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遠(yuǎn)
【摘要】神異鬼怪故事一直都是中國古典小說歷史上一個重要的題材,而其中“物類變化”是頗為重要的敘述方式,描繪了狐妖、蛇妖等形象所化身的美女與凡人男子相遇相戀的故事,較為典型的就是“白蛇傳”的傳說。這些故事作為傳統(tǒng)思想意識的結(jié)晶,封建社會的縮影,表現(xiàn)出了中國古代民間人們對于未知的恐懼與探求,對女性的追求與想象,以及圖騰崇拜、生殖崇拜等意識。
【關(guān)鍵詞】物類變化;白蛇傳;圖騰崇拜;生殖崇拜
從“白蛇傳”看人與蛇女相戀的原型研究
緒論:從人們口口相傳的民間神話故事到奇思妙想的各種志怪小說,神異鬼怪故事一直都是中國古典小說歷史上一個重要的題材。比如先秦時期的古籍《山海經(jīng)》,東晉時期干寶所作《搜神記》,清人蒲松林所著《聊齋志異》,當(dāng)然還有我們相當(dāng)熟悉的明代作家馮夢龍所著《三言》。這些志怪小說中的故事體現(xiàn)出了在日常生活之中,中國古代民間對于妖神鬼怪的想象與塑造。而在這些志怪小說之中,有許多凡人男子與妖怪,通常是蛇妖、狐妖等形象所化身的美女相戀的故事描寫。透過這些故事,表現(xiàn)出了中國古代民間人們對于未知的恐懼與探求,對女性的追求與想象,以及圖騰崇拜、生殖崇拜等意識。
在中國的民間傳說中,“物類變化”是頗為重要的敘述方式,其中較為典型的就是“白蛇傳”的傳說。它可以說是家喻戶曉,源遠(yuǎn)流長,是中國四大民間愛情傳說之一。它講述的是一個杭州一家藥鋪的學(xué)徒名叫許宣,在西湖邊與一千年蛇妖所化的美婦人白素貞相識相戀,由此引發(fā)出來的艱難險阻、愛恨斗爭,最后白素貞被永遠(yuǎn)鎮(zhèn)壓在雷鋒塔下為結(jié)局的故事。隨著時間的推移,“白蛇”的故事經(jīng)過了一代代文人學(xué)者的改寫重塑,呈現(xiàn)出了多姿多彩的不同版本,直到如今仍為人們所津津樂道。
也正因為“白蛇傳”的故事廣為流傳,現(xiàn)如今對于它的研究,前人已經(jīng)有了一定的成果,筆者在這里希望能夠運用原型批評的分析方法,以明代作家馮夢龍所著《警世通言》中的《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文本為研究藍(lán)本,從“白蛇傳”的故事出發(fā),探索其中的原型運用,從而在“蛇女”原型在古代志怪故事中的形象演變以及中國古代人與蛇女相戀故事的原型書寫方面有所發(fā)現(xiàn),希望能對前人的研究成果有所補充和明確。
“白蛇傳”等故事的原型探討“白蛇傳”的故事到如今仍為人們所喜愛,而在一開始的時候,它只是古代人們口口相傳的民間鬼怪故事。一直到了明代,馮夢龍廣泛搜集世間的各種志怪故事,其中就有許宣與白蛇的愛情故事書寫成文本,成為“白蛇傳”故事最早以文字方式流傳下來的文本。
