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紫
這幾年,大家常常心有戚戚焉地傳頌著一句名言:“幸運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p>
傳頌是因為共鳴,而共鳴,大多在這句話的后半部分——這其實才是不幸。因為,每個覺得自己“不幸”的人,都有可能成為別人的父母親,為別人組建起影響他們一生的原生家庭。
無論幸與不幸,當(dāng)我們?yōu)槿烁改笗r,能否讓我們的孩子成為幸運的人呢?
中華文化中,先賢們的很多做法,其實是值得我們學(xué)習(xí)與傳承的。比如:課兒。
什么是“課兒”?字面看起來,似乎很好理解,就是“給孩子上課、教孩子讀書”。從宋代以來,許多文人墨客的詩詞歌賦里都提到過這兩個字,就好像中國當(dāng)代父母的“陪寫作業(yè)”和“雞娃”是古人的遺風(fēng)一般。不過,細細品味,又會發(fā)現(xiàn):古人的“課兒”,遠比“陪寫作業(yè)”更加身心投入,但奇怪的是,卻沒見他們普遍因此而痛苦、更少有聽說因為“課兒”而被氣到送命的——難道是古代父母的心理承受力勝過我們這屆父母、又或者古代子女的個性特征都類似“乖乖虎”?
在我看來,古今父母“課兒命運”的本質(zhì)區(qū)別,在于起心動念。古代父母督促孩子讀書,固然難免功名利祿、金榜題名的現(xiàn)實取向,但過程中始終圍繞的是做人立世的品格修養(yǎng),是文化的熏習(xí)傳承而不僅僅是知識的裝點堆砌。正因為如此,“課兒”就成了言傳身教、耕讀與共、思想交流,而不是單向的知識輸出和對錯監(jiān)督。前者,可以培養(yǎng)家風(fēng);后者,則會逼出“家瘋”——父母和孩子都身心俱疲、親子關(guān)系備受摧殘。
以孟母的斷機教子為例:面對貪玩孟子逃學(xué)一事,孟母“斷機杼”的行為,如果起心動念是“我得想個辦法啟發(fā)他”,眼光放在“做人”的畢生功課上,就不會伴隨毀滅性的情緒勒索與攻擊,母子間才能夠平和交流;相反,如果起心動念是“我怎么生了這么個娃”,眼光鎖定“快點逼他回學(xué)校”,那么,“斷機杼”就不過是自我宣泄的開始,只會讓孟子在幡然醒悟前,先背負上情緒暴力的陰影。
心理咨詢工作中,太多前來求助的父母們,他們一方面極度疲憊無助,一方面又變成了孩子心中的情緒惡魔。而一次比一次猛烈的情緒爆發(fā),不但沒有改善作業(yè)問題,反而徹底消滅了孩子對學(xué)習(xí)甚至對生活的興趣和情趣。
我很想說,這不單是父母們的錯——當(dāng)教育變得越來越功利,當(dāng)標準答案取代了獨立思考、知識考核取代了智慧積淀,當(dāng)家庭作業(yè)占滿親子相處的大部分時間……本就焦慮到自顧不暇的父母們,又如何能享受到明朝詩人林光“手中殘卷堪延我,篷底燒燈旋課兒”的天倫之樂、或者宋末元初楊公遠“晝長延客話,夜靜課兒書”的安寧自在?
除非,越來越多勇敢的父母愿意調(diào)整心念,從“雞娃”隊伍退役,加入到“課兒”的家風(fēng)共修中,然后,就能漸漸像宋朝詩僧釋文珦所描述的那樣,過上正常的親子生活——古樹兩三株,人家四散居。草檐經(jīng)雨爛,沙路過潮虛。漁罷籬懸網(wǎng),耕歸壁掛鋤。相呼命鄰叟,農(nóng)隙課兒書。如果要為正常親子生活找位帶教導(dǎo)師的話,我想非豐子愷先生莫屬,他為我們做了最好的“課兒個案演練”,直至今日,在女兒和外孫的記憶中,家中的“課兒”活動都是快樂和愛的教育,無論經(jīng)歷怎樣的顛沛流離,一家人始終以游戲的方式共學(xué)詩詞、給“搓麻將”寫說明書、對對子……不亦樂乎。
這些,也是我的童年記憶——雖然那時沒人告訴我這叫“課兒”,但點點滴滴、生生不息的浸潤,讓我的內(nèi)在自然生長出向上的力量,這份力量,歷久彌新,最終凝結(jié)成孩子治愈一生的童年。
愿你,也成為那個送出幸運的人。
摘自《新民晚報》2021年1月2日? 蘇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