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詩歌

（聊城大學，山東聊城 252000）

一直以來，人們就十分熟悉阿Q 及精神勝利法，且總是將阿Q 與精神勝利法聯(lián)系起來。但是在學術界的探討中，總是將阿Q 的心理防衛(wèi)當作被動式的，包括自我欺騙、忘卻等，而忽略了阿Q 心理防衛(wèi)中主動建構的部分，即使有所涉略也是極其籠統(tǒng)的。因此，該文將從阿Q 主動建構心理防衛(wèi)的部分分析探討阿Q 自我建構的“理想化形象”。

1 “理想化形象”建構的心理基礎

1.1 心理防御機制

在弗洛伊德的心理學概念里包含了心理防衛(wèi)機制，主要是人為躲避心理和精神上的痛苦而進行的心理調(diào)整，在當中，弗洛伊德又將人分為了3 種階段：本我、自我與超我。在3 種階段中，超我是一種理想狀態(tài)，由于超我具有自戀和自我理想的狀態(tài)，因此該狀態(tài)又被弗洛伊德寫入了神經(jīng)癥理論中[1]。早在19 世紀初，克爾凱郭爾就曾在《基督徒激情》中對該狀態(tài)進行了闡釋，這樣的形象僅出現(xiàn)在離現(xiàn)實及其遙遠的幻想中，而想象力所呈現(xiàn)的形象也僅僅是理想狀態(tài)的，而非現(xiàn)實的[2]。一般而言，這個形象是主體在進行理想化形象建構時的一種希望，希望自己能成為和這個形象一模一樣的人。但主體看著這個形象卻不知道自己在哪兒，從哪兒來。隨著研究的成熟和發(fā)展，逐漸豐富了理想化形象的內(nèi)容，安娜·弗洛伊德提出了心理防御的前提，即否認[3]。通過不斷否認現(xiàn)實來逃避焦慮，盡管在理性思維中能夠區(qū)別現(xiàn)實與幻想，但是在主體的情感深處仍然將注意力和重心放到幻想中，通過在幻想中獲得快樂和成就感以此戰(zhàn)勝現(xiàn)實客觀中的不愉快。根據(jù)以上可知理想化形象這一狀態(tài)，在很早之前就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在以往學術界對阿Q 做法的探討中，大多認為阿Q 屬于被動防御。對于阿Q 的麻木、健忘和消極等狀態(tài)，筆者認為阿Q 在防御中更多處于“理想化”的狀態(tài)，自我建構了一個理想的形象，以此來保護自己不受傷害，然而這種方式在阿Q 身上極易被忽略。在筆者看來，阿Q 的精神勝利法中，理想化形象起到了極大的作用。

1.2 理想化形象在阿Q 精神勝利法中的應用

魯迅先生筆下的阿Q 究竟是不是患有精神病癥，這點我們無從得知。判斷精神病癥患者主要是看這個人的生活模式是否與時代公認的行為標準相一致。在未莊，雖然阿Q 的行為與未莊人有極大的不同，或者可以說未莊的文化和未莊人容不下阿Q。對于不同的文化背景和環(huán)境，有不同的人物表現(xiàn)。雖然在未莊生活的阿Q 與未莊人的認知方式和生活方式不同，但如果阿Q 生活在思想解放時期，那么阿Q 的行為舉止就沒什么不同了。因此，阿Q 并不算是神經(jīng)病癥患者。但是在某些時候，阿Q 又有著異常的行為舉止和思想。在阿Q 的心里和眼中，王胡和小D 并不如他，因此當怕平?？偙蛔约合翠痰耐鹾_始輕看自己時，阿Q 內(nèi)心感受到了莫大的屈辱，因此對王胡動手了。這也表明阿Q 是一個能在有限范圍內(nèi)采用妄自尊大的方式來維護自己尊嚴的人。而在未莊被黃辮子打了之后，阿Q 自我催眠安慰自己“我總算被兒子打了”，以此來逃避自己不如黃辮子的現(xiàn)實。在未莊生活期間，由于阿Q 頭上有一塊癩瘡疤，總是被別人開玩笑、嘲笑，因此阿Q 總會主動對自己認為比較弱的對手挑架。如果贏了對方，則內(nèi)心認為“我終于是個能夠自輕自賤的大人物了”，以此來維護自己的“優(yōu)越感”。在未莊賽神的晚上，好不容易贏了很多錢的阿Q 錢被搶走了，甚至還挨了打，這時的阿Q 感受到了失敗的痛苦，在用兒子的說法無法安慰自己后就自己打自己，隨后“心滿意足”的休息了。一般來說，常人大多不會采用自己打自己的方式來安慰自己的，但是阿Q 這樣做了，而且是在自我意識下完成的動作和思考?；诖朔N種，表明在阿Q 的心中有一個理想化的自己，存在于幻想中的自己能夠延續(xù)他的生命，而阿Q 采用精神勝利法來安慰自己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對心理防衛(wèi)機制中理想化形象的使用。

