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丁丁 高麗媛

一

清晨，海風陣陣，伴隨著汽笛聲悠悠響起，09船槍帆兵虢忠鋒揮動雙臂，示意船長可以離岸。

突然，虢忠鋒聽到一陣鳥叫聲，才猛然想起來，船舷上的那個燕子窩里還有兩只嗷嗷待哺的小燕子。他貓著腰跨出艙門，站到側(cè)舷上。由于個頭近1.9米，他的頭幾乎頂?shù)较祥?。虢忠鋒伸出帶著油污的大手，捻起幾粒小米，放進小燕子張大的嘴里。

看著吃得歡快的小燕子，虢忠鋒想到了大兒子。2020年8月中旬，大兒子上完補習課，高高興興地跟著徐興翠來部隊駐地過暑假。結(jié)果，娘兒倆剛來沒幾天，虢忠鋒就接到出海通知。

暑假很快就過去了，直到娘兒倆準備回老家的當天，虢忠鋒才抽出時間撥通了徐興翠的微信視頻，心中的愧疚不知道從何說起。

“安心忙工作，不要擔心我們?！毙炫d翠寬慰虢忠鋒。

“老爸，你別有心理負擔啊！我們一起加油干！”一旁的大兒子，還不忘做個搞怪的表情來安慰爸爸……

虢忠鋒看著眼前的小燕子，心狠狠的疼了一下。他站在甲板上，看著09船劈波斬浪、犁出一道白色的航跡，思緒也逐漸飄遠。

二

農(nóng)歷2003年臘月，大風吹了一個多月，前往竹山島運送物資的09船也停航了一個多月。這讓竹山島物資告急，也急壞了在陸上等待前往竹山島過年的軍嫂和孩子們。

竹山島所處海域風浪較大，上級命令09船前往竹山島運送人員和物資。

“我跟你一起去吧！”此時，徐興翠正好來部隊探親，準備與虢忠鋒一起過年，聽到這個消息，也要求跟09船出航。

“你別去了，風大浪高，你肯定暈船?！?/p>

“船上也有別的軍嫂，別人行我也能行?！?/p>

虢忠鋒拗不過徐興翠，經(jīng)請示船長后，帶上徐興翠踏上了“征途”。 09船上還有其他四位軍嫂和兩個孩子，她們千里迢迢從老家趕來，因為持續(xù)大風，已經(jīng)在招待所等待了一段時間。09船航程過半，軍嫂和孩子們的臉色都不太好，有的出現(xiàn)嘔吐。

09船終于靠近碼頭，竹山島官兵早已在等候。軍嫂和孩子們不顧刺骨的寒風，站在甲板上大聲喊著——“老公——”“爸爸——”

09船搖晃得非常厲害，船長好不容易穩(wěn)住船，虢忠鋒也帶上了纜，誰知風浪實在太大，纜繩瞬間被扯斷！大家的心情一下子降到冰點。09船只好在小小的港內(nèi)環(huán)繞一圈，讓竹山島官兵與軍嫂和孩子們多喊了一會兒話，最后無奈返航。

那時，虢忠鋒與徐興翠新婚不久。徐興翠第一次跟09船出航便見到那樣的場景，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走上前試圖安慰其他軍嫂，其中一位軍嫂擦了把眼淚，朝她笑了笑說：“俺早有心理準備，等過完年再和他團聚吧！就是委屈了孩子?！?/p>

徐興翠心酸不已，拉著虢忠鋒說，她原以為自己和他堪比牛郎織女，一年一會，沒想到還有走不上鵲橋的“隔海鴛鴦”，她以后不會再隨便“矯情”了。

在隨后一年多的時間里，虢忠鋒苦心鉆研帶纜技巧，總結(jié)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他帶纜速度快、成功率高，漸漸地，去竹山島執(zhí)行運送人員和物資的任務自然落到09船上，09船也被竹山島官兵親切地稱為“竹山船”，虢忠鋒也是在那個時候意識到自己的崗位多么重要。

虢忠鋒作為一名槍帆兵，是09船的“手和腳”。他曾經(jīng)認為這項工作沒什么技術(shù)難度，后來才慢慢發(fā)現(xiàn)，撇纜、收纜、溜纜、挽纜，所有動作要做到一氣呵成并不容易。一名優(yōu)秀的槍帆兵，所有操作都應猶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暢快。

“把簡單的事情做到最好就是不簡單。今后無論多簡單的動作，我都要做到最好！”虢忠鋒暗暗下定決心。

三

潮起潮落，寒來暑往，09船融進了虢忠鋒26年的青春。

從士兵到班長再到教員，虢忠鋒出色地完成急難險重任務百余次，榮立三等功3次、集體三等功1次，先后13次擔任水兵教導隊專業(yè)教員，帶出了300多名徒弟，其中35人在比武中摘金奪銀，7人立功，5人提干。榮譽的背后，是徐興翠默默的支持。

2007年初夏，連續(xù)一周時間，虢忠鋒怎么也打不通家里的電話。后來，他聯(lián)系上了老家鄰居，才知道母親腰椎受傷住進了醫(yī)院，徐興翠帶著大兒子去醫(yī)院照顧。他請假匆忙趕到醫(yī)院時，只見不滿3歲的大兒子獨自在走廊里，臉上和身上黑得像個泥人，瘦弱的徐興翠正在病房里扶著母親下病床……這個鐵漢子瞬間哽咽了。

