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東交通大學 蔡珊琪
確定過失型瀆職犯罪因果關系對于定罪量刑具有重要意義,司法實踐中,過失型瀆職犯罪發(fā)案率較高,但是公訴率較低,即便檢察機關提起了公訴,亦會存在一些被告人被判處無罪或免于刑事處罰的情況,這樣可能會導致其行為無法得到準確的法律評價,究其原因就在于該類案件的因果關系難以認定。為此,深入對過失型瀆職犯罪的研究對于理論完善和實踐運用都有重要指導作用。
目前,我國的法律及司法解釋未對過失型瀆職犯罪的因果關系判定提供明確的法律依據(jù),這導致了檢察官、法官在判定因果關系時缺乏理論參考,在定罪量刑上或出現(xiàn)司法輕判、量刑失當、程序出錯等非理性狀態(tài);或導致“無刑法上的因果關系”成為被追訴人不認罪的主要理由。具體體現(xiàn)在:(1)對于過失型瀆職犯罪的因果關系司法機關或難認定、亂認定、錯認定。審查起訴階段,某些應當起訴的案件因公訴機關無法找到內(nèi)在因果關系而作出不起訴的決定;審判階段,法院內(nèi)部難以形成基本共識,甚至出現(xiàn)一審以該案無因果關系認定被告人無罪,檢察機關提起抗訴,二審法院以有因果關系作出改判的情況。以黃某煌犯玩忽職守罪一案為例,XX縣法院認為被告人黃某煌的行為與危害結果無必然的或偶然的因果關系而認定被告人黃某煌無罪,一審宣判后某縣檢察院不服向中院提起抗訴,中院隨后作出認定黃某煌有罪的判決,理由是黃某煌的行為與危害結果具有法律因果關系,二審的改判結果完全推翻了一審的判決,這無論從法律效果、政治效果還是社會效果來看都具有消極影響。(2)“無因果關系”或成為被追訴人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法庭上,被告人及其辯護人通常會以自己的行為與危害結果無刑法上因果關系或者自己無該項法定義務做無罪辯護;若是屬于涉及多名當事人的案件,案件當事人多會推諉、扯皮,辯稱危害結果的發(fā)生與自己無關,或許某些毫無道理的供述與辯解會影響承辦人的正確裁判結果。鑒于上述司法實踐中的種種困境,筆者想結合一個案例及多種假設,探討一下過失型瀆職犯罪因果關系認定中存在的若干問題。
【案例一】
【案情簡介】2012年,被告人楊某擔任A縣公安局刑偵大隊某責任區(qū)刑警隊隊長,在辦理熊某被搶劫一案中(該案B縣公安局于2018年以敲詐勒索罪立案偵查,后在2019年公訴機關改變定性為搶劫罪),徇私情、私利,故意隱瞞事實真相,將重大刑事案件降格為賭博、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的普通行政案件處理,造成被追訴人不受刑事追究并屢次作案,從而導致被追訴人發(fā)展成為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成員。
從該案列舉的相關證據(jù)中可以得出的關鍵信息:(1)該刑警隊負責辦理此案的刑警有2名,楊某為承辦人、楊某2為協(xié)辦人;(2)按規(guī)定刑偵隊是不受理行政案件的,但在受理刑事案件后,經(jīng)依法偵查,沒有證據(jù)證實構成刑事犯罪的,經(jīng)法制辦審查,局領導同意后也可以將受理的刑事案件做出行政處罰;(3)證人大隊領導徐某陳述自己應該沒有審查過該案證據(jù)材料,如果審查過證據(jù)材料,應該不會同意承辦人提交的行政處罰建議;證人局領導鐘某陳述他沒有審閱該案證據(jù)材料,在看了承辦人的意見和法制的審核意見后,同意做行政處罰。