2 “理想化形象”建構的方式

2.1 阿Q“理想化形象”的原型

阿Q 常年在未莊不受人尊重和重視，甚至沒有體面的工作和形象，因此在阿Q 心中，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夠成為一個體面的人[4]。但是阿Q 不知道，真正的體面并不是靠物質(zhì)撐起來的，而是需要有能接受平凡、普通的坦誠，以及在面對生活中的挫折和波折時能始終保持堅韌柔軟。換言之，真正的體面在于既改變了生活的本質(zhì)，又有積極勇敢面對生活的心態(tài)[5]。但事實上，阿Q 并不具有體面的人生。在未莊，無人知道阿Q 的姓氏和籍貫，唯一知道的就是在人們需要幫助的時候就想到了阿Q。在未莊，沒有人把阿Q 當朋友、當家人，阿Q 對未莊人而言只是無關緊要的人。阿Q 之所以想要體面的生活，很大程度受未莊趙太爺影響，在未莊似乎只有趙太爺一人能夠真正做到有體面、 有尊嚴且被認可。因此在阿Q實際構建的理想化形象中，基本是按照趙太爺?shù)男蜗笙胂蟮摹?/p>

由于受趙太爺?shù)挠绊?，在阿Q 的內(nèi)心中，一直認為自己姓趙，在未莊趙太爺因為宗法的緣故，受人尊重和認可。因此，對阿Q 而言，“趙”是一個可以代表身份和體面的姓氏。在未莊，趙太爺擁有高人一等的地位、擁有豐厚的財富和知識，能夠有剝削他人的可能性，在未莊，沒人認為趙太爺會做錯事，即便錯了也不會認為他是錯的。現(xiàn)實中的阿Q 與趙太爺?shù)男蜗笸耆窍喾吹?，因此，在阿Q 的心里，認為自己只有和趙太爺一樣姓趙，才能像趙太爺一樣擁有權力和體面，受人尊敬而不是任人欺負。然而在未莊，阿Q 并不具備姓趙的資格，甚至被趙太爺排斥在外，在未莊沒有了容身之所，因此對阿Q 而言，擁有理想化形象能夠直接幫助阿Q 解決問題。而阿Q 所構建的形象是出于阿Q 想達到的一種目標，想要成為和趙太爺一類人的想法。當現(xiàn)實生活中自己軟弱無能時，阿Q 就會幻想自己是幻想中理想形象的樣子，在面對現(xiàn)實生活中的痛苦時也就沒那么痛苦了。當阿Q 把自己變成了幻想中的形象，才為其賦予了生活意義，否則對阿Q 來說，生活十分艱難，且阿Q也會難有斗志和信心繼續(xù)生活。

2.2 阿Q“理想化形象”的具體內(nèi)容

在魯迅筆下的阿Q 確實也認為自己姓趙，隨之而來的是自尊自大，輕視別人。在文中當阿Q 說自己和趙太爺是本家，都姓趙時，被趙太爺打了，且在趙太爺問阿Q：“你真的姓趙么？ ”的時候，阿Q 沒有做聲。雖然旁人并不清楚阿Q 是否姓趙，但是阿Q自己是清楚的。只是在阿Q 心中已然將“趙”當作了自己的理想姓氏，但這并不是阿Q 真實的姓氏，因此在趙太爺問阿Q 的時候，阿Q 無從回答更無從反駁。在圍觀的未莊人眼中，趙太爺有絕對的決定權，趙太爺能夠決定阿Q 姓什么，而阿Q 卻沒有決定自己姓什么的權利。因此，在未莊人得知阿Q 因為說自己和趙太爺是本家而被打時，在這些人中有人說即便阿Q 真的姓趙，阿Q 也不能隨便說，因為趙太爺在場。說這樣話的人實際上和阿Q 也是同一類人，內(nèi)心充滿了奴性的扭曲，與阿Q 相比，至少阿Q還有對生活和自我的憧憬和幻想。這一點在魯迅先生的序言中可以鮮明得知，如果阿Q 有實質(zhì)性的本名，也就不會有序言的唱片介紹，也正因如此，阿Q才能夠幻想自己姓趙，宣揚自己姓趙。

