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玉蘭 周星明
內(nèi)容摘要:梭羅、陶淵明雖然處于不同的時代和社會環(huán)境,但兩人都選擇了歸隱山水田園之中,他們隱逸思想的本質(zhì)不同。梭羅是一種試驗,嘗試極簡的物質(zhì)生活,最終回歸現(xiàn)代文明;陶淵明是追求不受羈絆的心靈自由,以田園為自己的精神依托,終老于此。
關(guān)鍵詞:梭羅 陶淵明 隱逸
梭羅是美國19世紀的超驗主義作家,《瓦爾登湖》是他的代表作;陶淵明,東晉時代田園詩人。他們兩人都以對自然的熱愛和回歸被人稱道,都有把田園作為自己的精神追求,都被稱為隱者。但因為兩人生活的時代以及文化背景不同,他們的隱逸思想也存在很大不同。下面筆者試著從以下方面進行探討。
一.歸隱原因不同
19世紀的美國,工業(yè)發(fā)展迅速,先進科技的運用使生產(chǎn)力不斷提高,人們的物質(zhì)需求被極大地滿足。然而,機械化和商業(yè)化的盛行使整個社會的精神信念缺失,人們越來越迷失在紛亂的物質(zhì)享受中,“人們被一種徒有其表的命數(shù)——通常謂之‘必需——所奴役,因此聚斂財富,任憑螻蟻咬嚙,塵埃侵蝕,留待盜賊破門,挾裹而去,這種生活何其愚魯?!贝蠖鄶?shù)人成為勞動的機器,被物質(zhì)所奴役,忘記了生命的豐滿完美,“他只是充當了一架機器而已”。梭羅認為這種現(xiàn)代文明非但沒有提高人們的思想,反而加速了人們的墮落,“人從出生開始就在為自己挖掘墳?zāi)埂?。他痛恨這種大機器現(xiàn)代文明所帶來的過度物質(zhì)化,希望過一種“簡單的生活所必需”的生活,從這種渾渾噩噩的生活狀態(tài)中走出來。
1845年春天,梭羅孤身一人來到了瓦爾登湖畔。他在那里建造了一座小木屋,過起了一種與大自然融為一體的自給自足的簡單生活。
陶淵明生活在門閥制度森嚴的東晉時期,士族貴族把持朝政,庶族平民幾乎沒有向上的通道。雖然陶淵明曾祖父陶侃作為東晉的開國元勛,官至大司馬,祖父與父親也都做過太守,但在當時也只不算是真正的貴族而被人譏嘲,并且到陶淵明時,家道已經(jīng)中落。青年時期,受儒家思想的熏陶,陶淵明也曾有“猛志固常在,騫翮思遠翥”的遠大抱負,但是東晉政治腐敗,當權(quán)的士族和軍閥只顧爭權(quán)奪利,根本無心整頓政治、關(guān)注民生。陶淵明曾幾次出仕,但是現(xiàn)實的污濁、官場的朽暗,讓他深感失望與厭惡。此外,陶淵明早年便愛慕自然,“性本愛丘山”,受老莊思想的影響,認為返璞歸真、率性任真的自然人生與自己的心靈需求相合,“我不能為五斗米折腰向鄉(xiāng)里小兒”;再加上本性的耿直不阿,最終與污濁官場決裂,回歸田園。
二.隱逸的思想動機不同
梭羅所表達的是“自我實現(xiàn)”型的理想人格。他在瓦爾登湖居住了兩年,之后又重新回到現(xiàn)代文明社會。他的隱逸是一種試驗,驗證人們對經(jīng)濟的依賴可以降低到什么程度,試驗在獨立精神下一種更藝術(shù)更質(zhì)樸的有意義的生活?!拔业搅种腥?,因為我希望自如從容地生活,只面對基本的生活事實,看看我是否能學到生活要教育我的東西,免得到了臨死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就沒有生活過。”他隱居于林間小屋之中,觀察、傾聽、感受、思考,在孤獨之中實現(xiàn)了對人生的探索,認為人類用來滿足生活的物質(zhì)需要其實可以很少,以此來反對當時所流行的物質(zhì)享樂主義。
梭羅在瓦爾登湖畔的隱居,一是為了自我完善,“在遠離喧囂的世俗生活中尋找真理”;二是希望借此喚醒更多被物質(zhì)財富麻痹的大眾,去過一種“更有價值的精神事業(yè)”。