從本案看,楊某的行為定是促使結果發(fā)生的直接原因,對于楊某應否構罪、構哪種罪筆者不予討論;但對于大隊領導徐某、局領導鐘某的行為與危害結果的發(fā)生是否具有因果關系,在實踐中辦案人員爭論不休,有人提出徐某與鐘某有瀆職行為且與危害結果有因果關系,理由是上述二人具有審查全案材料的職責義務,再結合承辦人意見才作出審批決定,但徐某與鐘某由于輕信下屬,疏于審查從而間接造成了危害結果,因此這種間接作用成就了結果的發(fā)生。也有人提出徐某與鐘某的行為與危害結果無因果關系,徐某與鐘某的審批決定是以承辦人的匯報意見為依據(jù),承辦人楊某以設置障礙和不守法的方式向上級領導匯報案情,直接導致了危害結果的發(fā)生,徐某與鐘某的行為與之無刑法上的因果關系。分歧的產(chǎn)生從表面上看是對是否具有因果關系持有不同意見,實則是無法區(qū)分責任主體與非責任主體。
該案屬于研究過失型瀆職犯罪因果關系的典型案例,但是因果關系的類型并非只有上述一種情況,筆者想對該案進行多種假設,據(jù)以延伸探討多種類型的過失型瀆職犯罪因果關系。
【假設一】
案例一,如果承辦人楊某將該案的相關情況在案件討論會議中進行詳細匯報且提出了對案件的擬處理意見,經(jīng)集體討論研究,領導徐某、鐘某等人一致同意楊某的擬處理意見,決定將案件降格為行政案件處理,且有參會人員簽字的會議記錄及會議紀要予以佐證,案件的定性出現(xiàn)了嚴重的錯誤后果。
那么在這種情況下,鐘某、徐某等人的行為與危害結果之間是否具有法律上的因果關系,如果假定存在因果關系,是認定鐘某、徐某等人各自的行為分別造成危害結果還是應將其看作一個整體?這究竟屬于“一果多因”還是“一果一因”之范疇?這些疑問歸根結底是瀆職主體身份不明確所致。
【假設二】
案例一,承辦人楊某若是在大隊領導徐某、局領導鐘某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將一起刑事案件降格為行政案件處理,導致案件中的幾個犯罪嫌疑人沒有受到相應的法律制裁,逍遙法外,最終發(fā)展成為黑社會性質(zhì)組織團伙成員,造成惡劣社會影響。
對于大隊領導徐某、局領導鐘某的行為與危害結果是否存在因果之關系,案例中徐某身為部門負責人,鐘某身為局領導,在其任職期間有責任分別負責部門、單位的全盤工作,因為楊某的行為間接促成了徐某、鐘某的失職,因而,對于徐某、鐘某而言,楊某的行為是一種介入因素。本情形重點探討的是,在徐某、鐘某行為與結果之間插入了某種介入因素后,原來的因果關系是否仍存在?介入因素與危害結果之間是否構成一種新的因果關系?對于介入因素性質(zhì)的認定是該情形因果關系認定之關鍵。
綜上所述,過失型瀆職犯罪之因果關系研究在實踐中存在“多因一果”認定困難、責任主體認識錯誤、介入因素存在之情形難判斷等困境,本文將過失性瀆職犯罪因果關系進行分類剖析,以達到對其產(chǎn)生更深刻認識的目的。
因果關系指客觀世界中普遍聯(lián)系著的事物之間形成的一種先后相繼、彼此制約的聯(lián)系,這種聯(lián)系雖然客觀存在,但是空洞、模糊讓人難以理解。過失型瀆職犯罪因果關系將因果關系與刑法相結合,因而,理解起來并非無跡可尋。過失型瀆職犯罪因果關系的法律概念指的是過失型瀆職行為與危害結果之間形成的一種前因后果之聯(lián)系。
