的他，自然還不知道一年后的8月17日至22日，魯迅邀請內(nèi)山嘉吉在北四川路長春路一幢三層樓房的日語教室舉辦木刻講習會，向一八藝社、上海美專、上海藝專、白鵝畫會的13位成員傳授技法，魯迅擔任翻譯，短短6天時間，如同一?；鸱N，燃起中國新興木刻運動的燎原之火。

而那位授課教師內(nèi)山嘉吉，就是在施高塔路11號（四川北路2050號）開書店的內(nèi)山完造的弟弟。1917年被“大學眼藥”本店——參天堂派駐上海的完造在北四川路魏盛里開書店，1929年搬遷到施高塔路。

“抽著煙飄飄而來，買幾本書后，又飄飄而去”，內(nèi)山完造記錄來店五百多次、買書一千余冊的魯迅“蕩過來”買書的姿態(tài)，“先生真是一位豪爽坦白的人。他一天天地和我們親密起來，幾天之間，我們心里便已沒有了所謂客人的意識。那時，先生也常常被一些不清楚的客人錯認作掌柜的而大笑起來”——內(nèi)山書店，也是魯迅的對外聯(lián)絡(luò)和通郵地址，方志敏在南昌獄中的書信文稿，就是通過書店送到魯迅手中再轉(zhuǎn)至中共中央的。由于國民黨書刊檢查制度嚴苛，左翼作家書籍多不能公開發(fā)售，就托擁有治外法權(quán)庇護、軍警不能隨便抓人的內(nèi)山書店代賣，魯迅與友人也多約在這里，他自己朝門坐在藤椅上，一邊聊天一邊觀察外面的情況，如有異常，立即轉(zhuǎn)移。

公啡與書店，亦可看作另一種“野雞大學”——左聯(lián)的旗手與名家在這些地方扶持柔石、殷夫、沙汀、艾蕪、張?zhí)煲?、二蕭、葉紫等一大批后起之秀；《拓荒者》《北斗》《文學月報》《文藝研究》《沙侖》等雜志以“鉆網(wǎng)術(shù)”突破國民黨“文網(wǎng)”壓制；1933年1月，開明書店出版茅盾的《子夜》轟動一時，3個月內(nèi)重版4次，成為左翼文學的代表作之一。在今日多倫路與東橫浜路交口，有一尊坐在一只旅行箱上小憩的丁玲雕像，恰似在紅色上海人生路口思索的她——胡也頻犧牲后，1930年5月加入左聯(lián)、亦常在公啡審閱其主編《北斗》稿件的丁玲，一個人“孤魂似地深居在上海的弄堂里”，沉默了四個月，矢志“向左轉(zhuǎn)”，繼承死者遺志，向新的藝術(shù)領(lǐng)域邁進——《田家沖》《水》《奔》……丁玲的創(chuàng)作喊出工農(nóng)的吼聲，描繪了一幅幅1930年代風起云涌的時代畫卷。盡管并未加入左聯(lián)，1935年2月，蕭紅的《生死場》經(jīng)魯迅批閱、修訂并作序出版，轟動文壇。

“我們應當造出大群的新的戰(zhàn)士?！本攀嗄旰?，中華藝大英式花園樓房內(nèi)，魯迅的“意見”似乎仍猶言在耳。左聯(lián)沒有“食言”——496位盟員、兩個分盟、5個地方小組，在他們的作品所記錄的馬達的咆哮、汽笛的長鳴、紡紗錠子的轉(zhuǎn)動與勞苦大眾的呼聲中，左聯(lián)率領(lǐng)一大批文藝青年長驅(qū)猛進，在中國左翼文藝發(fā)展史上畫出一條顯豁的分界線。

城市飛地

柔石入獄后的第一封信是寫給馮雪峰的，言及“捕房和公安局，幾次問大先生地址，但我哪里知道”。

他當然知道，只是沒有說——拉摩斯公寓，即今日四川北路2093號北川公寓，1930年5月12日至1933年3月21日，魯迅住在這幢鋼筋混凝土公寓的A三樓4號，柔石的“永訣”亦發(fā)生在此地。拉摩斯的東北面即內(nèi)山書店，西北對面即多倫路北路口邊的日本海軍特別陸戰(zhàn)隊司令部，1932年1月28日深夜，魯迅在此目睹了日軍陸戰(zhàn)隊出動，向十九路軍進攻的場景。

也是在拉摩斯時期，魯迅“目睹”許多青年走向街頭、舉行“飛行集會”“節(jié)日游行”“總同盟罷工”的場景。左聯(lián)成立初期，盟員中流行一句話：“一條標語，一張傳單，頂?shù)蒙弦活w紅色手榴彈。”常在先施公司、卡爾登影院門口等繁華場所舉行的飛行集會，據(jù)魏金枝說，“就是先把人們分散在指定地點的四周，裝作行人或顧客；一聲令下，便集中起來，喊口號，發(fā)傳單，等到巡捕趕來，則又裝作行人或顧客而各自走散”——頗有“快閃”味道。盟員林煥平記得，飛行集會有時在南京路三大公司（永安、先施、新新）門口鬧市舉行，“這時往往在三、四樓甚至樓頂餐廳的窗口把傳單散發(fā)下來，五彩繽紛，滿天飛舞，煞是好看”；或者到公司廁所去寫標語，“關(guān)起廁所門，裝作大便，用粗黑的鉛筆寫上五六條標語，就走。公司發(fā)現(xiàn)后，洗涮掉了，隔了一些時候，又去寫。公司里百貨齊全，精美華貴，琳瑯滿目，而我們一樣也買不起，心里確實也有一點‘他媽的的感情，硬要多寫幾條標語”。