陶淵明追尋的是一種“自我”的超越,心靈的自由。他自幼修習儒家經(jīng)典,魏晉時期“談玄論道”之風盛行,“自我超越”的人格本體意識對陶淵明的影響頗深,成為其人格理想的根基。腐朽、污濁的政治逐漸消磨了陶淵明從政的熱情,“世與我相違,復駕言兮焉求”,“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最終不“以心為形役”,選擇歸隱園田,在樸實的田園生活中解放心靈,獲得精神的自由與超越。
三.歸隱后的謀生能力和生活際遇不同
梭羅畢業(yè)于哈弗大學,做過教師和土地測量員。他還會種植、接枝,也精通森林里的知識,并且有吃苦耐勞的習慣,從來不懶惰和任性。所以他在任何地方都能謀生,并且梭羅終身未娶,孤身一人,沒有其他負擔。需要的時候完全可以靠種植或測量掙錢。在瓦爾登湖畔,他搭木建房,鋤地種豆,一年僅工作三四十天,其余時間用來測量、聆聽、感受和思考,生活自給自足,過得舒心愜意?!拔覔磹凵钪谐湓5拈e暇。有時,在夏日的清晨例行沐浴后,從日出到日中,我一直坐在灑滿陽光的門口,沉湎于幻想的世界。四面是松樹、漆樹和山胡桃樹,鳥兒在周圍唱歌,不時悄悄掠過房頂,幽靜和僻遠籠罩著這里……”。
陶淵明則不同,他是一個接受傳統(tǒng)的儒家思想教育的人,那時的讀書人一向重視的是圣人文章,而缺乏自然科學知識,更少有親身參加農(nóng)耕勞作的,可以說陶淵明的農(nóng)耕技能為零。歸隱之后,他本以為勞作可以自養(yǎng),“力耕不吾欺”。夙興夜寐,“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但卻是“草盛豆苗稀”,并且陶淵明生有五子,家庭人口多,負擔重,稀松的種田技能并不能養(yǎng)一大家子人?!坝嗉邑?,耕植不足以自給。幼稚盈室,瓶無儲粟,生生所資,未見其術(shù)。”(《歸去來兮辭》)這和生活技能滿點的梭羅完全沒法比。
而生活能力的不同,導致他們歸隱后的生活境遇也不同。并且在歸隱的第三年,他家中失火,“正夏長風急,林室頓燒燔。一宅無遺宇,舫舟蔭門前”,把房子和儲備的糧食燒得干干凈凈,全家陷入赤貧中,再加上蝗蟲、干旱等天災(zāi),因此陶淵明的歸隱后的生活很是困窘?!梆噥眚?qū)我去,不知竟何之”(《乞食》)。“敝廬交悲風,荒草沒長庭”、“夏日抱長饑,寒夜無被眠”、“弱年逢家乏,老至更長饑”……這些詩歌都反映了他的田園生活的貧困和屢受饑寒的凄苦狀況。這與梭羅的境遇是完全不同的。
但是同時,這些詩歌又更顯詩人的高尚志趣?!傲苛κ毓兽H,豈不寒與悲”、“豈不實辛苦,所懼非饑寒。貧富常交戰(zhàn),道勝無戚顏”,雖然生活貧困,常陷于饑寒,但是為了追求自我和精神的自由,他甘守窮困,欣喜于精神上的富足、開闊,“且共此歡飲,吾駕不可回”、“托身已得所,千載不相違”,充分體現(xiàn)詩人堅定的信念和高潔的操守。相比起來,梭羅的《瓦爾登湖》中的描述沒有這種堅定的固窮意志。
四.隱居生活呈現(xiàn)的美感不同
梭羅的《瓦爾登湖》更具有哲學性、科學性。他力求在平淡生活中進行深入思考。在書中,充滿了梭羅的思考,很多富有智慧和啟示性的文字。比如,文章開篇以“經(jīng)濟”命名,“房子是我自己建造的”、“我用自己的雙手謀求生計”。他精確計算自己的生活,耕種、收獲、變賣收獲的農(nóng)作物,購買必需品,詳細地列舉了它們的價格,計算它們的差價?!鞍宀?.035,木板條1.25,釘子3.90……總計28.125”,通過這些確切的數(shù)字,來證實一個人生活所必需是極簡單的,“一年只需三四十天的勞作便足以供養(yǎng)自己”。他通過大量的實證來表現(xiàn)生活的本質(zhì)和哲學的本真:它首先表現(xiàn)為物質(zhì),然后才是精神。給我們的是精神的啟迪和指引,傳遞了一種具有實踐性的積極的生活態(tài)度。