由于是在法律中體現(xiàn)因果關系,以此為視角,對過失型瀆職犯罪因果關系的認定脫離不了一般犯罪的因果關系,排除兩者的共性,其又保持著自身之個性。用一般犯罪因果性的思考方式難以理解過失型瀆職犯罪的因果性,原因就是過失型瀆職犯罪因果關系保留著復雜性與特殊性兩種特征:(1)復雜性在于該類案件起因復雜、結果復雜,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三百九十七條之規(guī)定,玩忽職守罪是指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嚴重不負責任,不履行或不認真履行自己的工作職責,致使國家、公共財產(chǎn)和人民利益遭受重大損失的行為,“嚴重不負責任”“工作職責”“重大損失”是該類案件因果關系的重要構成要素,但是這類詞語的含義十分寬泛,就算是有相關的司法解釋也不容易把握其中的具體內(nèi)涵,所以,該因果關系的復雜性對辦案人員提出了更高工作要求。(2)特殊性包括犯罪主體特殊、侵犯的法益特殊、犯罪行為特殊三個方面。過失型瀆職犯罪屬于瀆職犯罪中的一類,瀆職主體自然是國家工作人員,這與侵犯人身、財產(chǎn)類案件確有明顯不同;本罪侵犯的法益是多重的,直接指向了國家機關的正常活動,間接指向公共財產(chǎn)或者公民的人身權利及財產(chǎn)權利;眾所周知,過失型瀆職犯罪的主觀上應當是過失,客觀行為應當是不作為或不正確作為,這是在所有刑事案件中都是少數(shù)而又極其典型的存在,十分具有研究的意義。正是因為這種復雜性、特殊性增加了過失型瀆職犯罪因果關系認定的難點,這也構成了本文研究的重點。
正確理解過失型瀆職犯罪因果關系的分類對于量刑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F(xiàn)今,司法實務基本達成一致意見:損失的發(fā)生越是多重因素疊加形成,某一環(huán)節(jié)的行為人過錯程度越小,若是對因果關系的類型認定出錯就可能出現(xiàn)對被追訴人的量刑情節(jié)評價不充分、量刑不當?shù)惹闆r。
對因果關系的劃分學者們的看法林林總總,有學者認為因果關系在刑法上也可體現(xiàn)為必然因果關系與偶然因果關系,瀆職犯罪與普通刑事案件相比,偶然因果關系更為復雜、更為特殊;[1]另有學者認為與傳統(tǒng)刑事責任的因果關系基礎相比較理解監(jiān)督過失刑事責任的因果關系基礎主要是間接因果關系。[2]目前,大多數(shù)對瀆職犯罪因果關系的研究分類較粗糙且?guī)缀踔荒芡怀瞿骋恢攸c,筆者認為這種做法可能會掛一漏萬,恐不能將過失型瀆職犯罪因果關系的內(nèi)容或外延完全列舉出來。結合司法實務,以原因來劃分因果關系在眾裁判文書中最為常見,也易引起疑義。因此,本文以原因的種類為分類依據(jù),將過失型瀆職犯罪因果關系大體分為“一果一因”“一果多因”與“存在介入因素”三種類型。
“一果一因”是指危害結果的發(fā)生由單一原因所致,但若是表面為多個實則為一個原因也應囊括于該分類中,因而筆者認為對“單一原因”的理解不應僅依賴于字面,“經(jīng)集體會議決定”便是最典型的情形。危害結果的發(fā)生雖與集體中的每一個人都有千絲萬縷的關系,但是危害行為是由集體的意志支配產(chǎn)生,如若把每個人的行為分別評價,就把眾人共同意志支配下實施的行為相割裂,給這些本不應獨立評價的行為賦予了法律評價意義。因此,筆者認為,分析該類型因果關系的思路為:首先應具有整體思想,雖說有多個主體多個行為,但是應將其看之為一個整體;其次,判斷該整體行為與結果是否具有法律因果關系,應先從事實價值判斷,再考慮法律價值,即行為與結果之間應當先滿足事實上的因果關系,符合“因為有了行為所以產(chǎn)生了結果”的條件,再判斷是否具有法律上的因果關系,而這個問題的關鍵就是以一般人所能預見的行為與結果之間的倫理上的條件關系為判斷標準;再次,正確看待“歸因”與“歸責”之間的關系,歸責必歸因,然而歸因并非必然歸責。
