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青松

(云南大學(xué) 西南邊疆少數(shù)民族研究中心，云南 昆明 650091)

一、問題的提出

東晉葛洪《抱樸子·鈞世》：“古書之多隱，未必昔人故欲難曉，或世異語變，或方言不同。” 唐代皇甫冉《同諸公有懷絕句》：“移家南渡久，童稚解方言?！?明代唐寅《閶門即事》詩：“五更市買何曾絕？四遠方言總不同?！北摹对偌男∽x者》八：“他的詩是用方言寫的，富于人民性、正義感，淳樸、美麗?！盵1]由此可見，方言具有地方性，是語言的一種地方變體，承載著各地域各人群的歷史經(jīng)驗，同時作為一種經(jīng)驗話語表達，在時間軌跡中對人們的生產(chǎn)生活產(chǎn)生著至關(guān)重要的影響。目前學(xué)界對于方言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通過方言來研究親屬稱謂；二是研究某地方言本身的詞匯發(fā)音、形構(gòu)、語氣詞、熟語等。前者如張明輝等人通過對金州方言親屬稱謂的探究，發(fā)現(xiàn)金州方言親屬稱謂的語音與其方言音系幾乎相同，除了少數(shù)的例外；并以直系血親、直系姻親以及旁系血親、旁系姻親的方式來系統(tǒng)描述金州方言親屬稱謂，同時從一般音變、特殊音變分析其語音特征[2]。王云以長輩、平輩、晚輩三個階段來對安康方言部分親屬稱謂詞進行描述，指出安康方言親屬稱謂詞有附加式、重疊式的構(gòu)詞特征及其表義特點，并從移民搬遷、地理位置以及民族融合等來解釋了安康方言稱謂詞的復(fù)雜多樣的情形，從而展現(xiàn)了安康方言在歷史上的不斷融合與變化[3]。李少婧從祖輩、父輩、平輩、子輩以及孫輩上下五代的方言來探究其銅陵的親屬稱謂方式，發(fā)現(xiàn)銅陵親屬中越親的人越有多種親屬稱謂，但其稱謂的主體依舊不變；較之于吳語、江淮官話，可以看出銅陵方言以吳語為基底但又受到江淮官話的浸潤，出現(xiàn)一種向江淮官話轉(zhuǎn)化的的趨勢[4]。

1997年3月，國務(wù)院批準(zhǔn)原四川省重慶市、萬縣市、涪陵市以及黔江地區(qū)所轄地域合并形成新的重慶直轄市，黔江從巴蜀之地歸屬為巴渝之地。黔江地理位置較為偏僻，并不在重慶主城區(qū)內(nèi)，因而黔江方言在某些方面有別于重慶主城區(qū)的方言。目前對于重慶方言的研究，大多是從重慶方言的特色詞、語音、語氣方面的探討，如楊月蓉的《重慶方言俚俗語研究》以群眾口頭方言俚俗語為主要研究對象，對重慶方言俚俗語的方音特征、語法結(jié)構(gòu)、修辭方式等進行了詳細描述，對重慶方言俚俗語中的人文特征、文化意義等予以相關(guān)性分析[5]。重慶方言中有一些方言詞帶有濃郁的地方特色，譚麗蓉等人以幾個較為普遍性和代表性的身體動作詞語“捹、擩、撋、敲”進行探究，從而分析其在重慶方言中的意義和讀音[6]。楊奔、石融雪對重慶方言名詞的構(gòu)詞方式進行研究，指出重慶方言有AA式重疊、AA兒式重疊、ABB和AAB式、AABB式以及ABCC式的特征，在名詞稱謂中還添加前綴“家”“幺”，后綴添加“子”“兒”等情況，并與普通話進行比較，分析了基式與重疊式和附加式語法的差異，還分析了語音、語義上的不同[7]。除了對重慶方言詞語類別的探討，還有對于方言句子的分析，如譚全呈以網(wǎng)絡(luò)流行語“你啷個要恁個勒個也？”為著眼點，與普通話進行對比分析，試圖找出造成句子理解偏差的原因，最終從語言組織的順序上發(fā)現(xiàn)了兩者的區(qū)別，指出這句話的獨立性，并分析了指示代詞“恁個”和“勒個”在詞義上的差別，總結(jié)了重慶方言指示代詞的使用方面所具有的規(guī)律和脈絡(luò)[8]。

