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湘
(湖南科技大學 人文學院中國古代文學與社會文化研究基地,湖南 湘潭 411201)
修禊最初原是一種祭祀活動,自周朝起,每逢三月的上巳日即三月三日,人們便去水邊祭祀神靈,并用草藥香薰沐浴,稱之為禊,又稱祓祭。王羲之《蘭亭集序》言:“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于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毙揿?后來就成了古代人們到水邊洗濯、嬉游,并舉行祈福消災的儀式,也成為文人雅集歡娛的活動。修禊過后,文人們還可繼續(xù)展禊活動,如同重陽會之后的展重陽之會。修禊、展禊,在清代已成為文人的一種風雅傳統(tǒng)。同治十一年(1872)三月三日,張自牧、羅汝懷、吳敏樹、郭嵩燾等人長沙絜園修禊,后三月二十三日,張自牧又招集十一人絜園為展禊之會,因此繪絜園展禊圖,隨后題詠甚眾,事件傳播頗遠。絜園展禊活動本身并無特別之處,但“‘事件’具有社會政治、文化生態(tài)、詩歌創(chuàng)作多重關系的聚合意義,而越是重要的典型的事件,越非孤立的存在”[1]102。此次聚會、圖繪、題詠在地域上產生了不同尋常的影響,其中的本事、過程、意義都足以引發(fā)我們思考與研究。
展禊之地絜園,為張自牧之宅園,考其前身為梓園,為清乾嘉間禮部尚書劉權之修建的后花園,后梓園為張自牧所得,更名為“絜園”。張自牧社友楊翰為絜園題名,“余題力臣園為潔園,取漢碑‘樂于陵灌園之潔’語”[2]304,絜園在社集詩作或畫作中也被寫為“潔(潔)園”。 園中景物幽潔,流水湯湯。絜園(1)南京陳作霖光緒年間游歷長沙時記載:“賈太傅祠中有潔園,水木明瑟,畫象嵌壁,衣冠偉然,石榻、石井云皆故宅中物,磨泐不可支舉矣。” 賈誼祠內的潔園,在今長沙天心區(qū)解放西路太平街內,與張自牧之位于開福區(qū)的潔園有所區(qū)別。在今長沙開福區(qū)潮宗街中部,潮宗街因臨城門潮宗門而名,又名草場門正街,東起北正街(今黃興北路),西至湘江大道。今又更名為梓園,園內仍存斷截漢白玉門匾,上刻“挈廬”二字,為張自牧所題。
同治十一年,張自牧等人先為修禊之會,后繼為展禊之會。展禊十一人分別為:
絜園主人張自牧(1832—1886),字力臣、笠臣,湖南湘陰人。清末庠生,花翎布政使,銜貴州補用道。因才學、識見與王闿運、蔡毓春等才彥同受湖南學政張金鏞識拔,后致仕退隱林下,寓居長沙,喜結交名流,雅集觴詠,與同講求時務之郭嵩燾等人交誼頗深,在長沙名流紳士中享有較高地位。李元度《張力臣方伯五十壽序》云:“性澹榮利,不汲汲于進取也。益讀書,講求時務,于輿地之學尤精。凡泰西諸國及地名人名之佶屈聱牙者,皆悉舉其辭,無一字迕。所著《瀛海論》二種不脛而走。數(shù)游滬瀆與番酋,上下議論,能發(fā)明古義,以折其角。天下大政若河漕鹽皆能究,極其利弊言之鑿鑿,非才而能之乎?性尤好客,暇則集名流觴詠,又以其暇續(xù)輯沅湘耆舊詩,此才之緒余也。昔人謂分其才技,足了十人,君殆近之矣?!盵3]693郭嵩燾在其日記中曾多次記載兩人討論時事、洋務,甚至一些重要的人事任命。張自牧與郭嵩燾、郭昆燾兄弟還同為湖湘禁煙公社成員。
羅汝懷(1804—1880),字研生,號梅根居士,湘潭人,湖湘著名學者。同治間,參與編纂《湖南通志》,又以數(shù)十年時間輯成《湖南文征》二百卷。羅汝懷居長沙時,建有荷花池精舍,在今長沙開福區(qū)經武門西側。
吳敏樹(1805—1873),字本深,號南屏,巴陵(今岳陽)人。道光十二年(1832)舉人,官瀏陽縣訓導。以不能行其志,求歸。潛心于詩古文,著《柈湖詩錄》《柈湖文錄》等,與長沙諸友往來酬唱甚多。