“一果多因”是指危害結果往往是由多人或者數(shù)人的行為綜合作用造成,但是過失型瀆職犯罪雖是有多個瀆職行為,但是主觀上存在過失,瀆職主體之間無意思聯(lián)絡,亦不可與共同犯罪相比擬。該類型因果關系的主體之間應滿足多維、多階段或多層級等情形。對關系的理解更清晰,定位責任主體也就更準確。不管是哪種情形,“一果多因”決定了案件涉及多名主體、多個環(huán)節(jié)、多個因素,責任比較分散。以主體是否直接參與到法律因果關系為標準,可劃分為“直接主體”與“間接主體”,進而產(chǎn)生了“直接因果關系”與“間接因果關系”的概念。通常情況下,直接主體在案件中的因果關系引發(fā)的爭議不大,但是因身份的隱秘性間接主體并非直接導致危害結果發(fā)生,因此因果關系的認定確有困難,司法實務中,這類被告人通常會借自己并非直接監(jiān)管人的身份,以不存在嚴重不負責任的理由而辯稱行為與危害結果之間無法律上的因果關系。要想解決這一困境,明確各個主體具體義務有益于確定主體法律地位及分配法律責任。因而具體的做法應當為:第一、應該將案件涉及可能負責任的當事人劃分為直接主體與間接主體,直接主體是指對危害結果的發(fā)生直接實施行為的人,系決定性因素,間接主體是指對危害結果的發(fā)生有推動、幫助等作用的人,若是用重要性來區(qū)別這兩個概念,與后者相比,前者促成結果發(fā)生的作用力更強。第二、直接主體與危害結果的因果關系是必然的,但是間接主體與危害結果是否具有法律上的因果關系,還需結合實際情況具體分析,綜合考慮案件的前因后果,而不是孤立、單純地分析因果關系?!扒耙颉本褪情g接主體是否具有相關的法定義務與職責,“后果”就是造成的危害結果的嚴重程度。第三、并非所有的主體未履行職責間接造成了危害結果就一定要承擔刑事責任,還應分析所屬義務的合理性、合法性以及造成結果的重大程度。
存在介入因素的因果關系并非常規(guī)因果關系類型,即“前因”與“后果”之間插入了某項“介入因素”。因而介入因素的性質(zhì)決定了原有因果關系的走向。筆者以為介入因素或具有否定性的特點,每一個存在介入因素的案件都需要分情況討論,一方面,如果介入因素中斷了瀆職行為與危害結果,即肯定了介入因素的否定性特點,那么原有的因果關系就不復存在,介入因素與結果之間將構建一個新的因果關系;另一方面,如果介入因素不中斷瀆職行為與危害結果,就可能會轉化為一果一因或者一果多因的情形。綜上所述,筆者將存在介入因素的因果關系看作是一種行為與結果偏離正常軌跡的因果關系,判斷該類過失型瀆職犯罪因果關系突破點是對“介入因素”的否定性理解。關于行為人的瀆職行為與危害結果是否存在因果關系,有學者認為瀆職行為發(fā)生后,即使介入了其他因素,瀆職行為與最終產(chǎn)生的危害結果的因果關系并不中斷。[3]上述觀點過于片面,有失妥當,他否認了介入因素的作用力。通過對假設二進行分析,徐某、鐘某的行為與結果之間是否仍具有法律因果關系,故而需判斷楊某的介入是否否定了前面的因果之聯(lián)系。因此,“介入因素”是否中斷原有因果關系是解決問題的關鍵。筆者認為應該判斷介入因素是異常還是正常,如果介入因素異常且對結果的產(chǎn)生作用力較強,就中斷了前面的因果關系,反之亦然。