目前對于黔江方言的研究有汪增陽以黔江馬喇湖的方言土語為個案，初步探討土家語、苗語等多種語音之間的交融、遺傳變異的現(xiàn)象[9]；費晗、楊雅麗考察黔江方言的詞匯系統(tǒng)，從天氣現(xiàn)象詞匯、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生活以及勞動工具詞匯，探討方言所折射的人們對天人關(guān)系的深刻理解[10]。本文則以黔江方言為出發(fā)點，探討當(dāng)?shù)胤窖灾械挠H屬稱謂，以及方言親屬稱謂中所隱含的深層文化內(nèi)涵與地方性知識，以此來看待黔江當(dāng)?shù)囟嗝褡咫s居的社會生活狀態(tài)。

二、黔江歷史與方言概況

黔江，《禹貢》為梁州之城；商周為巴國地；秦屬巴郡；漢初，為涪陵縣地；清光緒《黔江縣志》：“黔江，邑鄰五溪，界古黔州及施州，為川楚僻路，天下有事，易擾難靖?！边@里，與彭水、酉陽、秀山等地聯(lián)片，史稱“蠻夷之地”[11]43。黔江現(xiàn)今位于重慶市東南邊緣，巫山山脈與大婁山山脈結(jié)合部，武陵山腹地，東北、北與湖北省咸豐、利川市交界，西與彭水苗族土家族自治縣相鄰，東南、南與酉陽土家族苗族自治縣毗連，地處渝鄂咽喉之所。境內(nèi)屬于亞熱帶濕潤性季風(fēng)氣候，氣候溫和，四季分明，為山地地形，崎嶇不平，在山地之中玉米、紅薯、土豆等，在河谷依據(jù)河流優(yōu)勢多種植水稻，一年一季[12]。境內(nèi)的居民來源甚廣，主要有土著世居、巴人遺裔、移民遷徙、避難落籍、募民墾荒方式而來，多為苗族、土家族，小部分為漢族[11]583-590。黔江是重慶市主要的少數(shù)民族聚居地之一，是重慶市唯一的一個以土家族、苗族為主的少數(shù)民族自治縣改設(shè)的少數(shù)民族區(qū)。黔江各民族的歷史文化悠久，其苗族、土家族的婚禮、葬禮都有著濃郁的民族特色。民居建筑為桿欄式建筑，有較為傳統(tǒng)的吊腳樓、木制瓦房，也有較為現(xiàn)代的磚瓦房；當(dāng)?shù)氐拿缱?、土家族大多生活在鄉(xiāng)村，同族人之間交流還會用到少量的苗語或土家語。

黔江因地處山區(qū)，靠近貴州、湖北一帶，其方言在某些方面不同于重慶主城區(qū)方言，反而與鄰近的貴州銅仁、湖北恩施等地的方言有相通之處。第一，從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方面來看，黔江有一些較為常用的方言用語，如“打谷子”，意為收割水稻，并用工具將稻谷從稻把上拍打下來；“栽苞谷、栽洋芋”是種植玉米、種植土豆；“捏糞蛋”是指將泥土與動物糞便配水混合，用手捏成一個個小圓球，用來放農(nóng)作物種子在里面；“用曬席曬”指的是把用竹篾編織成的長席子鋪在地上，然后將農(nóng)作物在席子上鋪開，將其曬干，以前沒有水泥地用于曬作物，所以只能用“曬席”來晾干作物，曬完再把席子卷成一卷；“搬埃(ai)頭”指的是搬運石頭。第二，從生活交流方面來看，也有一些頻繁使用的方言，如“kei飯沒有”，意為有沒有吃飯，主要用于熟人之間的見面打招呼和問候；“搞么子嘛”意為干啥呢；“哈哈就來哈”意為等下就來；“勞慰你了噶”意為謝謝你、麻煩你了；“kei嘎嘎”意為吃肉；“育豬、育雞”意為喂豬、喂雞；“老得動不”意為能扛起嗎；“趕場”意為“趕集、上街”；“跑哪哈去”意為“去哪里”；“說話大套得很”意為說話較為虛張，但是這一般是作為一種對別人話語的蔑稱，暗指某人說的話有點過于夸張。以上這些是黔江當(dāng)?shù)厝顺Ｓ玫姆窖栽捳Z。

黔江方言具有濁音清化，不分平、翹舌音，入聲整體混入陽平等特點，追溯黔江方言之歷史淵源，應(yīng)歸屬于一種過渡性質(zhì)的西南官話。黔江方言不僅展現(xiàn)在日常生產(chǎn)與生活中，還用于親屬之間的稱呼，形成了一套地方特色的親屬稱謂用語體系，以此展示了民族地區(qū)多民族共存與文化相融的景象。