然而,如果我們再往上追溯“蛇女”形象的原型,其實可以一直追溯到唐代。有的學(xué)者認(rèn)為唐人谷神子所著唐傳奇《博異志》其中的一個篇目《李黃》是最早的“白蛇”的原型,“白蛇傳”的故事大體上由此演化而來?!独铧S》大體講述的是元和二年,隴西李黃閑逛時看見一牛車中一白衣女郎,綽約有絕代的姿色,借著借銀錢的緣由相隨入宅,在青衣老婦人的撮合之下極盡歡愛,飲酒作樂,無所不至。事后李黃回家漸覺恍惚,言語錯亂,身體漸漸化作一灘水,只剩下了頭顱。家人大為驚駭,去宅子里查看,除了一個空園子便只有一條大白蛇。作者還在《李黃》之后附了一則故事《李》,講述另一富家公子同一位由白蛇化成的素衣少女稍有接觸,歸家后即“腦裂而卒”。在《李黃》之后的志怪小說創(chuàng)作也多有“蛇”形象的妖女出現(xiàn),宋代洪邁《夷堅志》就記載了四篇“蛇女”故事[1],比如《錢炎書生》記一廣州書生與一女子兩情相悅,私下交合,女子懷孕,后遇一法師,施以符術(shù),“女子默默不語,俄化為兩蛇,一甚大,一甚小,逡巡而出”;《歷陽麗人》中的蛇女與一男子情意綿綿,后卻被道士制死;在《孫知縣妻》中,孫知縣偷窺妻子洗澡,發(fā)現(xiàn)妻子是一條大白蛇,事后,蛇妻坦然自若,對丈夫說:“我固不是,汝亦錯了。切勿生他疑”,然而孫知縣從此“怏怏成疾,未逾歲而亡”。
等到“白蛇傳”的故事逐漸成型,被馮夢龍編寫為《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之后又被清代戲劇作家方成培編寫為《白蛇傳》戲本廣為傳唱。一直到今天被改編成了各種各樣的電影電視劇劇本為大家所熟知。
(一)“白娘子”之人物形象
“白蛇傳”的故事流傳千年,縱觀歷史上不同時期的白蛇故事,在故事情節(jié)內(nèi)容不斷豐富完善、改編重塑的同時,其中人物形象也不可避免的產(chǎn)生了流變,以白娘子的形象改變最為典型??梢哉f如今我們所較為熟悉的“白蛇傳”故事版本中白娘子的形象是美麗專一、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勇敢而堅強,愿意為許仙付出一切的,她為許仙尋找千年靈芝,為許仙放棄千年修為,對許仙的懷疑理解包容,很大程度上已經(jīng)擺脫了“蛇性”,更像一個真正的“人”,與其說她是“妖”不如說這個白娘子的形象更貼近于“蛇仙”。而在馮夢龍《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中白蛇的形象則可以說仍是一個“蛇妖”的形象。她對許宣的欺騙,極力阻止許宣去廟會等地方,以及最后對許宣的怨,可以說在這個白娘子身上仍舊有“蛇性”。而這種人物形象的流變與中國民間的傳統(tǒng)思想有著分不開的關(guān)系,傳統(tǒng)思想中對“圓滿”結(jié)局的向往希望世間所有美好的愛情都能有一個美好的結(jié)局。人們逐漸從幻想妖物化身成人,進(jìn)一步去幻想妖物化身成人,然后為人們帶來更多美好的感受。
像“白蛇傳”這一類的志怪故事中,人物形象往往表現(xiàn)出鮮明的特征,故事中蛇女的大多是化身成如花似玉的美婦人,或者是為了報恩,或者是為了治病、借錢與男主人公相遇。故事文本之中總是對這些蛇女的容貌、性格極盡贊美之詞,妖艷生動,溫柔貼心。“起一點朱唇,露兩行碎玉,深深道一個萬福,娘子把秋波頻轉(zhuǎn),瞧著許宣?!薄昂庵菟緫糁?,盛年有姿色。與同官家往來,和柔待下,皆得其歡心?!?/p>