在過失型瀆職犯罪案中判定介入因素是否異常,應該看瀆職主體是否充分履行了自己的職責,如果行為人充分履行職責,若出現(xiàn)介入因素也應認定介入因素異常,如果行為主體履行職務漏洞百出足以發(fā)生法律不容許的禁止性風險,而后產(chǎn)生介入因素導致危害結果的發(fā)生,可以認為,介入因素并非異常,行為人的行為與危害結果具有因果關系。例如,某財政局按照規(guī)定財務章應由單位負責人承擔保管責任,若單位負責人按照相關要求以把財務章鎖在保險柜的方式履行保管職責,某出納通過私配保險柜鑰匙的方式將財務章取出,盜取資金致使國家遭受損失,從案例可以分析出納盜竊財務章的行為就是本案的介入因素,那么該介入因素是否中斷了單位負責人與危害結果之間的因果關系,就是要判斷單位負責人是否完全、充分、完整履行了自己的職責。那么,假設另一種情況,若單位負責人將公章隨意放置導致某出納拾得公章盜取大量國家資金,致使國家利益遭受損失,很明顯,此介入因素并非異常,因為單位負責人隨處亂放單位用章屬于嚴重不負責任的情形,因而可以認為危害結果的發(fā)生是由兩種行為共同所致,將介入因素存在的因果關系轉化為多因一果之關系。
簡而言之,上述三種因果關系能夠較為準確概括我國現(xiàn)今的過失型瀆職犯罪因果關系類型,對每一種因果關系認定中存在的困境進行逐一分析有利于建立一種判斷過失型瀆職犯罪因果關系普遍的基準,這可為解決目前實際問題提供可靠依據(jù)。
因果關系指兩種事物之間的一種聯(lián)系,看似十分空洞難以理解,但是把他與刑法相結合,探索其規(guī)律就有跡可循。如何確定過失型瀆職犯罪的因果關系,以下兩個條件缺一不可。第一,應當立足于事實層面;第二,賦予其法律層面的含義且滿足過失型瀆職犯罪的基本特征。
事實因果關系是必然的因果關系,是過失型瀆職犯罪因果性判斷的前提條件,若是某一關系不滿足事實因果關系,再去談法律因果性就顯得毫無意義。
關于確定事實因果關系的基本方式,目前存在兩種學說,即“原因說”與“條件說”。原因說,又稱原因與條件區(qū)別說,此學說主張造成結果的所有條件中,特別有力且重要地稱之為原因,其他地稱之為一般條件。條件說,又稱全條件同價值說,只要滿足公式“如果沒有A就沒有B,則A就是結果B的事實原因”,就說明A與B具有因果關系。與前者相比較,條件說的范圍過寬,原因說更像是對條件說進行約束和限制從而將事實上的因果關系轉換為法律上的因果關系。但是,筆者認為若是只停留在事實價值層面,原因說設立的條件較于苛刻。因此,過失型瀆職犯罪事實因果關系是否存在,思考方式應該立足于“如果履行了相關職責亦能夠有效避免危害結果的發(fā)生或者亦能夠防止重大損失以及更好地挽回重大損失;如果不履行相關職責就可能會促使重大后果的發(fā)生”。例如,對于一起刑事案件,偵查階段將犯罪嫌疑人財產(chǎn)凍結,經(jīng)歷多次補充偵查后,案件到審查起訴時財產(chǎn)凍結已到期。檢察機關、一審和二審法院均未發(fā)現(xiàn)異常也就未續(xù)凍財產(chǎn),最后被告人在終審階段將財產(chǎn)取出,最終造成國家重大經(jīng)濟損失,用事實因果關系的思考方式來看這個問題,檢察機關、一審和二審法院都是造成結果的事實原因,因為只要其中某一個階段凍結了財產(chǎn),就不至于會造成后面的結果。但是滿足了事實因果關系,就一定要承擔刑事責任嗎?其實并非如此,需用法律因果關系進行篩選后,才能再去討論承擔責任的問題。