三、黔江方言與親屬稱謂

方言是地方性文化傳統(tǒng)的主要載體，在多元共存的文化語境中，保持了異質(zhì)性的方言以其承前啟后的歷史性及地方文化生態(tài)的密切聯(lián)系反映著全球化視野下的地域性文化個性[13]。黔江是多民族雜居之地，在歷史的長河中各民族文化相互交融，其形成的黔江方言也獨具特色，特別是親屬稱謂中所使用的方言更是帶有地域特色和濃郁的民族特色。本文從直系血親、旁系血親、直系姻親、旁系姻親四個方面來分析祖輩、父輩、平輩以及子輩四代的方言親屬稱謂。

(一)直系血親

直系血親指和自己有直接血緣關(guān)系的親屬(具有生與被生關(guān)系)[2]637。首先從直系血親來看祖輩、父輩、以及子輩的方言親屬稱謂。

表1 黔江方言親屬稱謂語(直系血親)

面稱指的是與稱呼對象當(dāng)面的稱謂，背稱指的是間接的對稱呼對象的稱謂。黔江方言直系血親親屬稱謂中，對于“祖母(奶奶)”的方言稱呼有“媽、婆婆、拔拔”之稱，而對于父輩中“母親”的稱呼為“麥麥(mai)、母”，此處的“媽”與“母”之稱并不是現(xiàn)在普通話中所指的同一人，這一稱謂之間實質(zhì)上是隔輩而并非同輩。對于子輩中“兒子”“女兒”的方言稱呼同為“幺兒”，其包含了男性與女性。正如周啟紅等人指出重慶方言中“幺兒”不僅可以指最小的兒子和女兒，而且可以指獨生兒子和獨生女兒，“幺兒”的使用人群多為女性，造成這種原因是語用移情[14]。黔江方言中“幺兒”的稱呼多為母親對于子女稱謂，同時也從側(cè)面表達出母親花費更多時間來對子女的照顧和陪伴。

(二)旁系血親

旁系血親指具有間接血緣關(guān)系的親屬，即和自己同出一源的親屬[15]。親兄弟姐妹、堂兄弟姐妹、姑表兄弟姐妹都是自己的旁系血親, 叔、伯、姑、舅、姨、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 也都是自己的旁系血親。

表2 黔江方言親屬稱謂語(旁系血親)

續(xù)表

旁系血親中考察了父輩、平輩以及字輩三代的親屬稱謂，父輩中“叔父”“姑母”的稱呼都可以按照其排行大小稱呼為“大爹、二爹、三爹”，并無因性別來區(qū)分。“姨母”方言稱之為“姨嬢”，具體而嚴，也要視其排行來看，對于“大姨母”則稱之為“大姨嬢”，“二姨母”稱之為“二姨嬢”，最小的則稱之為“姨嬢”。而在整個重慶方言中所流行的“嬢嬢”稱呼，大多為不具有親屬關(guān)系，一般是對比稱呼者年長一輩的相識或陌生女性的稱呼，這時“嬢嬢”的稱呼含義與普通話中的“阿姨”意思相同。如在重慶人交流中常見的“嬢嬢，某條路啷給走艾(怎么走)？”“嬢嬢，這個東西啷給賣呢(怎么賣)？”這種直接“嬢嬢”的稱呼故而也成為了當(dāng)?shù)厣缃坏某Ｓ谜Z。平輩中的“(堂/表)兄弟姐妹”在實際的方言交際中并不進行仔細的區(qū)分，都以“哥哥、弟弟、姐姐、妹妹”稱之，只是在詳細的論資排輩親屬關(guān)系中才會有所區(qū)分“堂”親與“表”親。

(三)直系姻親

直系姻親指已身配偶之直系血親和已身直系血親的配偶。在黔江方言親屬稱謂中，主要對父輩和子輩進行考察分析。

表3 黔江方言親屬稱謂語(直系姻親)

直系姻親中的方言稱謂主要考察的以夫妻為核心的娘家和婆家，妻子稱呼丈夫的父母親為“白白(bai)”“麥麥(mai)”，跟同丈夫一起稱謂；而丈夫稱妻子的父母親為“白白(bai)”“白(bai)娘”。而婆婆對兒媳平時稱呼為“女”，如“女，你去弄飯吃嘛(去煮飯)”；岳母岳父則對女婿的稱謂則是“女婿兒”，平時也常用到背稱，跟人介紹時為“這是我女婿兒”。當(dāng)?shù)厝耸肿⒅貙τ凇凹摇钡木S持，無論是無論是娶進門的女性還是去上門或入贅的男性，一旦進入這一家庭，都將其視為家庭中重要的一員，共同勞作、共同分享。