除了姓氏之外，阿Q 還認為未莊人對自己存在些許認可。一方面是他臉上的癩瘡疤未莊人都能看到，且大家都能關注到；另一方面則是阿Q 認為自己在未莊還有一點地位。前文已談到，阿Q 內(nèi)心一直認為王胡和小D 不如他，因此在實際生活中與王胡產(chǎn)生沖突時，阿Q 并不怕王胡，甚至會主動挑起與王胡打架，并且抱著一定要贏過王胡的想法，對于和王胡的比較，不論是打架、地位還是身上的虱子，阿Q 都一定要讓自己贏過王胡。除王胡外，還有一個讓阿Q 看不起的人，就是小D，在阿Q 看來，小D的地位甚至比王胡還要低，因此面對小D“搶”了自己飯碗的事情，阿Q 難以將這口氣吞下，認為小D取代了自己在未莊的地位，而如果小D 完全取代了自己，自己在未莊將完全沒有立足之地。因此在未莊，阿Q 極力地想要證明自己存在，哪怕在未莊被欺負，那也算是他在未莊存在的證據(jù)。魯迅先生文中寫到，阿Q 和小D 打架后，阿Q 已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東西了。但在筆者看來，阿Q 只想在未莊有一個屬于他的容身之地，能夠被未莊人認可、接受和在乎，在未莊哪怕被欺負，他也必須得是那個被欺負的對象。

2.3 阿Q“理想化形象”的現(xiàn)實需要

要想被認可，就需要別人的尊重，而實際上文中阿Q 真正被尊重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甚至于這些尊重中并不能完全區(qū)分是真心尊重還是假意的尊重。在文中阿Q 面對一個老頭子的稱贊“你真能做呀”，阿Q 表現(xiàn)地十分歡喜；在阿Q 因為說自己和趙太爺是本家挨打后，一些未莊人開始尊敬阿Q，這個尊敬背后更多是看在趙太爺?shù)拿孀由?，也都以為阿Q 真的和趙太爺是本家，對阿Q 不尊敬就意味著打趙太爺?shù)哪?；描寫較多一次尊重，源于阿Q 從城里揣著錢回到未莊，并說自己看到殺革命黨頭的事情，此時未莊人眼里真正迸發(fā)出光彩，尊重阿Q。當趙太爺改變了原來高高在上的態(tài)度與阿Q 交談時，阿Q 有種說不出的高興，好像自己真的活成了和趙太爺一樣的人，甚至比趙太爺還要威風。因此阿Q 真正想要的并不是權勢和錢財，更多的只是想獲得他人的關注、認可和尊重。而革命僅僅是阿Q 用來幫助改變自己在未莊人眼里不值一提地位的一種方式。在阿Q 的炫耀中，其在城中的經(jīng)歷和革命讓未莊人尊重他，但如果這樣的方式無法引起未莊人的關注和認可，阿Q 只能回到自己建構的“理想化形象”中，幻想自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關注、認可和尊重。

在文中，阿Q 所做的所有事情都只是把自己當成了理想中的趙太爺，因此他對未莊其他人過分尊大，又自我輕賤。阿Q 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十分強大，但相對應地，在現(xiàn)實生活中阿Q 卻無能為力。阿Q 把別人對自己的態(tài)度和做法同樣強加到別人身上，以此讓自己靠近理想中的自己。在阿Q 的世界里，認為自己在未莊是有地位的，他一直堅信不疑。為了能夠安慰自己，阿Q 不斷地做出努力，讓自己相信幻想中的形象就是他本人的形象。因此阿Q 不論自己處于哪種環(huán)境，只要能讓別人關注自己，認可自己，尊重自己，阿Q 就會努力去做。在文章《大團圓》章節(jié)中，阿Q 被穿上白衣服，坐上有警衛(wèi)的車時，得意揚揚，即便在意識到要被砍頭，也能找到方法安慰自己。對阿Q 而言，只要能找到方式使自己在某些方面高人一等，阿Q 都會愿意做。