薛寶坤曾說道:“鬼的身形和蛇的軀體都是感情極度的變形表現(xiàn)。”而說到“蛇女”的形象有的學(xué)者認(rèn)為原型可上溯到令人又敬又怕的大地女神:“由于初民們對性愛既渴望又害怕,這種矛盾心理就造成了這個女神的雙重性格。這是我們這個故事——以及其他相類似的故事——的根源,也是它在歐洲和中國的復(fù)雜奇妙的發(fā)展的主因。筆者認(rèn)為這種“蛇”的原型形成有多方面復(fù)雜的原因。我們上溯到遠(yuǎn)古時期,人首蛇身的大地之母女媧,可以說是“蛇女”最早的一個具體形象,她摶土造人,補天安民,還掌管人間的婚姻制度,是中國最偉大的母神?!吧摺弊鳛橐恍┑胤剿瞥绲囊庀?,這種人蛇合一,蛇精顯靈,是一種圖騰崇拜的具體化表現(xiàn)。而另一方面,人們又往往強調(diào)蛇性本淫,在蛇女這個既荒誕又真實、既丑陋又美麗、既兇惡又善良、既神奇又平凡的亦人亦蛇形象中,埋藏著對情欲又愛又怕的集體無意識。半人半獸的蛇女,象征著人類的自然欲求與社會欲求之間的矛盾。在傳統(tǒng)觀念之中,“蛇”給人的印象是陰冷的,潮濕的,甚至是狡猾的,罪惡的,而“蛇妖”所化身的美女大多美麗溫柔,與它的原身給人一種截然相反的感受,中國古代男權(quán)社會對于女性的想象,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扭曲的想象從這之中就可以體現(xiàn)出來。
(二)人與蛇女相戀故事情節(jié)模式探討
從古到今,講述凡人男子與妖精所化美女相戀的故事層出不窮,然而大體上都逃脫不了這樣一個核心母題:妖精化身為美女,追求凡人男子,并由此衍生出各種各樣的故事。這里的男主人公凡人男子大多是貧窮的書生,相貌清俊,多有才華,或是心地善良,總之逃不開一個“老實人”的形象定位?!栋啄镒佑梨?zhèn)雷峰塔》中的許宣是杭州一個藥鋪里的學(xué)徒,文中對許宣的描述也是“一個俊俏后生”,“許宣平生是個老實之人”。《夷堅志》《錢炎書生》中也寫到“錢炎者,廣州書生也。居城南薦福寺,好學(xué)苦志,每夜分始就寢?!?/p>
筆者在閱讀過這些比較典型的人與妖異類姻緣故事之后發(fā)現(xiàn),其實這一類的志怪故事大體上都有相似的故事情節(jié),都是按照“相遇相愛——自薦枕席——懷疑阻礙——結(jié)局”這樣的故事情節(jié)模式展開的。
凡人與妖女相戀故事中的相遇往往都與借物、報恩等前提因素是分不開的。妖所化的女婦人美艷動人,凡人男子往往只一眼便無法忘懷,甚至是見色起意。正如《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中“許宣平生是個老實人,見了此等如花似玉的美婦人,傍邊又是個俊俏美女樣的丫鬟,也不免動念”,“當(dāng)夜思量那婦人,翻來覆去睡不著。夢中共日間見的一般,情意相濃,不想金雞叫一聲,卻是南柯一夢?!敝蟊闶前啄镒又鲃酉蛟S宣借傘。谷神子《李黃》中也是如此,“李潛目車中,因見白衣之姝,綽約有絕代之色”,“李子悅。時已晚,遂逐犢車而行。”其后也有白衣女子向李黃借錢的情節(jié)。
比較有意思的是,這些故事里的妖女幾乎都是自己主動去追求凡人男子,甚至是自薦枕席,而男方并不排拒。
那白娘子篩一杯酒,遞與許宣,啟櫻桃口,露榴子牙,嬌滴滴聲音,帶著滿面春風(fēng),告道:“小官人在上,真人面前說不得假話。奴家亡了丈夫,想必和官人有宿世姻緣,一見便蒙錯愛,正是你有心,我有意。煩小乙官人尋一個媒證,與你共成百年姻眷,不枉天生一對,卻不是好!”