楊翰(1812—1882),一名瀚,一字伯飛,號海琴,又號樗庵、息柯居士,順天宛平(今屬北京)人,一作直隸新城(今屬河北保定)人。同治三年(1864)任湖南辰沅永靖道,同治十年(1871)因事遭劾罷官后,來長沙暫居,晚年居永州浯溪。楊翰文詞書畫,靡不精能。
李元度(1821—1887),字次青,一字笏庭,自號天岳山樵,晚號超然老人,湖南平江人。道光二十三年(1843)舉人,授黔陽教諭。后入曾國藩幕府。卒于官。著有《國朝先正事略》《天岳山館文鈔》《天岳山館詩存》等。
何應祺(1831—1884),字鏡海,湖南善化人。應祺負雄略,文詞卓犖,才氣縱橫。著《守默齋詩稿》《守默齋雜著》等。咸豐間,從曾國藩師攻剿江西、廣東等地,加按察使銜,領布政使銜,遇盤錯事皆立辦,無所依阿,有政聲。
朱克敬(1792—1887),名亦軒,字香蘇,晚年號瞑庵、螟庵、餐霞翁,甘肅蘭州人,早歲貧寒,流寓云貴,后至湖南,捐為龍山縣典史。后客居長沙,參加修纂《湖南省通志》。喜交游,與湘軍首腦、幕僚、學術名流過從甚密,尤與郭嵩燾等交好,著述頗豐。
孫第培,字閬青,一字醧舫,自號虎林山樵。孫蒙之子,道咸間浙江杭州人。官湖南茶陵知州。工詩善畫,著《枳棲吟》?!靶允蕊?,天真灑脫,居官廉靜。善畫松石花卉,間作小山水,出入白陽、青藤之間,而筆特沈厚,賦色者尤艷佚,饒古法,沅湘人甚寶之?!盵4]卷二
劉沛,字史亭,湘西永順龍山人,清道光年間恩貢,候選訓導,參與過編寫《湖南省通志》,負責主編光緒版《龍山縣志》,其修之志體例較新,史料詳盡,而且文辭簡潔。其人孤介工詩,留有《懷人》絕句十余首,詩中評人之語多精確,錄入朱克敬所著《瞑庵雜識》中。
此外再加上郭嵩燾、郭昆燾兩兄弟。郭嵩燾(1818—1891),字伯琛,號筠仙、云仙、筠軒,別號玉池山農、玉池老人,湘陰人。晚清官員,湘軍創(chuàng)建者之一,曾國藩重要幕僚,中國首位駐外使節(jié)。因宣講洋務,被時人歧視和同僚排擠,乞病歸里,主講城南書院。
郭昆燾(1823—1882),字仲毅,自號意誠,晚號樗叟。道光二十四年(1844)中舉人。會試兩次下第,遂絕意科舉,咸豐間參湘撫張亮基、駱秉章等幕府。以協(xié)贊軍事,官至內閣中書。郭氏兄弟皆為湘中名儒,與曾國藩、左宗棠、胡林翼、彭玉麟等交情極深。
絜園展禊這些湖湘名流,早在同治十一年絜園展禊之前已相互結識。他們在長沙屢舉詩會,酬唱不絕。郭嵩燾光緒年間詩作《九日柬熊鶴村》言:“幾年零落山陽笛,無復重陽對酒尊。咸同以來吳南屏、羅研生、張笠臣歲一為重九之會,今不復舉行矣。半角樓臺非世好,一家笑語為誰溫?!盵5]206同治十年(1871)羅汝懷有《上巳后二旬樗叟、笠丞、具熊魚重展禊事于絜園,凡十一人,以禊帖中此地二語為韻,分得此字以齒序也》[6]381,楊翰有《十月九日張力臣招飲看菊有作》[2]301等。
同治十一年間的絜園展禊,與會眾人詩作疊出,或為當場分韻而作,或為后續(xù)懷念之作。當場之作如楊翰《壬申三月廿三日,張力臣招集絜園,重展上巳,以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韻,得有字三十韻》云:
于陵灌園仲子潔,榜首輪囷大如斗。余題力臣園為潔園,取漢碑樂于陵灌園之潔語……有客下筆如龍蟠,頡籀郁律斯冰走。謂郭筠仙。水帶云帔道士裝,林間鶴似君山叟。岳州吳南屏作道士裝。我亦草書空雄壯,點畫狼藉嗟病拇。[2]304