刑法中的因果關系不僅是一個事實問題,還是一個法律問題。[4]一般而言,滿足了事實上的因果關系并非必然具有法律層面的因果性。從實踐的角度看,事實關系的范圍遠遠大于法律關系,某些因果關系符合事實層面的邏輯但不能說他就是法律上的因果關系;從理論的角度看,事實關系是法律關系的基本前提,法律關系使事實關系具有“法”的屬性。在探討過失型瀆職犯罪法律因果關系之前,需明白法律因果關系的內(nèi)涵,即是一種聯(lián)系,是主體的行為與危害結果的一種客觀聯(lián)系。從性質(zhì)來看,因果關系的建立離不開主體、行為與危害結果這三要素,但過失型瀆職犯罪因果關系研究離開不了它的特殊性。因而,過失型瀆職犯罪法律因果關系基本構成應遵循以下幾點:(1)犯罪主體適格;(2)行為人實施的行為必須是危害行為;(3)危害行為制造了法律不容許的禁止性風險;(4)風險在具體結果中被現(xiàn)實化。
1.適格的犯罪主體
刑法的犯罪主體是指實施危害社會的行為、依法應當負刑事責任的自然人和單位,過失型瀆職犯罪無單位犯罪,因而縮小了本文的研究范圍。筆者以為過失型瀆職犯罪主體是否適格主要體現(xiàn)在“質(zhì)”與“量”兩方面:從“質(zhì)”的視角看,法條明確規(guī)定玩忽職守罪的主體指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具有法定的行政管理職權,因此對“質(zhì)”的研究本文不再重點贅述。從“量”的視角看,目前對參與因果關系的瀆職主體的認定確易產(chǎn)生疑義,從上述多類型因果關系的分析來看,大多爭議都聚集在對犯罪主體的確定上,尤其是多人參與的案件,到底誰的行為造成了危害結果?到底該定誰的罪?某某是否在該案有因果關系?這些疑問目前還缺乏準確的解決路徑。筆者以為當案件涉及多名犯罪主體時,應當思考行為的實施是由一人意志支配還是多人,如果是被一人所支配,定位責任人定然簡單;如若系多人支配,還需考慮其能否看作整體,參照上述假設一,符合經(jīng)集體研究決定之情形,就理應視作一個主體;如果無法參照上述方式思考,使其職責義務與造成危害結果的相關情況具體分析因果性。
2.危害行為
所謂過失型瀆職犯罪的危害行為,是指瀆職主體與職務相關的義務與職責,但嚴重不負責任的行為。筆者以為,僅從概念入手難以深刻理解危害行為的主要內(nèi)涵,若是更全面探討其中的含義,主要需基于“何為義務”與“何為嚴重不負責任”兩個部分考慮。
對于義務,大體上包括監(jiān)管、監(jiān)督、審查、制止、督促等義務,從義務的來源可從合法性與合理性兩個方面去理解。合法性主要強調(diào)義務的來源與設立合法,筆者以為過失型瀆職犯罪中國家工作人員的職責與義務主要是以下幾類:(1)法律規(guī)定的義務,也稱作法定義務,如依據(jù)《社區(qū)矯正實施辦法》《社區(qū)矯正實施細則》規(guī)定,司法局社區(qū)矯正工作者應負責該社區(qū)矯正人員的入矯評估、簽訂矯正責任書、制定矯正方案、建立社區(qū)矯正工作檔案、每月刷證報告、每周電話聯(lián)系、定期走訪、接受社區(qū)矯正人員的請銷假及其監(jiān)督管理、參加學習和社區(qū)服務等情況的記錄、考核,以上就是由相關的法律、法規(guī)文件所規(guī)定的社區(qū)矯正工作者的法定義務,正是因為法律的權威性與強制性,決定了相關責任人必須絕對服從該類義務;(2)單位規(guī)定的工作人員在崗義務與職責,如相關規(guī)范性文件均對街道辦事處在低保工作中應承擔的受理、調(diào)查、評議和公示等審核職責作出明確規(guī)定,但是對于低保金的發(fā)放工作各級文件缺乏明確的規(guī)定,因此某街道辦事處補充規(guī)定由某一科室負責低保金的發(fā)放工作,由此可見,某街道辦事處對低保金發(fā)放工作的安排就是為某科室設立了相關的義務與職責。