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賢彪
欄目編輯:韋國良
·文化廣角·
·春之歌·
“山家除夕無他事,插了梅花便過年。”古人過年物質(zhì)條件有限,但精神的愉悅和充實并不遜于今人。過年插梅花的習(xí)俗,正是體現(xiàn)了一種高雅的格調(diào)、一種清新的氣息。
好的習(xí)俗是可以代代相傳的。兒時在老家,母親在老屋的后面栽了兩株臘梅,每年臨近春節(jié),臘梅都會如期綻放,那誘人的芬芳,讓過路的行人駐足吸吮。偶爾有人偷偷靠近采摘一枝,母親也假裝沒看見。有人欣賞她親手種的臘梅,她高興?。〉搅四耆?,母親會吩咐我們摘幾枝臘梅插在花瓶里,并說:“有臘梅陪伴,過年才有年味?!?/p>
由于受母親的影響,在百花中,我尤其對臘梅情有獨鐘。不論是出差還是旅游,只要是梅開季節(jié),都會緊趕慢趕,前往探訪臘梅。記得前些年,也是這個時候,正趕上入冬后的第一場雪,武夷山一朋友發(fā)來信息,告知他家門前幾株臘梅開了,誠邀觀賞,我欣然驅(qū)車前往。到朋友家時,天色已晚,只得早些休息,等待第二天早晨賞花。半夜,半睡半醒間忽想起王維《雜詩》:“君自故鄉(xiāng)來,應(yīng)知故鄉(xiāng)事。來時倚窗前,寒梅著花未?”便再也難以入眠,只得披衣起床,在寒風(fēng)凜冽中,游走于梅園,任憑一陣陣芳香襲入鼻端。這是一種清幽的冷香,臘梅經(jīng)受了天地間最為嚴酷的霜雪考驗,凝煉出來的香氣滲透肌膚、沁入骨髓,滌蕩著人的心魄。我想,“不經(jīng)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應(yīng)該就是這樣得來的!
前些年,在福建泉州工作時,清源山上有一片臘梅。每年花開之時,我都會獨自前往,尋一方石頭坐下,靜靜地品味它獨特的清香。當(dāng)時,也曾萌發(fā)折一枝帶回家的念頭,但忽發(fā)想起《茉莉花》中“又怕看花的人兒罵”歌詞,也就作罷。后來,一次到江濱公園散步時,偶然拾回兩株被人遺棄的臘梅小樹苗。當(dāng)時,枝葉已經(jīng)枯萎,看上去奄奄一息的樣子。拿回家后,我把它栽種在門前的草坪里,心想能活就活吧。沒想到,它還真的活過來了!經(jīng)過一個秋冬的孕育,小樹苗長高了,生出了不少新葉。第二年的臘月,竟然開出了幾朵淡黃的花。
你看,那花朵開得多好??!嫩黃色的花骨朵綻開于紫褐色的樹干上,黃燦燦的,不染一點瑕疵,嬌艷如霞,淡雅如水。整個花朵嬌嫩得如一株剛剛拱出地面、沐浴著細雨的幼芽,又活潑得像一只新孵出來的雛鳥,向著陽光呢喃。不由想起清代女詩人謝浣湘詠梅的詩句:“梅花換卻舊時妝,緗様裙兒點額黃?!边@梅花合時而開,本為常情,但比之美人換妝,像點點粘在淺色裙子上的鵝黃,美麗姣好,顯得高貴又端莊。女詩人是懂得梅花的。她巧妙地運用意象的表現(xiàn)手法,隱晦地道出了冬去春來,梅發(fā)新枝、吐蕾綻放的情景。
后來,我調(diào)回福州工作,便將這兩株臘梅挖出帶回福州,栽種在門前的空地上。春天,為它剪枝;夏天,為它澆水;秋天,為它除草。吃剩下的菜葉瓜果皮核埋在樹根下,權(quán)當(dāng)給它施肥了……在我的精心照料下,幾年工夫,臘梅長成大樹了,枝干粗壯,葉子肥碩,開出的花朵更是精神而飽滿。每當(dāng)臘梅綻放之際,路過它身邊時,我都會停下腳步,與它凝視一會兒。它們雖不言語,卻勝似言語,聞?wù)呤窍戎?,有了交流便是知音了。我想,萬物是皆可交流的,只要你心誠。假若心不誠,臘梅就是臘梅,只是一種自然之物,而非心靈通達的知音。
喜梅、訪梅、種梅,常想起古人寫梅的詩。王安石詩曰:“墻角數(shù)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這“暗香”二字妙哉!它是淡然而浸入肺腑的自然氣息,花香千萬種,唯臘梅才具備這等天香。我敢說,再高貴的香水,也散發(fā)不出如斯銷魂的香味來。后來,讀《荊州記》看到詩人陸凱,自江南寄梅花一枝到長安與好友范曄,并贈詩曰:“折梅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痹S久沉浸于感動的遐思之中。贈梅予友,以梅抒懷,該是一種怎樣美好的情愫,一種怎樣冰清玉潔的友誼!
“臘蕊雪中破,清香小院前?!庇忠粋€春節(jié)將至,門前的臘梅如約迎寒綻放。在這個萬家團圓的日子里,插一枝臘梅,年味更濃了,也把今年最早的春色帶回家。想起年三十母親讓我們摘幾枝臘梅插在花瓶里,時光過去竟半個世紀了,我仿佛又聞到了老家老屋后面那兩株臘梅的清香。凌寒讀梅,驅(qū)走了嚴寒,溫暖了歲月,更給了我們勇毅前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