郭氏兄弟亦參與,郭嵩燾作《絜園展禊分韻得山字》,郭昆燾作《三月二十三日與笠臣奉邀楊海琴觀察翰、孫閬青刺史第培、李次青廉訪元度、何鏡海觀察應祺,曁研生、南屏、暝庵、史亭家伯兄絜園展禊以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為韻,分得嶺字》。楊翰、郭嵩燾、郭昆燾三人的詩文都表現(xiàn)了絜園展禊的歡娛與風雅,也各具特色。楊翰七言揮灑暢揚;郭嵩燾詩描寫細致、蘊含情感,描寫、記敘、議論相結合,典故迭出,用詞古奧;郭昆燾詩,詩題對本事的介紹較詳,而詩歌內容簡潔明朗,也以敘事為主。三人中,以郭嵩燾詩對參會的人物、場景、過程的描繪最為清楚,同時表露的情感也最為復雜,有幽賞歡娛之樂,“名園歡嘉招,何必遠塵寰。即事展幽褉,清尊理余閑”[5]152;同時滲透了時事艱困之憂:“吾曹自幽賞,相視老且孱。紳纓已淪賤,尚欲憂時艱。東南天柱坼,埃風漲河關。人亡國亦瘁,肯更哀痌瘝?!盵5]152
后續(xù)懷念性詩文的創(chuàng)作如:楊翰離開長沙,居永州浯溪后,詩作有《有懷長沙同社諸君子》,序云:“偶閱沈歸愚書《壬申文選》后云:松江幾社主社者夏彝仲、陳臥子諸公于辛未同集,為不朽業(yè)。凡十一人皆人士之魁壘者。余辛未自五筸解組來長沙,壬申絜園同集,紀年與人數(shù)適符。因十三疊申字韻,并感柈湖翁之沒,移芝叟之書?!盵2]305又有《申字韻詩以余生于嘉慶壬申,今六十初度,適得晉磚文云:永嘉六年壬申宜公,侯壽百年。因賦詩十三疊,竟未專用晉磚故事為韻。自南海還山,十四疊寄懷同社諸詞壇》[2]305等。
楊翰《致張笠臣》箋云:
笠臣仁兄:有道自去歲展重陽名園見招后,不負春秋佳日,壬申展上巳吟興益豪,各撫牛腰大卷付之?!┩缰T公,日在胸次。息柯去后,篇什又添幾許?吟侶又增幾人?勝事可得聞否?《絜園酬唱集》已付剞劂否?才字韻拙作上石完工否?弟到此間,詩境多而詩友少,反覺儉于抽豪命紙?!蛘叨e乘興重來以續(xù)舊歡,又增詞壇軼事耳。[7]463
從信件看出,楊翰離開長沙后居浯溪自覺詩境多詩友少,十分懷念絜園酬唱諸友,津津樂道展禊會吟興之豪,對于他離去后絜園文人社群的變化相當關注,還期盼著冬閑時再赴長沙以續(xù)舊歡,又增湖湘詞壇軼事。
楊翰致楊彝珍《致家性農》云:
性農宗老道兄:同社去歲舟中酬唱,到省各有強韻。詩篇文酒之樂,近歲所無?!翊荷儆衅?游山之興寂然,只得展上巳絜園分韻。是日,有吳南屏、羅硯生、李次青、郭筠仙、意城、孫朗青、朱香蓀、何鏡海、劉史亭及力臣、息柯。以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拈韻得有字,七占三十韻。已繪圖書卷,惜我性老不在座耳?!¢T邇來,頗有文社,得毋以鄙人小住,忽開此境地耶?惜著書之資不能自給,斷不能久住。秋初即當作浯上行,將入兩粵一游,此后會合難期耳。[7]466
楊彝珍曾有和作《偕同人雅集絜園次息柯叟韻》[8]308,與楊翰絜園酬唱甚歡。楊翰在上述信中再次回憶了絜園展禊會的在場文友、創(chuàng)作主題、韻腳、繪圖等,并惋惜楊彝珍的不在場,又有些自得:省門長沙近來頗有文社,是否正是因為自己這種吟詩愛好者小住長沙,積極推動文社雅集,從而開此境地屢獲文酒之樂的緣故。
湖南省博物館藏有曾紀澤、彭玉麟等題《絜園展禊圖》,可鑒為清代卷軸紙本,畫心縱高34.2厘米, 橫寬372厘米。圖中引首前部隔水處金箋題簽,上為曾紀澤楷書題“絜園展禊圖 癸酉孟夏湘鄉(xiāng)曾紀澤題簽”。引首部為紙本灑金箋,彭玉麟大字行書題“絜園展禊圖”五字,上鈐“玉言誠實無欺”朱文閑章,落款書“丙子春暮強病腕為力臣世大兄大人題 西湖十二橋釣叟彭玉麟”,后鈐朱文“青宮少?!奔鞍孜摹芭碛聍胗 眱擅队≌隆,F(xiàn)存的《絜園展禊圖》以及題詠向我們清晰又形象地展示了絜園展禊的人物、環(huán)境,展禊的往昔情景如躍眼前。
