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妍鑠
摘 要:洋文書院圖書館是近代特殊歷史時期的產(chǎn)物,它由一個外國人創(chuàng)辦的私立圖書館,演變?yōu)楣げ烤止妶D書館,成為上海最早的公共圖書館。本文梳理洋文書院創(chuàng)辦過程、組織架構(gòu)、經(jīng)營管理情況,對其歷史進行考察,分析其在近代圖書館事業(yè)發(fā)展中的作用。
關(guān)鍵詞:洋文書院,工部局公共圖書館,公共圖書館,近代圖書館事業(yè)
近代上海圖書館事業(yè)的興起,由外國傳教士、僑民首開其端。1847年耶穌會傳教士在徐家匯建修建藏書樓,是上?,F(xiàn)存最早的近代圖書館。1849年,洋文書院成立,是上海第一座公共圖書館。1894年圣約翰大學圖書館成立,是上海最早的大學圖書館。其中,徐家匯藏書樓只面向傳教士開放,圣約翰大學圖書館僅對校內(nèi)人員開放,只有洋文書院,閱覽室面向公眾開放,在一定程度上具備了現(xiàn)代公共圖書館的性質(zhì)。
一、洋文書院初創(chuàng)
1849年,寓居上海的英國僑民,創(chuàng)辦了一個書會(Book Club),此為洋文書院的前身。1851年書會發(fā)展成為Shanghai Library(上海圖書館),1912年歸工部局所有,又稱工部局公共圖書館(Public Library, S. M. C ( Shanghai Municipal Community))。洋文書院由西人創(chuàng)辦,并沒有一個正式的中文名稱。洋文書院是華人對該圖書館的俗稱,因其館藏多為洋文書籍,且當時圖書館的稱呼并不普遍,故稱為書院。
洋文書院起初是一個面向僑民的會員制圖書館,加入會員需每年繳納會費。1878年,上海運動事業(yè)基金委員會(Recreation Found)贈銀500兩,條件是圖書館設立公共閱覽室,在得到工部局資助后,工部局也有此要求。此后,洋文書院既有收費會員可以借閱書籍,也有閱覽室供公眾免費閱讀期刊雜志。
二、洋文書院管理機構(gòu)
洋文書院的日常管理運營,由會員推選出的委員會負責。委員會由4-6人組成,包括主席1名、榮譽秘書1名、委員2-4名。委員會成員多為具有一定名望的洋人紳士或神職人員,如1911年前后擔任委員的牧師文顯理(Rev. G. H. Bondfield)是英國圣經(jīng)公會常駐上海的駐華代表,達爾文特(Rev. Charles Ewart Darwent)是新天安堂(外灘聯(lián)合教堂)的牧師。除管理委員會外,還聘有1-2名圖書管理員。1913年工部局接管洋文書院后,如有重大事項,由工部局董事會下屬的圖書館委員會決定。該圖書委員通常由三、四名委員組成,在最初歸屬工部局的幾年里,委員會成員與原洋文書院委員會成員基本一致,1913、1914年達爾文特牧師連任工部局圖書委員會主席。直至1931年,商務印書館總經(jīng)理王云五才作為第一名華人委員,加入工部局圖書館委員會。圖書館另設西人主任一人,中、西副主任各一人,館員四人,負責日常具體事務??傮w而言,無論是洋文書院階段還是工部局公共圖書館階段,該館管理運營都以洋人為主體。
三、洋文書院運營:館藏及讀者服務
在具體的管理中,洋文書院圖書采購由專人負責,將書單交由倫敦書商采買,再送到上海。曾經(jīng)有兩名神職成員負責審核購書清單,讀者認為神職人員選書帶有一定傾向性,購書范圍應該更廣泛,建議采購審核成員也應當由其他專業(yè)人士擔任。洋文書院歸工部局所有后,大宗書籍購買,由工部局圖書館委員會提案,工部局董事會通過,“向本埠各大書店招請投標,擇其條件最優(yōu)者,分別令其擔任購辦”。圖書到館后,采用先進的編目方法,按照著者名稱編目,同一作者的著作擺放在一起,方便查找。早在1900年,洋文書院就采用了當時最先進的杜威十進制分類法,按學科門類進行編目排架。
洋文書院藏書豐富,數(shù)量上,1876年館藏4200余種圖書,1885年有6400余種藏書。1911年劃歸工部局所有時,館藏圖書11894種。隨后每年又以少則兩三百種,多則近千種的數(shù)量增加。內(nèi)容方面,洋文書院藏書涵蓋了文學、歷史、名人傳記、科學各類。1911年洋文書院有館藏:綜合工具書11種,實用技術(shù)類123種,哲學類147種,美術(shù)類219種,自然科學類256種,宗教類298種,社會學類396種,文學類968種,傳記類1187種,歷史旅游類2228種,小說類6028種。因小說類最受讀者歡迎,小說藏書最多,占館藏總量的近一半。為限制小說數(shù)量,規(guī)定添購新書之時,“普通應以小說類及非小說類,作為三與一之比”。
