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 西奧多?雅各布斯 王立坤

我們從來不知道沃爾特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們叫他白癡。我們這樣稱呼他，卻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像白癡一樣又笨又傻。

沃爾特在一家食品店打工，為打電話訂購食品的家庭送貨。每當看到沃爾特推著裝滿食品的四輪推車沿街走來，我們就有的樂了。我們不再玩游戲，而會跟著他。他每次來我們都看得到。他每天的穿戴都一樣：頭戴一頂棕色帽子，身穿一件綠襯衣，領口不扣扣子，下身穿一條灰色褲子。我們還認得出他走路的樣子：僵硬的腿緩緩地拖出長長的步子。我們跟著他穿街走巷，學著他走路的樣子。

往往，我們會把他的帽子扯下來，瞧瞧他那滑稽的樣子。但似乎我們的言語挑釁并不能干擾到沃爾特，除非我們說到女孩子。如果我們中有人說起他的戀人的長相，或者說“嘿，沃爾特，我聽說有位美女在找你呢”，他就會非常生氣。這時他會用一只手推著食品車，用另一只手試圖抓住我們。隨便逮到一個，他就會把那人拽到自己面前，大聲咆哮：“我會找到女朋友的！我會找到女朋友的！”甚至當我們玩膩了不再逗他時，他仍然會一遍又一遍地重復這句話：“我會找到女朋友的！”

沃爾特從未送食品到我家，因為母親怕他。母親會讓他把食品送到一家商店里去，然后自己去取。外婆搬來住后，這種狀況改變了。

這世上沒有外婆不喜歡的人，她對無人關愛的人尤其感興趣。她這一生跟酗酒的男人、暴飲暴食的女人以及寂寞孤獨的人們都做過朋友。外婆喜歡人們本真的樣子。如果她知道一個人酗酒，她不會勸他戒酒，而會告訴他飲酒的人也可以很紳士。

外婆得知沃爾特這個人之后，告訴母親，她想叫沃爾特給我們家送食品。母親當然強烈反對，她不信任沃爾特，認為一切奇怪的事都可能因他而起。而外婆只是簡單地說了一句：“莎拉，你都是四十二歲的人了！”說完她就給食品店里的人打電話，要沃爾特送貨上門。

沃爾特和外婆就這樣成了朋友。第一次進門，沃爾特就告訴外婆他要找女朋友。外婆喜笑顏開，說這樣再好不過了。外婆說現在的年輕人都不知道怎么贏得女孩子的芳心?！澳阋欢ㄒ\實?！彼f。沃爾特就乖乖地站在那兒聽著。外婆還將外公抱得佳人歸的故事講給他聽，談起了自己的婚姻生活和他們夫妻間無可比擬的愛情。

聽著聽著，沃爾特就做起了鬼臉。外婆講完后問沃爾特哪里可以遇到女孩子？沃爾特一言不發(fā)。

“我明白，如今這世道，兩個年輕人要走到一起有多難?！苯又龎旱吐曇粽f，“沃爾特，要是碰到一個好姑娘，你知道要怎么做嗎？”

“??？不知道。”沃爾特說。

“唉，你應該知道啊。”外婆說著給他指導了一番。

沃爾特和外婆越走越近。每次他來送貨，外婆都會跟他暢談一番。我覺得這樣挺可笑的，可沃爾特和外婆卻不這么認為。

不久后，外婆開始給沃爾特朗讀書上的文章了，一次讀一點。第一本書是《約會衣著禮節(jié)》，第二本書講的是拜見女友父母時的禮節(jié)。

沃爾特似乎很喜歡閱讀，至少他喜歡聆聽。外婆朗讀時，他的視線從未離開過外婆。外婆笑，他也笑；外婆一臉嚴肅，他也一臉嚴肅。

一天，外婆快讀完的時候，沃爾特打斷了她。

“知道嗎，格爾曼太太，我有女朋友了?！?/p>

“真的嗎？”外婆問道。

“真的，是一個像您這樣喜歡說話的人?！?/p>

“太好了！你在哪兒遇到她的？”

“朋友介紹的?！?/p>

“這太令人激動了！跟我說說，她人好嗎？”

“我非常喜歡她?！?/p>

“這么說，她一定很好了。她叫什么名字？”

“我忘了，不過我告訴她我叫沃爾特?！?/p>

“你的行為舉止紳士嗎？”

“很紳士?！?/p>

“我為你感到驕傲，沃爾特。她漂亮嗎？”

沃爾特沒有回答。

“她肯定很好，”外婆說，“去見她時，你可要梳梳頭，穿上西服啊。還有，你得向我保證，你要一直很紳士?！?/p>

之后外婆就讀起《婚戒巧選指南》和《婚前準備》，仿佛不等她結束課程沃爾特就要結婚似的。母親說什么都不管用，外婆還是繼續(xù)給沃爾特上課。接下來她又為沃爾特讀起了《愛妻指南》。這本書一讀完，外婆就與世長辭了。

外婆去世后的第二天早上，沃爾特送來食品。母親走到門口，“格爾曼太太過世了。”她告訴沃爾特，“昨晚的事?！?/p>

一開始，沃爾特簡直一動不動，他好像并不明白母親在說什么，或者以為她在撒謊。接著，他想進門，可母親只把門開了一條縫，說：“你還不明白嗎？她死了。家里沒人了。她昨晚就死了。請你不要再來了?！?/p>

沃爾特只是站在那兒，一臉慘白。母親將他拒之門外，然后給食品店打電話，叫他們不要再讓沃爾特送貨上門了。

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我再也沒見過沃爾特。我都忘了這個人，忘了外婆為他朗讀的那些日子。

后來有一天，我看到了他。他跟以前不一樣了，穿著一套西服。上衣很舊，西褲已經破爛不堪了。他還穿了襯衣，打了領帶。我等他走過來后就跟他并肩前行。

“你好，沃爾特，還記得我嗎？”

他轉過臉，好像認出我一樣對我微笑，回答說：“哦，當然。你好！你還好嗎？”

“我很好，沃爾特，最近過得好嗎？”

“很好，謝謝。你呢？”

“很好?！?/p>

我們倆相對無言地走了幾步。

忽然，往日的那種感覺又回來了：我覺得外婆還活著，沃爾特也還會來我家。想都沒想，我脫口就問：“你女朋友怎么樣了，沃爾特？”他猛地抓起我的襯衣，將我拽到他面前，呵斥道：“她還活著！她還活著！”

他在哭，痛哭著，卻很真實。接著他將我一把推開，我跌坐到地上，他就跑開了。我離開的時候還能聽到他的哭聲，哭聲漸漸消失在頑童的嬉鬧聲中。

冰壺秋月//摘自《讀者的故事》，新星出版社，遠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