由法國理論家朱麗亞·克里斯蒂娃提出的互文性(intertextuality)這一術語用于文學藝術領域,可以解釋為“文本之間相互指涉、相互映射的一種性質”(2)參見李玉平《互文性新論》,《南開大學學報》2006年第 3期。。文本的多元化、不確定性和未完成性,使得文本和互文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現(xiàn)實中,既沒有絕對的文本,也不存在絕對的互文本,它們之間互相交錯、彼此依賴。從《絜園展禊圖》及其文記可以發(fā)掘兩者明顯的互文現(xiàn)象。
湖南省博物館藏《絜園展禊圖》以春意郁濃之景致為背景,絜園中廣種松、竹、桃、柳、梅、梧桐,放眼望去,園花妍媚,柳姿婆娑,紅綠相雜,春意盎然。園中軒室寬敞,回廊曲折,山石疊錯,清池漾波,庭園景色顯得更加幽潔清朗。展禊之士共有十一人,他們年齡、形貌不一,或于軒室沉思吟詩,或據(jù)案揮毫,旁若無人;或據(jù)石端坐,揚目遠眺;或納手袖閑,扶樹微眺;或扮裝而立,捻發(fā)注視;或兩人圍坐暢談。眾名士旁陪襯若干小侍童,他們服侍于文士左右,持杖、捧書、備紙、提壺、端茶,神情動作,既各有特點,又在整體上構成一種恬然自適的氛圍。圖中人物表情生動,場景細致,畫面栩栩如生,從技法來看,人物線條刻畫細膩,衣紋細勁流暢,整體布局疏朗有致,主次分明,畫面色調以赭黃系暖色調為底色,色澤清淡,格調雋雅。圖后題跋長達2米,圖中所繪十一位名人雅士均分韻題詩作記。另王闿運、陳寶箴、楊彝珍、釋敬安、程頌萬等名士也留有題跋。又該圖作者無款,郭嵩燾《絜園展禊分韻得山字》中有:“寫圖留勝攬,科首雜巾綸。一一磊落姿,方寸藏神奸。我獨甘不肖,無乃肆欺謾。張子亮為諸公小像皆肖,獨嵩燾一人不肖?!盵5]152據(jù)此可知畫者為張子亮(3)《(光緒)湖南通志》雜紀載:張子亮為湘南運判,死于官。。
《絜園展禊圖》的畫師一方面注重畫面的審美考量,讓觀者有“悅目“之感;一方面注重表現(xiàn)人物內在的性情志趣,通過細致刻畫人物面部的神情,捕捉人物的姿勢儀態(tài),努力去除板滯泥塑,傳達個人形象內涵的豐富性,從而從兩方面滿足受眾與傳播者們的觀賞期待。
郭嵩燾《絜園展禊圖記》載:
同治十有一年壬申三月二十三日,集絜園為展禊之會。于時宿雨初霽,晴云靄空,時露妍日,園花嫣然,倚風微笑,相與飲酒樂甚。已而喟曰:永和距今二千年,相視猶昨日事,以羲之之文也。當時顧長康已為作圖,而蘭亭褉序至唐始顯,長康之畫至元始顯,傳世久而收名也遠。今取快一日之間,紀之以文,摹之以圖,取自為豪而已,則又何必后于蘭亭之游也。
是會也,羅研生舍人年最高,岸然撫膝,想念唐、虞老梅,臥地如幾,一童子倚杖旁立。舍人,所自號為梅根居士者也。冠素霞冠,曳朱履,捻發(fā)注視,類有道者,巴陵吳南屏學博也。據(jù)案揮豪,侍者環(huán)立,旁一童子捧軸進,大興楊海琴觀察,以善書名者也。高顴廣額,面頎然,槃薄一室,老畫師會稽孫朗青刺史也。據(jù)石端坐,不甘短視,揚其目若睇遠者,平江李次青方伯也。手書席地背負山,傲兀自喜者,龍山劉史亭明經也。憑幾睨海琴觀察作書,回顧小童,若有所語,絜園主人張力臣方伯也。蹲踞地上,偉干蹣跚,自負霸王之略,善化何鏡海觀察也。瞑坐蒲團,左右修竹颼颼若微吟,皋蘭朱香蓀少尉也。納手袖間,撫樹微眺,樂南屏老人之趣意,引而近之,玉池老人嵩燾是也。入園引回廊,兩梧矗立,憑軒作草書,嵩燾之弟昆燾意城也。凡會者十一人以《蘭亭序》“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十一字為韻,人賦一詩,并以齒序。嵩燾當?shù)谖迦?,意城第七人,南屏老人既為記,而嵩燾序其后,并其弟屈居十一人之末者,謙也。蘭亭會者四十二人,盛于今日矣,而自謝安石、孫興公以下,詩成若逸少之數(shù),凡十一人,與今日人數(shù)適相當,無憂罰巨觥者。未知蘭亭之果盛于今日否也?