1933年在貨輪里與生豬、咸果一起航行三天后由廣州到達上海加入左聯(lián)的草明回憶，她的住處窗外常掛個布條表示安全，單線聯(lián)系的“組長來時，看見布條，便上樓來敲亭子間的門，如果沒有這布條，他就不敢上來了”。在石庫門樓梯轉(zhuǎn)彎處租住冬冷夏熱的亭子間的二三十歲的青年，一月開支要80元，稿費只有千字一二元，錢不夠時只能吃4分錢一碗的陽春面。然而就是這個“城市飛地”，包容了那些“單身、職業(yè)不明確、喜歡摜藝術(shù)家派頭，如留長發(fā)、穿烏克蘭式襯衫、戴大紅色領(lǐng)帶”的新派文藝青年，讓他們在一個很難容納叛逆青春的時代里，以激昂高歌的姿態(tài)，彰顯著生命風度與文藝才情。

龍華桃花

1935年10月1日，施高塔路大陸新村，夜雨，魯迅站在鐵門外，指著隔壁一家茶館牌子，又指指自家門號，對蕭紅說：“下次來，記住‘茶的旁邊，9號?！?/p>

大陸新村9號，今山陰路132弄9號，魯迅一生的最后寓所。

時光流逝近百年，四川北路依然是繁榮商業(yè)街，山陰路也還是幽靜住宅區(qū)，大多是東西走向、坐北朝南的弄堂房子、西式公寓和花園石庫門。這條路沒有公交，商店也少，人行道極窄，又被樹木占去一半，不知魯迅當年會不會還是“蒼皇失措的愁一路”地走在這條路上，只是陪著他的柔石早已不在了。

“魯迅先生的客廳里擺著長桌，長桌是黑色的，油漆不十分新鮮，但也并不破舊，桌上面沒有鋪什么桌布，只在長桌的當心擺著一個綠豆青色的花瓶，花瓶里長著幾株大葉子的萬年青。圍著長桌有七八張木椅子”，蕭紅對這里的清靜印象深刻，“在夜里，全弄堂一點什么聲音也聽不到”。

在這里，魯迅度過上海歲月中最安穩(wěn)的三年半，蕭紅也處在她的“黃金時代”，雖然她絕少參加政治活動——彼時，瞿秋白、馮雪峰離開上海到蘇區(qū)工作，左聯(lián)內(nèi)部宗派主義、關(guān)門主義盛行，組織渙散，魯迅與周揚、田漢等產(chǎn)生隔閡，印證了魯迅早在成立大會上發(fā)表的“預言”：“倘若不和實際的社會斗爭接觸，單關(guān)在玻璃窗內(nèi)做文章、研究問題，那是無論怎樣的激烈，‘左，都是容易辦到的；然而一碰到實際，便即刻要撞碎了。關(guān)在房子里，最容易高談徹底的主義，然而也最容易‘右傾。”1936年4月26日，馮雪峰返回上海第二天見魯迅，聽到令他終身難忘的話：“這兩年我給他們擺布得可以！”

周家客廳還在，只是如今沒有了萬年青，左聯(lián)也于1936年解散，匯入文藝界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大潮之中了。

到那年秋天，10月13日，遠在東京的蕭紅寫信給蕭軍：“在電影上我看到了北四川路，我也看到了施高塔路，那一刻我的心是忐忑不安的。我想到了病老而且又在奔波里的人了?！笔捈t作出了令人悲傷的預言：10月8日，她所想到的人參觀第二回全國木刻流動展覽會，并與木刻青年交談三小時；6天后，魯迅在大陸新村寓所逝世，如今故居二樓臥室兼工作室一如他生前擺設(shè)，妝臺上的小鬧鐘停在他去世的時刻：清晨5點25分。

魯迅逝世后，擔任治喪工作委員會主任的馮雪峰把毛澤東寫進委員會名單；1937年他負氣出走，“釀造”了自己日后的悲??；同樣是在紛飛戰(zhàn)火中，一直與左聯(lián)若即若離的蕭紅走向了更詩意、更具個性化的《呼蘭河傳》；而櫛沐二樓人生的凄風苦雨、品嘗了時代的風刀霜劍之后，丁玲于1936年11月奔赴延安，上海的“文小姐”不再在十字路口彷徨，她已經(jīng)走在《太陽照在桑干河上》的路途中。和她一樣，蕭軍、周揚、周立波、歐陽山、草明、沙汀、冼星海、賀綠汀、江豐、沃渣、胡一川……左翼文藝力量在上海組成了反抗國民黨文化“圍剿”、建設(shè)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推動文藝大眾化運動的基石；而“亭子間”的人云集延安，最終匯集成20世紀中國文藝的時代洪流，一如魯迅曾寫給殷夫的話——“是東方的微光，是林中的響箭，是冬末的萌芽，是進軍的第一步”。

對于近視的柔石、大熱天穿棉袍的殷夫，魯迅篤信“將來總會有記起他們，再說他們的時候的”，的確——1950年清明時節(jié)，桃花依舊，龍華出土18具完整遺骸，還有碎骨、鐐銬、錢幣，以及一件尚未腐爛、留有彈孔的羊毛背心——馮鏗背心上的彈孔猶如“蟲洞”，連結(jié)了不同的時空，就好像在今日多倫路小碎石鋪就的臺格上塑起的那些曾行走于此的人，他們經(jīng)過幾多離別，終又在此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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