在《夷堅志》《歷陽麗人》中也有“麗人捧觥致詞曰:’累劫同修,冥數(shù)未合,今夕獲奉從容’。為壽罷,即登榻,繡帷甲帳,目所未識,遂講衽席之好?!币χf道:“精怪的媚人是世俗性欲的移植?!盵2]由此我們也可以看出人們對于理想中的女性形象的一種隱秘的想象,她們是美麗妖媚的,擁有絕色的容貌,能夠魅惑人心,她們是主動淫蕩的,總是大膽的向男性求愛,她們同時甚至還是善解人意,溫柔體貼的。但是對于女色,男性一方面貪戀她們的美色,另一方面卻又不自覺的認(rèn)為女性是禍水。比如《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中許宣對于白娘子的態(tài)度可以說是又愛又恨,他對白娘子的身份產(chǎn)生懷疑之后,愛她“如遇神仙”、“色膽迷了心”,恨她從而一次次的燒符鎮(zhèn)壓之、請捉蛇人捕之,最后又求法海除之。人與妖女相戀的故事里在最后總會出現(xiàn)這樣一個道士和尚之類的人物,代表了傳統(tǒng)的道德禁忌,思想禁錮,以一種“正義”的形象,對妖女這個“邪惡”的存在進(jìn)行宣判。
人與蛇女相戀故事背后心理意識
中國古代歷史上人與妖女相戀的故事有很多,甚至其中許多都有著相似的情節(jié)模式,然而人們對于這樣的故事仍舊喜聞樂見、津津樂道,筆者認(rèn)為這與故事背后所蘊藏的民間傳統(tǒng)的思想意識有著分不開的關(guān)系。
其一,如果說亦正亦邪的蛇女形象代表了一種禁忌、束縛,那么這些故事則體現(xiàn)出了對禁忌的壓抑與突破,妖神鬼怪作為一種人們所未知的存在,人們對于它們的態(tài)度是又恐懼又好奇,總希望去探求、觸摸。而真情是生死不渝的,真愛可以戰(zhàn)勝一切。
其二,作為一種傳統(tǒng)男權(quán)社會的產(chǎn)物,體現(xiàn)出了男性對于女性隱秘的想象與追求。一方面眷戀美色,另一方面又覺得是紅顏禍水。這樣的人類情欲與道德的斗爭一直都是不可避免的人們內(nèi)心的掙扎。然而,在眾多人與蛇女相戀的故事中,最后大多是悲劇結(jié)尾,或者是凡人男子身死,或者是妖女現(xiàn)出原形,最后離開。從中也可以看出,人們在挑戰(zhàn)禁忌的道德之后,往往還是要回歸到道德禁錮之中,可以說是又可悲又可嘆。
其三,現(xiàn)實生活中總有許多不完滿,親情上的,愛情上的,事業(yè)上的等等,而志怪小說故事的精妙之處就在于人們能夠借由天馬行空的豐富想象,創(chuàng)造出一些想象的故事來填補心中的缺憾,脫離開現(xiàn)實生活,再想象之中完成自己的夢想。
結(jié)語:以妖神鬼怪為主題的志怪小說故事,民間口頭故事一直都是中國傳統(tǒng)文學(xué)領(lǐng)域中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鞍咨邆鳌钡墓适伦鳛槠渲械湫捅蝗藗儌鞒两瘢谶@個過程之中體現(xiàn)出了一種由“蛇妖”向“蛇仙”轉(zhuǎn)變的過程,這與故事背后民間人們思想觀念的不斷轉(zhuǎn)變有著不可分割的關(guān)系。從“蛇女”這個原型形象中我們能夠看到的是中國古代民間人們對于未知的恐懼與探求,對女性的追求與想象,以及圖騰崇拜、生殖崇拜等意識。
不可否認(rèn)的是,這些故事作為傳統(tǒng)思想意識的結(jié)晶,封建社會的縮影,我們可以看得出當(dāng)時人們對于人生、愛情、婚姻、事業(yè)……等等的觀點,凝結(jié)了人們對于生活的美好愿望。
參考文獻(xiàn):
[1]馮夢龍.《警世通言》.《白娘子永鎮(zhèn)雷峰塔》
[2]谷神子.《博異志》.《李黃》
[3]洪邁.《夷堅志》.《錢炎書生》、《衡州司戶妻》、《歷陽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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