自西漢相沿以三月袚灞上,遂為盛集;亦或以八月。而《韓詩傳》稱鄭俗三月上巳執(zhí)蘭水上,以袚不祥?!逗鬂h書·禮儀志》據(jù)以為三月上巳官民皆潔于東流水上。魏晉以后乃獨以三月三日。今之展褉,猶漢儀也。而唐宋詩人以展佳節(jié)為名,遂亦因之。至于此會之由來,詳南屏老人《前記》,更歷二千年,有欲追續(xù)此游,可考而知也。[5]652-653
《絜園展禊圖》形式上是一幅圖,在內容含量上也可以看作是一組圖。園中不同位置的人既能成為單幅肖像圖,又與其他圖景一起構成一組小圖,在主題上同屬于絜園展禊這幅大圖?!秷D記》則采取白描手法,抓住圖中人物之形貌與瞬間動態(tài)細致刻畫,并結合環(huán)境、背景加以介紹和闡釋主題。兩者涵容豐富,貼合緊密,互相映射。
在場景、活動主題、展禊人物三個內容要素上,圖繪與文記相互涵容度高,圖中的每一幅場景在郭嵩燾的圖記中均能找到映射之處,而詩中的每一個人物又都能與圖中的形象緊密對應起來,圖繪構成了文記敘事的形象化的視覺再現(xiàn)。郭嵩燾的文記則將展禊圖的信息與意義用簡要生動的語言精準地傳遞和表達出來,因圖生文的過程也是兩個文本相互涵容的過程。在表現(xiàn)視角上,圖繪與文記的視角是相互重合的,都采取了總覽俯視式視角。圖繪體現(xiàn)了觀察者總覽文人群體的角度,完成不同空間中的場景并置,并用平透視的方法,精細的設色勾勒人物,詩人在表現(xiàn)文人群像時也采用了旁觀者俯瞰的視角,并融入了背景性的評價和介紹,有助于更加擴展文記的涵蘊空間。涵容度高的圖繪與文記兩者組合,達到共同敘事的目的,并由此強化了敘事與傳播的效果。
《絜園展禊圖》為張自牧所有,張自牧憑借自身的各種人脈關系,廣泛征題。這種征詠即是一種由個人代表群體的自我標榜式傳播,而圖畫題詠者關注點各有不同,題詠作品的互文內容也會有所區(qū)別,除了個人因素外,與傳播過程中所產生的時間、空間距離也有一定關系。
最早的一批題詠者,來自與張自牧關系密切的朋友。楊彝珍《題絜園雅集圖次次青方伯韻》云:
絜園我所名,而我反無詠。百罰理莫辭,當如金谷令。掉罄猶有詞,未覩騷壇盛。何來闖詩境,不問國大禁。只因馬不前,殿后始稱勁。爰繼群公聲,竊步飛將韻。曾聞展春褉,開筵具美醖。列坐序彼毛,以次傳觴詠。數(shù)比亂臣浮,會較永和勝。流連移景光,韻事更番進。巾服各不同,楚楚與春稱。何意方轉瞬,驟散如鴉陣。墜歡渺難拾,彈指流光迅。我來踐陳跡,屐齒苔斑印。間尋塵壁詩,墨跡猶可認。[8]310
絜園之名為楊彝珍所取,絜園展禊時他因故錯過,可是楊氏始終覺得此等雅事理當參與、寧罰莫辭,事后帶著彌補遺憾的心態(tài)題詠《展禊圖》。其長詩敘說了絜園雅集現(xiàn)場細節(jié),文友心理變化過程,詩歌情感真摯,并非一般應酬之作,特別是楊氏踐行陳跡時對韻事勝會的懷念,流光迅逝的感傷尤其觸動讀者心靈,而詩中表現(xiàn)風雅氛圍、雅集細節(jié)的內容構成與《展禊圖》的互文性。
題圖時間稍后一點的,如同治十二年(1873)吳敏樹逝世之年,易佩紳有《題張力臣絜園展禊圖》:
永和觴詠二千年,頓使前賢畏后賢。楚國江山騷客地,絜園風日暮春天。披圖各有精神在,彈指俄驚歲月遷。十一人中今弱一,柈湖回首一凄然。圖中吳南屏丈已于今年八月出世矣。[9]704
易佩紳(1826—1906),字子笏,號笏山,自絜園署壺天遁叟,湖南龍陽(今漢壽)人。咸豐五年(1855)優(yōu)貢,官至江蘇布政使,晚年主講杭州龍池書院。治軍察吏頗負干才,詩亦抗爽,有奇氣。他從追溯傳統(tǒng)入手,盛贊絜園展禊之風雅意義,肯定展禊眾人之各有精神在,并惋惜十一人中之吳敏樹的逝世。易又有《力臣屬題辛未展重陽圖,是會余未與,而郭筠軒中丞詩誤,謂余在座,因用中丞韻以志一笑》。同治十年(1871),張自牧亦招集郭嵩燾、楊翰等人絜園展重陽,但人數(shù)較少,其影響不如壬申絜園展禊,但可見其在推動、傳播湖湘韻事上所做的努力。易詩中對展禊人物精神的肯定與《展禊圖》的表現(xiàn)內容是相互映證的。