洋文書院藏書,多為英文書,中文圖書有限。1933年,上海市商會秘書嚴諤聲贈送了一批中文古籍書,經(jīng)史子集類共計3800冊,才豐富了中文館藏。直到1935年,工部局圖書館委員會決定在購書經(jīng)費中增加中文書報采購類,并刊登在華文公報上。
在讀者服務方面,洋文書院每日開放,上午9點到12點,下午 4點到7點為訂閱會員借還書時間。免費公眾閱覽室開放時間為,周一至周六早9點到晚7點,周日上午10到下午1點,下午2點到6點,隨后又將開館時間延長至早8點30分至晚8點,周日延長至早10點到晚8點。
洋文書院成立之初,借還書都需登記在冊,管理員在每本書上都粘貼標簽便于查找和讀取信息。1935年,為簡化借書手續(xù),避免記載錯誤、書籍遺失,工部局圖書館特添置1臺狄克門書籍計數(shù)機。此機器由美國效能局增進局發(fā)明,廣泛應用于華盛頓、紐約各大圖書館,是當時最先進的設備。為保護書籍,提高圖書使用率,圖書館還制定了一系列規(guī)章制度,如,讀者將圖書借出后,應及時歸還,特別是有多位讀者等待借閱的情況下。未及時歸還則將支付罰金,“過期未還之書,每冊每日罰大洋一角”。在公共閱覽室的報紙架上,還張貼有一張布告,如果讀者閱讀報紙時間超過十分鐘,且有另一位讀者等候閱讀,該讀者需要將報紙讓給下一位讀者。每日都需上報丟書信息,由遺失書籍的讀者賠償。此外,洋文書院還呼吁讀者文明閱讀,對讀者的不文明行為,如在圖書上亂寫亂畫等,做出罰款規(guī)定。
此外,洋文書院還對會員提供異地借閱服務。1880年,會員麥高恩(Mr. Macgowan)去溫州暫居,圖書館送書到溫州供他閱覽。洋文書院又與煙臺芝罘俱樂部合作,協(xié)議每人10兩的會員價格,送書到煙臺。院榮譽秘書莫里森(Mr. Morrison)認為有多余副本的書可以送至煙臺,但未有副本的書,仍以上海本地使用為主。同時,也有人提出,蘇州杭州的外國人在異國倍感孤獨,希望能有英文書看。1882年,日本長崎俱樂部來信,希望以銀24兩或30兩的價格,每月送書5、6打書去長崎。因?qū)Ψ匠鰞r低且館內(nèi)圖書有限,委員會拒絕了長崎俱樂部的請求。1882年,芝罘俱樂部付款120兩,漢口俱樂部付款150兩,向洋文書院申請異地借閱。無論煙臺芝罘俱樂部或是漢口俱樂部,都由西人僑民組成,這不僅為旅居中國的西人提供了閱讀服務,也為洋文書院帶來一筆不菲的收入。
四、洋文書院經(jīng)營危機與應對
洋文書院經(jīng)費主要來源于會員繳納的會費,以及捐贈撥款、丟書賠款、變賣舊書、售賣館藏圖書目錄等。主要開銷為購買書刊報紙經(jīng)費、圖書管理員工資、房舍租金、水電暖氣火險費用、維修館舍及圖書費用等。
會費是洋文書院最重要的收入來源,洋文書院起初會費為每人每年15兩,由于經(jīng)營不善,委員會企圖通過減少會費的方式吸引更多會員,達到增收目的。1871年,會費減為每人每年度10兩,并且可以以每月1兩的價格成為短期會員。由于長期資不抵債,1878年洋文書院面臨嚴重的經(jīng)濟危機,6月底需還債1000兩,而流動資金僅有864兩,不得不向外界求援。有會員提議每人收取5兩贊助費,并將第二年會費提升至12兩。在會員的反對下,捐款最終作罷。1879年,洋文書院委員會與上海運動事業(yè)基金委員會達成協(xié)議,以閱覽室對公眾開放為條件,獲得了500兩捐款。1881年,工部局考慮到洋文書院面向公眾開放,撥款250兩予以支持。1895年,工部局撥款增至1000兩 。
會費與捐款,是洋文書院最主要的收入來源,變賣舊書、丟書賠款、制作、售賣圖書目錄僅能得幾十兩收入。1900年賣藏書目錄與丟書賠款共得38.68兩,1901年得93.21兩。有時出售館藏目錄甚至無法盈利,1911年制作、印刷館藏小說目錄花費525兩,僅售得42.5兩,也正是這筆巨大的虧損,直接導致了洋文書院移交給工部局。