單位規(guī)定的工作人員在崗義務與職責是對法定義務的一種補充和完善,通常情況來說都是可以成為法律因果關系的前提條件,但是值得我們注意的事,鑒于單位自行設立制度程序或存在不完整性與不嚴謹性,這類義務或許會規(guī)定不明、不清,在崗位職責不明確的情況下,行政機關或者個人無法正確理解相關條款而導致出現(xiàn)工作的失誤,就很難將責任歸因與行為人;(3)上級交代的工作任務,這種情況能否成為一種職責,目前還沒有形成統(tǒng)一定論。筆者以為,若上級是在法律及相關制度框架內(nèi)安排工作是完全可以認定為義務與職責,因為這是對法定職責義務的一種延伸,如某自然資源局分管自然災害的副局長交代該局派出機構某自然資源所工作人員向居住在轄區(qū)內(nèi)可能遭受自然災害侵擾的村民傳達雨季來臨注意山體滑坡的相關事項,但是該工作人員因疏忽大意沒有履行上級交代的任務,該情形就應認定工作人員嚴重不負責任。假設該工作人員在人事部門履行人事管理職責,上級交代其開展自然災害防護工作,這就不能算他的工作職責,故上級安排的任務與該工作人員所負責的領域相同或相似,就應理解為是工作職責,反之亦然,義務的合法性是認定因果關系的必要條件。當然,法律不能強人所難,合理性可使法律因果關系更趨嚴謹、科學。如果設立的義務超出了責任人履行職責時知道或者應當知道的范圍,那么這種意義上的違反顯然不能成為刑法上的“因”,例如若是給單位責任人設立形式上的監(jiān)督、審核義務自然沒有問題,但是若要行政機關或者個人超出時代背景、現(xiàn)實條件去履行工作職責,那顯得有點“為難”人。
對于嚴重不負責任,筆者以為可以根據(jù)履行的情況分為不履行與不正確、不充分履行兩種。不履行是指有相應的工作職責義務,卻沒有“做”,如案件未審結,被告人財產(chǎn)凍結到期,承辦法官在審查案件,保護國家、公共財產(chǎn),履行維護司法正常運行的職責義務中,草率馬虎、粗心大意或者由于其他原因并未履行繼續(xù)凍結財產(chǎn)的義務;不正確履行是指行為人做了,但是沒做對或者沒做完,如按照規(guī)定,財政局某局長有負責保管財務章的職責義務,雖然公章在其控制范圍內(nèi),但到處亂放導致公章被他人拾得的行為就是沒有正確、完全履行職責到位。
3.危害行為制造了法律不容許的禁止性風險
如何理解危害行為制造了法律不容許的禁止性風險,危害行為的存在能否與后果“搭關系”,關鍵還得看是否制造了不被容許的風險,我們可以把這種風險看作是過渡條件。玩忽職守罪保護的是國家機關的正常活動,國家機關工作人員應該遵守工作紀律、規(guī)章制度,禁止擅離職守,不盡職責義務或者不認真履行職責義務,如果違反了以上要求,都有可能致使公共財產(chǎn)、國家和人民利益遭受損害的可能性。如,國家之所以給公職人員設立嚴格的工作紀律,就是因為國家工作人員對于國家機關的正?;顒迂撚兄卮筘熑?,若是工作人員在崗嚴重不負責,必將導致該機關的運行出錯,即產(chǎn)生不被容許的禁止性風險。
4.潛在風險現(xiàn)實化
風險現(xiàn)實化就是指潛在風險最終在具體結果中被實現(xiàn),前面所提到的風險都只是瀆職行為造成的一種潛在、抽象、隱蔽狀態(tài),僅是結果的前提條件,但是風險要在結果中現(xiàn)實體現(xiàn),就需要一個偶然或者必然的契機。
例如,接警員遲到早退定然違反工作紀律,在沒有發(fā)生具體后果的情況下,只能說遲到早退有風險,但因為遲到早退錯過重大警情,就是將風險現(xiàn)實化。