題圖時間再晚一點,相對距離又較遠的題詠者,如身在吳地的歐陽兆熊,其《題張力臣觀察絜園展禊圖,即次見贈原韻,時同客滬上》有:
浪游吳越慣,隨處可支巢。放眼聊觀化,浮生若系袍。披圖憶鄉(xiāng)國,聚飲此堂坳。前四年與筠仙、研生飲此園。忽動家國感,柴門久不敲。不見張君久,豪吟興尚酣。此間真異域,終欲老湘潭。舊雨都無恙,圖中多老友,不識者僅三人耳。新詩已飽諳。何當展秋禊,歸去理征驂。[10]85
歐陽兆熊(1808—1876),字曉晴,號曉岑,晚號匏叟,湖南湘潭人。道光十七年(1837)舉人,候選員外郎。負才略,工詩古文。性豪爽,喜任事,邑中公務多仰其成。嘗為曾國藩幕僚、岳麓書院山長。歐陽兆熊的題詠展禊圖,時身在外省,所謂浪游吳越,相距長沙絜園十分遙遠,他的題詠更多是借此抒發(fā)懷念家鄉(xiāng)和故友之情,并表達對故園名流雅集的羨慕向往之意。家園環(huán)境與雅集老友成為歐陽氏與《展禊圖》共同指涉的意象。
而數(shù)十年后的題詠者,如名僧釋敬安,其《題王翊君所藏張力臣絜園展禊圖卷》云:
一瞬流光四十春,青山如舊白云新??沼嗪淌蚬蕦m感,不見蘭亭雅集人。
塵世滄桑身已老,名園觴詠跡俱陳。披圖只剩王壬父,落日江南淚滿巾。[11]355
作為湖湘文人結社的后繼者,釋敬安也屢屢結社,為光緒年間長沙名社——碧浪湖詩社的骨干人員之一,詩中表達了對雅集前輩的推崇與懷念,以及時光變遷人物俱陳后的惆悵與傷感。從另一方面,也說明絜園展禊以及圖繪的傳播之久。這首數(shù)十年后的題詠,結合現(xiàn)實對當年的《展禊圖》做了一種回顧式描述,延展了《展禊圖》的時空畫面。
后續(xù)的題詠,進一步完成對《展禊圖》的信息傳遞與意義表達的補充,還原了圖像表達的現(xiàn)場,增加了受眾感知的清晰性,圖文結合擴大了絜園展禊事件的傳播影響力。詩歌的題詠和敘述中,從各個角度形成語言與圖像的相互涵容,進而達到了“彼此之間互文互釋的緊密融合”(4)本段相關觀點參考趙憲章《文學與圖像關系中的若干問題》,《江海學刊》2010年第1期,第189—191頁。呂東《〈詳注聊齋志異圖詠〉中的“語—圖”互文現(xiàn)象》,趙憲章、顧華明主編《文學與圖像》,江蘇教育出版社2012年版,第97—108頁。,畫是空間的藝術,詩文是時間的藝術;圖繪表現(xiàn)的是瞬間的空間,詩文則容納不同的時空,圖文互證互容,兩種藝術文本的黏合度高,形成一個敘事共同體,具備更強大的敘事能力和更豐富的信息容量,亦產生了更明顯的傳播效果。結合《絜園展禊圖》與文記可以更全面地了解張自牧等人絜園的展禊情景,愈發(fā)清楚地體會雅集人物的性情,環(huán)境與形象的表現(xiàn)亦更為細致豐滿,從而在傳播效果上強化了這場文人雅集的典型性。
事件視角下的典型事件,并非孤立存在,總會包含著其他事件作為組成部分或后續(xù)部分,由此生發(fā)的意義聯(lián)系度越寬,含容量越大,表征力越高。絜園展禊的風雅盛況,傳播甚廣,成為一種典型范例,吸引文人更多地仿效與承繼。自絜園展禊盛會后,絜園社群的重九之會、修禊之集并無間斷,觴詠連連,并將光緒初年湖湘文人雅集風氣推至一個新的峰頂。
雅集休閑意味在湖湘文人普通集會中增強,文人雅集往往帶有濃厚的享樂色彩。郭昆燾《會飲何鏡海宅即事呈鏡海及同坐諸君》中云:
絜園會后數(shù)觴宴,詩酒往復相為歡。就中諸君時聚散,惟有四子稱堅頑。上林、浯廬、芋園三集,諸君有與有不與,惟予及研生、南屏、次青無役不從。今朝雅集更極盛,直使酒國無遺賢。云臺列宿已得半,一星倐入流云端。會者十四人,鄢友石最先至,未入席忽幡然竟去。七賢六逸古所羨,孰若此會綜其全。主人殽饌詫美富,頗用我法驕圣仙。笠臣嘗評:唐蔭云饌中之圣,楊海琴饌中之仙,是日海琴謂鏡海饌中之佛。隔簾琵琶肅清聽,鏡海有仆善琵琶,隔簾令彈一曲,其聲沈而宏不似尋常所聞。射覆隱約疑參禪。海琴、篁仙喜射覆,就即席之物而射其魂魄。如荔浦芋,則射荔字,琵琶則取推手為琵語射推字,筍則取維筍及蒲語射維字。鉤心斗角,異想天開。鏡海笑謂此參禪也。因論家世溯華胄,或詡命相知幾先。瞑庵談命,鏡海談相,皆自謂有奇驗。豪談不覺夜鐙上,妙想欲破老天慳。打窗風雨晩來急,盛夏乃似秋聯(lián)綿。諸君感時各有意,酒罷起舞傾肺肝。宵深腹果尚忘倦,卻訂后約商留連。人生歡聚豈易得,及時行樂真安便。徑須一會一圖畫,記取今日證他年。[12]128