自洋文書院成立以來,常處于虧損狀態(tài),關(guān)于洋文書院破產(chǎn)關(guān)閉的傳言一直甚囂塵上。洋文書院榮譽秘書莫里森(G. James Morrison)不得不登報澄清圖書館破產(chǎn)后會員將共同承擔債務的謠言,表示即便洋文書院破產(chǎn),也有能力通過賣書等方式償還債務。在苦苦支撐了63年后,1912年的年度會議上,洋文書院委員會提議將圖書館移交工部局,作為公共圖書館。此后,除了會費,洋文書院經(jīng)費更多源于工部局撥款,“年度預算、連同該局財務處長之意見書,經(jīng)圖書館委員會......提出討論”。在工部局的大力支持下,圖書館經(jīng)費充足, 1938年購書經(jīng)費高達七千元。
五、有條件的公共圖書館?——關(guān)于洋文書院性質(zhì)與作用的討論
現(xiàn)代意義上的公共圖書館發(fā)端于1852年英國曼徹斯特公共圖書館的成立。19世紀后期至20世紀初,公共圖書館開始在歐美興起,許多有識之士也呼吁在國內(nèi)建立公共圖書館。其實,在洋文書院內(nèi)部,很早就存在著成立公共圖書館的呼聲。1878年經(jīng)營危機中,洋文書院委員會成員克萊門特·艾倫(Clement F. R. Allen)登報呼吁圖書館進行改革,將私立圖書館一分為二,一為免費公共圖書館,一為付費會員圖書館。他認為上海作為遠東國際大都市,有歌廳、劇院、賽艇會等各種娛樂會所,卻沒有博物館、圖書館等公共文教機構(gòu)。開設公共圖書館,盡管花費大,但值得做而且未來勢在必行。洋文書院委員會還多次流露出協(xié)助建立、管理免費公共圖書館的意愿,并呼吁上海及早建立城市公共圖書館。洋文書院委員會表示,只要資金充足,洋文書院很樂意對公眾免費開放。1903年,字林西報上刊登了關(guān)于洋文書院由私立到公開的趨勢之爭的討論,像洋文書院這種半私人的機構(gòu),因資金有限,各種設施并不令人滿意,圖書館公開化是必然的選擇。
洋文書院免費公共閱覽室開設后,著實吸引了不少讀者。1879年公共閱覽室入館記錄達103,255人次。1911年,閱覽室訪問量為14069人次。1937年2月間,公共閱覽室訪問量便達5342人次。然而對洋文書院的批評之聲也不絕于耳,主要集中在館藏多為西文書籍,華人無法利用。《中央日報》曾登稿批評洋文書院“以納稅華人之血汗,供其揮霍,而圖書館中嘗不能得一中文書籍”。申報也曾指出:“舊工部局圖書館所藏,以英文書為多,中文書籍甚少,共普通參考之用亦患不足,而英文書籍中獨多通俗小說,學術(shù)參考書亦未足用也;至于入館閱覽必須付款覓保,手續(xù)麻煩,未為一理想讀書之所?!?/p>
盡管洋文書院藏書多為西文,中國讀者不多,但依然起到了鼓勵國人對圖書館興趣的作用。1877年,《申報》記載該館云:“本埠西人設有洋文書院,計藏書約有萬余卷,每年又添購新書五六百部,閱者只需每年費銀十兩,可隨時取出披閱,閱畢繳換。此真至妙法也!”工部局為鼓勵我國人士對圖書館的興趣,特令“情報處將添置中文圖書消息,廣為傳播,并在圖書館前,漆大字中文,以為向?qū)А购笕缛A人讀者,逐漸增加,中文圖書之用途,日益增廣”。這種西洋景引起了不少國人的關(guān)注,1935年,洋文書院長期繳費會員有603人,華人74人。1939年,繳費會員837人,華人124人。此后,國人對圖書館的興趣與了解與日俱增。
洋文書院還帶來了西方圖書館先進的管理方法。1909年孫毓修翻譯介紹杜威十進制分類法,洋文書院早在1900年就采用杜威分類法,以及各項規(guī)定,對以后圖書館的管理起到了示范作用。
更為重要的是,洋文書院開設公共閱覽室,帶來了西方公共圖書館觀念。公共圖書館的核心是開放、平等、免費,有學者認為:“從社會的角度來看,其他類型的圖書館只是一種社會機構(gòu),而公共圖書館不僅是一種社會機構(gòu),還是一種社會制度”。公共圖書館使大眾擁有了平等、自由、免費獲取知識的權(quán)利,具有獨特的使命與任務。無論洋文書院所藏中文書籍多少,它都具備公益、開放的性質(zhì),與舊式私人藏書樓在性質(zhì)上有著顯著的區(qū)別。
作為上海第一個面向公眾開放的圖書館,即便程度有限,洋文書院依然傳遞了先進的經(jīng)營理念與模式,是中國近代圖書館事業(yè)發(fā)展史上一個特殊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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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華東師范大學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