(四)旁系姻親

旁系姻親指除配偶和直系姻親以外，因婚姻聯(lián)系起來的親屬，包括旁系血親的配偶和配偶的旁系血親。在黔江方言親屬稱謂中，主要對父輩和平輩進行考察分析。

表4 黔江方言親屬稱謂語(旁系姻親)

旁系姻親中對于“姨父”的方言稱謂，按照母親姐妹的年齡大小而論以稱呼其姐妹丈夫，比自己母親年長的姐姐的丈夫，則稱之為“姨白(bai)”，比母親年齡小的妹妹的丈夫則稱之為“姨叔”。其次，對于平輩中的“弟媳”，方言稱呼為“兄弟媳婦”，這與普通話中的“兄弟媳婦”有別?！靶值堋币辉~在當(dāng)?shù)胤窖灾卸嘁庵傅艿埽⒎切珠L。而“姐夫”“大舅子”多是按照年齡來進行區(qū)分，進而稱呼為“哥哥”；“舅子”的背稱除了稱呼為“我舅子”外，還有稱之為“舅佬倌”，這個稱謂多用于平時和別人開玩笑，帶有戲謔色彩的稱謂。

四、黔江方言親屬稱謂的文化內(nèi)涵

(一)多民族文化的共融

黔江位于武陵山區(qū)腹地，當(dāng)?shù)爻尸F(xiàn)土家族、苗族和漢族聚居與雜居的生活狀態(tài)，各民族之間交流基本是當(dāng)?shù)胤窖越涣鳎谄h的苗族、土家族鄉(xiāng)村中則附帶少量的苗語、土家語。黔江方言親屬稱謂中，某些稱謂也是苗語、土家語和漢語相互交融的結(jié)果。如把祖母稱呼為“拔拔”，則是土家語的傳統(tǒng)稱謂，土家族先民稱其始祖八部大王為“拔普”(祖父)，八部大王的夫人為“拔拔”(祖母)的稱呼一直在沿用，可見土家族人母性崇拜的情結(jié)[9]75。對于“舅子”的背稱有“舅佬倌”之稱，“舅”是漢語，而“佬”則是土家語，“倌”也是漢語，所以“舅佬倌”這個稱謂是漢語與土家族的結(jié)合而生成。

“母親”的方言稱謂是“麥麥(mai)”，這種稱呼是當(dāng)?shù)孛缱鍌鹘y(tǒng)的稱謂，在鄉(xiāng)村苗族社會中，基本都是稱呼“麥麥(mai)”，發(fā)展較快的地方則逐漸轉(zhuǎn)化為漢語“媽媽(ma)”稱之?！巴庾娓浮钡姆窖苑Q謂是“嘎(ga)嘎”，“嘎(ga)”是苗族一種古老的稱謂，與漢語中的“婆(po)”結(jié)合，就形成對于“外祖母”的稱謂“嘎(ga)婆”。這也見于對“祖母”的“婆婆”稱謂。除了在方言親屬稱謂中有多民族語言的融合外，對于地名的考察也有此種現(xiàn)象，如黔江當(dāng)?shù)赜幸坏离U峻而狹長的隧道關(guān)口，即梅子關(guān)?！懊纷雨P(guān)”并無梅子，學(xué)者潘光旦教授在1956年在黔江考察進行民族識別工作調(diào)研，認為“梅子”是“畢茲”的音譯，而土家人自稱為“畢茲卡”，“關(guān)”是則受制于地形而稱，是一種漢語使用[9]76。黔江地處武陵山區(qū)，其苗族、土家族歷史悠久，苗族和土家族與漢族不斷交流融合的過程中，本地方言出現(xiàn)了多民族語言共融、共構(gòu)的局面，各民族文化的多元異質(zhì)共存也會滋養(yǎng)出一方本土文化的組構(gòu)同一。