3 關于“理想化形象”的思考

對阿Q 而言，理想化形象最主要的作用在于使阿Q 在幻想的世界中成了一個體面的人。通過幻想，幫助阿Q 解決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不愉快情緒，是一種極其理想化的狀態(tài)。然而我們也應該思考理想化形象背后帶來的影響。越是內(nèi)心焦慮的人一旦陷入幻想就越會難以自拔，長此以往會導致分不清理想和現(xiàn)實，讓幻想者越來越相信幻想中的自己是真實的自己，現(xiàn)實中的自己不是真實的自己，使幻想者越來越難以接受生活中的自己。

3.1 “理想化形象”具有功利性

“理想化形象”實質(zhì)上具有功利性，但普通人如你我能夠在幻想和現(xiàn)實中做到平衡，也都對自己的學習、工作和生活進行過美化，但我們清楚現(xiàn)實和幻想的區(qū)別，也會努力在現(xiàn)實中實現(xiàn)幻想的事情[6]。但是阿Q 與你我不同，阿Q 在現(xiàn)實中沒有途徑能真正使他成為幻想中的自己，因此阿Q 既不能也不愿意從幻想中真正走出來，對阿Q 而言，從幻想中結束意味著自己在現(xiàn)實中面對的都是不愉快和痛苦，因此為了保持幻想的形象，阿Q 需要從各個方面做出努力來維持。當阿Q 因為勾引趙太爺家的女傭吳媽被打和扣押全部財產(chǎn)后，阿Q 反而覺得自己十分輕松自在，因為他們打醒了真實的阿Q，只有在被打后，阿Q 清楚知道現(xiàn)實中的自己沒有資格娶妻生子、沒有籍貫和被人認可的姓氏，阿Q 才能自然而然的回到自己理想化的狀態(tài)中來逃避現(xiàn)實的痛苦。

魯迅先生筆下的阿Q 實則又可憐又可悲。因此這樣的方式并不適合進行廣泛的使用，雖然在阿Q身上看到通過幻想來逃避現(xiàn)實中的痛苦和獲得滿足并沒有實質(zhì)性的傷害，但是當現(xiàn)實與幻想出現(xiàn)分歧和沖突時，就會出現(xiàn)二者的內(nèi)部沖突。在文中，值得慶幸的是，阿Q 并沒有一直保持“理想化形象”直到老去，而是有一個對他而言最“圓滿的”結局。

3.2 “理想化形象”作用有限

“理想化形象”并不總能發(fā)揮作用。雖然阿Q 在幻想中使自己逃離了現(xiàn)實的不愉快和痛苦，但是阿Q 本我、 自我和超我之間的矛盾在每次的內(nèi)部斗爭中都會產(chǎn)生更大的裂痕，使阿Q 越來越認可幻想中的自己，而對現(xiàn)實中的自己越發(fā)不滿，雖然阿Q 自身無法意識到這是一種自發(fā)行為以此來調(diào)整進而達到某種妥協(xié)，以自己的幻想來對待生活中的人和事。當幻想和現(xiàn)實中的形象差異越來越大時，自我建構的形象也就越不真實，形象背后的恐懼也越大。阿Q總會因為未莊人開他頭上的癩瘡疤的玩笑而發(fā)怒，但阿Q 的動怒方式也有所不同，對不善言辭的人阿Q 就采取怒罵的形式，對力氣小的阿Q 就采取動手打人的形式，甚至在未莊人開玩笑或者笑看阿Q時，阿Q 也會采用報復性的話“攻擊”對方，以此來阻止對方進一步的開玩笑和嘲諷，而阿Q 的這種傲慢無禮、 暴躁其實也是保護自己理想化形象的一種方式。

3.3 “理想化形象”的現(xiàn)實意義

哪怕“理想化形象”對阿Q 有負面的消極影響，甚至這些消極影響存在不可逆性，但這樣的形象都是阿Q 為了保護自己而自我建構起來的。因此，理想化形象的現(xiàn)實意義在于使當事人能在幻想時感到自己的生活是愉快的、 有價值的和被人認可與尊重的，雖然幻想不切實際，但是卻十分美好，因此也是有積極的一方面。對平凡人而言，善于利用理想化形象，能夠幫助我們看清楚自己想要成為什么樣的人，看清理性和現(xiàn)實的差距，并努力使自己在現(xiàn)實中逐漸擺脫自己的無力感和軟弱。理想化形象是防衛(wèi)機制的中一種方式，對解決現(xiàn)實痛苦有一定的幫助，但因為其具有極強的主觀能動性，容易使幻想者沉溺其中難以自拔，因此要給予合理利用。如果通過建構“理想化形象”能夠使當事人快樂，那這樣的方式也未嘗不可。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有時候逆向思考能讓自己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