相對梭羅而言,陶淵明的田園生活,帶給我們的是滿目青翠、婉轉(zhuǎn)鳥鳴,是美的愉悅,他所描述的場景和生活具有詩意的美感。
自然景物在他的筆下充滿了生命和情致。如他的《歸園田居》“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如詩如畫、幽美純潔的田園風光,我們不僅看到掩映在榆柳桃李中的幾間草房、村落中飄起的幾縷炊煙,聽見深巷傳來的幾聲犬吠和樹頭的喔喔雞啼,所有的這一切還構(gòu)成了一種意境,它是那么的寧靜安謐、淳樸自然!
鄉(xiāng)居生活是那么的清靜悠閑,“野外罕人事,窮巷寡輪軮。白日掩荊扉,虛室絕塵想”;遠離了污濁的官場,避開了顯貴們車馬的喧擾,“結(jié)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生活悠閑自在,“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痹娙嗽诩儤銉?yōu)美的田園風光中獲得了內(nèi)心的寧靜,精神上達到了完全的自由,如羈鳥投林、池魚入淵。
詩人與農(nóng)民一起從事耕作,“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享受耕種收獲的喜悅,“煥然酌春酒,摘我園中蔬”。在這里有興趣相投的朋友共賞好文,“鄰曲時時來,抗言談在昔。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有樸實的鄉(xiāng)鄰共話收成,“時復墟曲中,披草共來往。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有鄰里之間的相邀共飲,“漉我新熟酒,只雞邀近局”;還有天倫之樂,“親戚共一處,子孫還相?!薄?/p>
清新秀美的田園風光、寧靜悠閑的生活、淳樸真誠的鄉(xiāng)鄰,沒有案牘的繁冗、官場的傾軋,不必摧眉折腰事“鄉(xiāng)里小兒”,他遠離了污濁的現(xiàn)實,回到田園中來,獲得了心靈的歸宿,“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陶淵明筆下的田園生活,表現(xiàn)出了濃郁的生活情趣,人與人、人與自然的和諧之美。他在田園中過上了一種極富有詩意的生活。
通過對梭羅和陶淵明兩人的隱者思想進行對比,我們能夠看出他們雖然處于不同的時代和社會環(huán)境,但兩人都選擇了聽從內(nèi)心、歸隱于山水田園之中。陶淵明受儒家“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和道家“致虛守靜”思想的影響,從虛偽的現(xiàn)實社會遁入自己的天地,追求自己的自由心靈。
梭羅的隱逸則是受到了西方超驗主義哲學和自由精神的影響,從繁雜的物質(zhì)世界跳出,建立了自己的精神世界,告誡人們在一種“簡單再簡單”的生活中,去創(chuàng)造一種詩意的精神生活。相比起來,《瓦爾登湖》少了些許飄逸,多了許多沉著。陶淵明重寫意,梭羅重寫實。梭羅僅在森林中待了兩年,陶淵明則用他的整個后半生來抒寫自己對田園的依戀。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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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彭玥,楊宇涵,唐欣.《梭羅與陶淵明隱逸思想比較研究》,名作欣賞,2020.
(作者單位:撫州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