(二)親屬輩份之分

無論是在直系血親還是旁系血親的親屬稱謂中，從具體的姓與名來看，都有嚴格的按照字輩來編排輩份與取名，祖輩、父輩、平輩、子輩等各代都是按照字輩來進行輩份區(qū)分，土家族與苗族深受漢族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黔江某地的積富村，是土家族、苗族和漢族雜居的村子，村子中有曾氏、鐘氏、烏氏、羅氏等幾大宗族。以曾氏宗族為例，先后有清朝康熙、乾隆、嘉慶皇帝給曾姓賜字，其中康熙皇帝賜20個字：大道傳先圣，遺書啟后賢，應(yīng)君開聘詔，國鳳永長綿；乾隆皇帝賜30個字：希言公彥承，宏聞貞尚衍，興毓傳繼廣，昭憲慶繁祥，令德維垂佑，欽紹念顯揚；嘉慶皇帝賜20個字：繁祥開甲第，寵命賜南邦，宗恕家聲遠 ，篤子世澤長。經(jīng)積富村曾氏宗族族人考證，積富村曾姓一直沿用老族譜中的字派，至今無變化，即“大道傳先聖，遺書啟后賢，源流支有自，萬世澤長綿”，字輩中的20個字釋義：曾姓族人萬世(萬)懷念感恩(懷)，用文字(文)宣揚國家(國)及列祖列宗的恩德(德)，以宗圣公曾子的孝道文化(大道)傳承(傳)歷代先賢(先)的圣意(圣)，留下史冊(遺書)，用來啟發(fā)(啟)后代(后)的賢人(賢)，我們的這一分支字派(源流支)，有自己的根源(有自)，傳承萬世(萬世)，澤被后人(澤)，綿綿不絕(長綿)[16]。

由此可見，字輩在地方宗族文化中有著十分重要的作用，宗族體系根據(jù)字輩來確定輩份，以此來確定親屬關(guān)系以及親屬稱謂；反之，從親屬稱謂中也能反映出親屬關(guān)系之疏遠。字輩的先后代表了長幼階序，通過字輩也能用以辨別親屬成員，在同派的前提下，字輩一致則屬于同輩份，以“兄弟姐妹”論稱。

(三)親屬關(guān)系的泛化

親屬關(guān)系的泛化主要從親屬稱謂內(nèi)部的泛化與親屬稱謂向外部的泛化轉(zhuǎn)變兩個方面來進行探討。黔江方言旁系血親親屬稱謂中的“兄弟姐妹”“堂兄弟姐妹”以及“表兄弟姐妹”和旁系姻親中的“姐夫”“舅子”“姨子”等稱謂，都以“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同稱，并不在前面按照堂表親做相應(yīng)的區(qū)分，各個核心家庭的兄弟姐妹過多，則以年齡大小來排名稱謂，這從側(cè)面也展示出親屬關(guān)系內(nèi)部親屬稱謂的泛化，以泛稱來稱呼多個核心家庭同輩的親屬。

其次，親屬稱謂向外部泛化的一面，如在重慶以及各區(qū)縣流行的“嬢嬢”稱謂。在旁系血親中“姨嬢”就是對“姨母”的方言稱謂 ，“姨”則是一種親屬關(guān)系類別。現(xiàn)在所流行的“嬢嬢”稱謂大多是一種社交常用語，多用于非親屬關(guān)系稱謂，實質(zhì)上這也說明親屬稱謂向社交稱謂的轉(zhuǎn)變，出現(xiàn)親屬關(guān)系稱謂的外部泛化。

五、結(jié)語

瑞士語言學(xué)家索緒爾 (Ferdinand de Saussure)曾指出：語言的要素是符號(sign)，而符號又分為能指(signifier)與所指(signified)兩部分，能指是符號的音響形象，是經(jīng)過大腦思考形成的音響發(fā)音，具有物質(zhì)性質(zhì)和形式的用以承載符號內(nèi)容的中介物，是承載符號內(nèi)容的表達層面，也就是符合中我們所能聽到或看到的那部分；所指則是符號代表的意義，是事物本身內(nèi)容的表達[17]。方言同時也作為一種符號或符碼，也有其能指和所指兩部分，以方言中的親屬稱謂為例，能指則是親屬稱謂的發(fā)音，形成一種能夠被人所聽見的音響結(jié)構(gòu)；而所指則是這些稱謂背后的親屬關(guān)系和親屬結(jié)構(gòu)，是作為主體的人的心理活動的表象。

語言反映著社會，是一個民族進行文化創(chuàng)造、積累、認知和傳播所必不可少的符號系統(tǒng)。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各民族的民族語言是是民族間區(qū)分的標(biāo)識之一，但在全球化與地方化的背景下，加之多民族共存的歷史經(jīng)驗，適合于民族間交流的方言逐漸顯現(xiàn)?；谇窖詠砜矗⒉皇悄骋幻褡逅氂械漠a(chǎn)物，而是各民族民族語言的融合和組構(gòu)，在異質(zhì)之中塑造了同一性。黔江方言同時也把土家族、苗族的文化特質(zhì)深刻而歷史地記錄、保存了下來，形成了具有獨特習(xí)慣與方式的本土方言，也為各民族文化的生存與發(fā)展提供了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