然而,并不是風險轉換為結果就定能構成法律上的因果關系,同時需要注意的是,還得考慮結果的重大性。刑法第三百九十七條明確規(guī)定,損失的程度需達到重大性的條件。如何理解重大損失,筆者以為可以劃分成物質(zhì)類損失與非物質(zhì)類損害進行理解。從物質(zhì)類損失的角度,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瀆職侵權犯罪案件立案標準規(guī)定》對其進行了界定:行為人涉嫌玩忽職守,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應予立案追究:(1)造成死亡1人以上,或者重傷3人以上,或者重傷2人、輕傷4人以上,或者重傷1人、輕傷7人以上,或者輕傷10人以上的;(2)導致20人以上嚴重中毒的;(3)造成個人財產(chǎn)直接經(jīng)濟損失15萬元以上,或者直接經(jīng)濟損失不滿15萬元,但間接經(jīng)濟損失75萬元以上的;(3)造成公共財產(chǎn)或者法人、其他組織財產(chǎn)直接經(jīng)濟損失30萬元以上,或者直接經(jīng)濟損失不滿30萬元,但間接經(jīng)濟損失150萬元以上的;(5)雖未達到3、4兩項數(shù)額標準,但3、4兩項合計直接經(jīng)濟損失30萬元以上,或者合計直接經(jīng)濟損失不滿30萬元,但合計間接經(jīng)濟損失150萬元以上的。從非物質(zhì)類損害的角度看,此項概念在法律制度上還呈現(xiàn)空白立法的狀態(tài),是否達到重大程度還需要辦案人員結合實際情況實際考慮,若是可以折算為物質(zhì)損失的,仍應以物質(zhì)損失為準;若是不能折算的,需以一般人對重大損失的理解為準,結合后果的發(fā)生在社會上帶來一系列惡劣影響,例如因瀆職行為人的不負責導致犯罪嫌疑人逍遙法外,最終發(fā)展成為黑社會團伙成員或因負責社會矯正的工作人員的不作為,社區(qū)矯正人員脫離監(jiān)管再次實施違法犯罪行為造成嚴重社會影響。以上均說明要達到重大損失一定是要有具體且嚴重的后果。
為此,刑法上因果關系既要具有事實性質(zhì),又具有法律性質(zhì)。但必須重點把握的事,雖然每一個案件都有其自身獨有的特點,但也呈現(xiàn)出同類案件的共同特征,過失型瀆職犯罪均會涉及職責義務問題,就要準確把握義務的設立以及不履行義務的相關情況,其次重大后果的判斷標準需結合法律規(guī)定和日常生活一般人的常識,因此在反瀆工作中,準確把握職責義務是關鍵,明確重大損失是重點。
總而言之,司法實務對過失型瀆職犯罪因果關系的認定難主要聚焦在“有無因果關系”以及對“因果關系的具體定性”上。過失型瀆職犯罪的本質(zhì)以及保護的法益決定了該類犯罪的犯罪主體只能是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危害行為為嚴重不負責任,不履行或不正確履行職責;危害后果為致使公共財產(chǎn)、國家和人民利益遭受重大損失。本著發(fā)揮刑法最大效能的考慮,過失型瀆職犯罪因果關系被界定為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因嚴重不負責任的行為造成了重大損失。為此,用更為科學、合理的方式建立認定過失型瀆職犯罪因果關系的基本路徑,不僅較好地克服因果關系抽象、空洞、模糊等限制,還可為過失型瀆職犯罪司法認定提供可靠的解決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