社群雅集的長期進行,需要骨干人員的堅持與參與。郭昆燾、吳南屏、羅研生、李次青無會不予,正是長沙絜園社群的骨干力量,促進了絜園社群集會越來越盛大。郭昆燾之詩記載了絜園展禊后社群雅集的各種細節(jié),透露出社群雅集的變化趨勢,人數(shù)越來越多,社飲愈來愈豐富鮮美,社集游藝活動也愈發(fā)多樣、精彩。這些也反映出晚清長沙休閑文化的發(fā)展與興盛。
湖湘文人逐日重視雅集圖像的多種文學和社會功能,對其需求程度進一步增加。郭昆燾《辛巳三月三日頤園修禊》中云:“遼哉蘭亭集,興懷俯仰間。絜園與皋園,陳跡何由攀。壬申展禊絜園,丙子修禊杭州皋園,皆有圖畫題詠。”[12]185絜園展禊及其圖像繪制、傳播之后,文人們似乎對雅集圖像有了一種表達的需求和慣性。郭氏兄弟詩作中所記載的“一會一圖”“徑須一會一圖畫”“皆有圖畫題詠”不止是體現(xiàn)了絜園展禊后長沙文人雅集繪圖之盛,當文人們渴望“記取湖南眾德星”記錄下自己的雅集形象與過程,也顯露了文人對雅集圖像的重視心態(tài)——這種心態(tài)的滿足需要一定的物質財力,由此可以看出晚清長沙文人的休閑觀與消費能力。
風雅傳統(tǒng)在長期的堅持與越來越多的群體參與中得到恢復和發(fā)展,貫穿于內的是湖湘文人對風雅精神的恒久追求。郭嵩燾、郭崑燾不少作品表現(xiàn)了光緒年間長沙名流或重陽雅集或者修禊雅集的情景,如郭嵩燾有《九日邀同吳南屏、鄒諮山、龍皞臣、周桂塢、石似梅、張笠臣、黃子壽、張子恒及意城登定王臺、天心閣,歸飲養(yǎng)知書屋》《重陽日會飲絜園限韻賦詩,分得陽字》《張笠臣邀同傅青馀、李次青、鄧彌之、黃子壽、黃小麓、黃杭生定王臺修禊》《意城招同諸君頤園修禊》,郭昆燾有《辛巳三月三日頤園修禊》《辛巳九月十日笠臣補作重九,伯兄與香蓀先日各有詩,次韻二首》等,其中郭嵩燾《意城招同諸君頤園修禊》云:
名園佳節(jié)有流觴,晞發(fā)臨軒日載陽。舊雨留人松石外,坐中熊鶴村、袁予文、傅青余諸老皆舊好,羅灜橋、任芝田、李佐周則并數(shù)年不相見也。春風坐我笑歌旁。病依杖履陪游健,暖入池臺注酒香。一會一圖叨屢與,壬申修禊絜園,庚辰修禊葵園,張笠臣方伯并有圖。爭傳韻事楚江長。[5]179
重九登高、名園修禊已成為咸豐動亂之后湖湘名流恢復的雅集慣例,一年兩集,一會一圖,舊雨今雨,參與眾多,眾樂融融,而這些雅集韻事又被湖湘文人爭相傳播,產生一種“漣漪效應”,引發(fā)更多的集外文人模仿與追隨,雅韻悠長。
同治十一年(1871)里的絜園展禊,是同治末年湖湘文人極具代表性的范式集會,承前啟后,觴詠日長。絜園展禊名流聚集,風雅觴詠,圖像繪事,傳播征題,所有活動統(tǒng)一起來正是湖湘文人承襲文化習俗、推行文化傳統(tǒng)這一持續(xù)性過程中必要的一環(huán)。
當我們梳理道光后湖湘文學史時,可以發(fā)現(xiàn)從道光己酉(1849)鄧顯鶴、黃本驥等人妙高峰展重陽會開始,至同治壬申(1872)張自牧、郭嵩燾等人絜園展禊,再至光緒丙戌(1886)展重陽會,這些雅集彰顯了一種文人雅集傳統(tǒng)的繼承與沿襲。
當張自牧等人展重陽會招集時,他們會懷念鄧湘皋等人妙高峰上的展重陽會,感慨湖湘耆舊的逝去。楊翰《力臣十月九日招集,話及道光己酉鄧湘皋、黃虎癡、楊紫卿于是日在妙高峰展重陽會,不勝感慨,再用前韻,三疊奉酬。紫卿有春星閣集、虎癡刻米書于芙蓉樓、湘皋有沅湘耆舊集》中云:“慨想當年耆舊盡,玻璃且覆掌中杯。”[2]302
郭崑燾即便出游江南修禊,也會懷念絜園的修禊盛會。其光緒二年(1876)在杭州皋園修禊,其《上巳日金眉生都轉、秦澹如觀察邀同皋園修禊,以落花、芝蓋、楊柳、春旗、茂林、修竹、流觴、曲水十六字分韻賦詩,予分得落字》云:
春游遘良辰,勝踐尋夙約。城東地幽回,近市得林壑。池水曲通河,遠山低繞郭。叢翠間深淺,殘紅半開落。佳境接清歡,名翰豁積瞙。澹如觀察出示皋園舊圖,富崇軒太守亦出所藏書畫傳觀。舊圖尚如新,今構已殊昨。滄桑感無端,肝膽森嵚崿。閑曠郁崇情,盡醉且為樂。
回思絜園會,韻事亦不惡。騷壇爭雄長,圖貌擬裦鄂。壬申絜園展禊,分韻賦詩曾繪圖紀之。悠悠五星霜,天涯成旅泊。當時舊酒徒,散若風?;X。惟余卷中詩,往往發(fā)鋒鍔。人生如飛鴻,爪跡偶然托。皋園幾興衰,此會寧寂寞。煙云千萬變,意氣三百躍。為詩謝主人,結念入寥廓。[12]150
修禊、重九會成為光緒年間湖湘文人雅集的傳統(tǒng),但無論是修禊、重九會,還是尋常的雅集,張自牧、郭嵩燾、郭崑燾等人始終活躍于長沙集會圈中,絜園成為集會的常聚地,壬申絜園修禊也成為之后長沙文人歷年修禊的范本與回憶。
當王闿運、郭嵩燾、釋敬安等人組碧湖詩社展重九時,他們也會追懷同治壬申的絜園展禊會,并對當時詩會之盛存向往之情。湖南善化人李楨《碧湖詩社展重九會詩序》云:
季春三日,季秋九日,世并為令節(jié),考于詩鄭俗上巳溱洧之上,秉蘭袚除,為后代禊事之所祖。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餌,飲菊花酒,事始西漢初,或以為相傳自古,余維四時之序,惟春秋多佳日。春色之麗,秋氣之清,尤莫如二季月游賞者樂焉。為兩令節(jié),昭示天下,其諸樂與人同之意乎。魏晉以來,詞人學士,篇章傳播,所以狀流連景光寫觴詠之極樂,可謂盛矣……湘楚,騷國也。兵興后侈談勛伐,薄文章為無用,流風寢以不振。歲壬申展禊絜園,耆宿多在會,詩歌圖畫,聯(lián)為巨軸,猶極一時之盛。越十年辛巳,禊頤園,往時耆英半就委化,雖有詩,不甚傳。又六年至今始復為此會。侍郎文學魁一世,偕王雁峰院長并為詩導。后進將以揚厲風雅,御蘭芬于絕代,豈徒為樂一時而已哉?越日會者各以詩獻,侍郎編次之,而命楨敘其首。[13]310
李楨在詩序中解說了禊事與重九會之起源、發(fā)展與意義,并認為湖湘之地長久延續(xù)了文學的騷雅傳統(tǒng)。只是因為咸豐初太平天國運動爆發(fā)后,湖湘飽受兵燹之災,更看重武道所帶來的安穩(wěn),加上湘軍的興盛與輝煌給湘人帶來無限榮光,故咸豐后湘地政治軍事人才群起,而部分時人“薄文章為無用,流風寢以不振”,逐漸忽視并遠離了往昔的風雅傳統(tǒng)。但另一方面在兵亂結束后,文人們開始恢復過去的傳統(tǒng),絜園展禊即為一典型例證,它又帶動后續(xù)的頤園、光緒年間的碧湖展重九之會。在絜園展禊與碧湖展重九之會中,郭嵩燾的作用一直很突出,特別是經歷了兩次盛會的他,在后續(xù)的詩會中更加起到詩風推衍的作用。而后繼者們也認知到文人雅集不應只停留于一時的小范圍娛樂,更重要的是“揚厲風雅,御蘭芬于絕代”,應追求更高層次的精神意義和范圍廣大、效應長久的社會影響力,這也是湖湘文人經世致用精神在文人結社方面的一種體現(xiàn)。
晚清湖湘的絜園展禊是一個典型的湖湘文人雅集,雅集環(huán)境茂林修竹清雅怡人,參會者融學者、詩人、官員于一身,部分人士如郭嵩燾,即便致仕,仍舊擁有一定的社會影響力。此次絜園雅集,不但引發(fā)了文學創(chuàng)作上的疊章堆韻,還促使了圖像的產生與事件的傳播,并帶動了另一輪的湖湘文人盛會雅集,而雅集者的“名人效應”與群體合力也擴大與推進了這次事件的影響力。近代詩人陳繼訓在總結當時湖湘文人結社的仿效范例時,提到“茲之所輯,遠師宋人月泉吟社,近仿先輩同治壬申展禊絜園,光緒丙戌展重九碧湖”[14]568。謂晚清湖湘地域最為著稱的兩次雅集,一為光緒丙戌年間碧湖詩社的展重九會,另一次則為同治壬申的絜園展禊會。絜園展禊與同治末年其他的勝會雅集承前啟后,而且在湖湘雅會久不舉的咸同年間,意味更深,作用更大,因為此時的湖湘文人們在咸豐以來時勢動亂、風雅凋敝的狀態(tài)下試圖恢復過去的風雅,喚起往昔的回憶。絜園展禊成為湖湘近代文化史的一個重要紐帶,因其典型性與影響力,既構成歷史本身,又是歷史演進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