把母親安置妥當后，虢忠鋒問徐興翠，怎么沒有告訴他母親生病了。

“告訴你怕你著急嘛！再說，我這個軍嫂也不是讓人白叫的?！?/p>

徐興翠這么要強，讓虢忠鋒心中涌起暖流。

說來也巧，虢忠鋒是在入伍前一天認識的徐興翠，兩人雖然是同村人，之前卻不認識。徐興翠漂亮、水靈，虢忠鋒怦然心動。見到穿著軍裝的虢忠鋒時，徐興翠也不由地產(chǎn)生了好感，二人見面后相談甚歡。離家前，虢忠鋒買了一對石膏馬，把其中一只送給了徐興翠。

虢忠鋒入伍后，徐興翠就常去探望虢忠鋒的母親，幫老人縫補衣裳、讀信、寫信。漸漸地，虢忠鋒和徐興翠也就有了書信往來。當虢忠鋒回家探親再次見到徐興翠時，彼此間情意暗涌。虢忠鋒的母親對徐興翠更是滿心喜歡，私下里再三囑咐虢忠鋒：“這丫頭的人品沒得說。”

兩人確定戀愛關(guān)系后，依然聚少離多，但他們都認定了彼此。

戀愛8年后，兩人舉行了婚禮?；槎Y上，虢忠鋒對徐興翠說：“我們的愛情早已戰(zhàn)勝了七年之癢，余生只剩下甜蜜了?！毙炫d翠流下了幸福的眼淚。

四

大海深處人跡罕至的島嶼，如綢的晨霧、如血的夕陽……每當虢忠鋒在船上見到攝人心魄的美景時，多么想一家人能夠團圓。實際上，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數(shù)。

一次休假結(jié)束，大兒子揮著小手說：“爸爸再見，啥時候你再來我們家玩？”虢忠鋒當場淚目。

結(jié)婚后第6年，虢忠鋒晉升三級軍士長，徐興翠帶著大兒子隨軍來到部隊駐地。一家三口住在營區(qū)附近的平房里，雖然條件簡陋，但日子過得其樂融融。

這是徐興翠第一次真切地觸碰到虢忠鋒的生活，陌生又甜蜜。每次虢忠鋒輪休回到家，常常滿身油污，來不及換衣服就忙里忙外，打水、買菜、做飯，搶著干家務活。大兒子也興奮不已，海灘、海鷗、軍港、艦船、營院，一切都是那么新鮮。大兒子去了幼兒園，驕傲地對老師說：“我爸爸是解放軍，可厲害了！”

2017年，虢忠鋒的母親患上了腎病，得知這個消息后，虢忠鋒每天都愁眉不展。

徐興翠將這一切看在眼里，決定帶大兒子回老家上學，方便照顧婆婆?！鞍职衷诓筷牳傻煤?，是咱家的驕傲。眼下奶奶生病了，爸爸特別著急，但是他不能離開部隊。咱們娘兒倆必須要幫爸爸撐起大后方才行……”夜已深，虢忠鋒家那盞老臺燈依然亮著，徐興翠語重心長地和大兒子談心。大兒子即將離開熟悉的環(huán)境和小朋友，心里十分不舍，但最后還是懂事地答應了。

臨行前，大兒子的幾個小朋友來到家中，互相贈送禮物，依依惜別?？粗⒆觽儜賾俨簧岬臉幼樱街忆h心里很不是滋味。

后來，虢忠鋒收到徐興翠發(fā)來的短信，那是大兒子寫的作文：“我想?yún)④姡瑹o論海島還是大漠，我愿意守衛(wèi)祖國的邊疆，成為爸爸的驕傲?！?/p>

虢忠鋒捧著手機笑了。

五

2019年10月，每當夜幕降臨，虢忠鋒忙完一天的活，心情就變得復雜起來。

母親重病在床，小兒子還在襁褓中，徐興翠一人忙里忙外，特別辛苦，虢忠鋒第一次動了退役的念頭。

虢忠鋒有點悲傷：“已經(jīng)說不清究竟我是船的一部分，還是船是我的一部分，只要一想到離開，心里是那么疼痛！”

電話中，虢忠鋒對徐興翠說：“這么多年了，家務活都是你一個人扛著，我回家和你一起分擔吧！”

“我媽說了，她撂下家里的活兒，過來幫我，你不要擔心。你是兵，我挺為你驕傲的，在部隊好好干，國家好了我們家才好！”掛了電話，虢忠鋒默默地回到他的船艙。

虢忠鋒留下來了，看著融入自己心血的09船，那份自豪感也不斷地升騰為神圣感。有時候，虢忠鋒覺得自己老了，但當與09船一起執(zhí)行任務的時候，覺得自己又年輕了。

船舷上的那個燕子窩里的兩只小燕子會飛了，時不時還會回來覓食。虢忠鋒囑咐徐興翠：“2021年大兒子就要高考了，咱一定得報考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