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權貴
(1.貴州師范大學文學院,貴州貴陽550001;2.貴州師范大學出土文獻及近代文書研究中心,貴州貴陽550001)
清水江文書是繼“敦煌文書”和“徽州文書”之后發(fā)見的我國第三大“民間文書集群”,也是近年來語言文字研究的新材料。從寫本文獻角度看,清水江文書大多是由該流域苗、侗族人民用漢字書寫的契約,是在多語和諧共存的語言生態(tài)中的產(chǎn)物,受漢字傳遞、民族語和漢語的影響,其用字現(xiàn)象豐富而復雜。清水江文書俗字數(shù)量繁夥,俗寫類型豐富,使用俗字是其重要的寫本特征之一。本文擬對一批常見俗字續(xù)作考辨,并從寫本文獻與字書編纂等角度,進一步揭示清水江文書的文本特征與語言文字價值。謬誤之處,祈請方家教正。
2.鈨(元)
《楊再明、楊再祥、楊再炳等賣墦地屋場字》:“當日憑中三面言定,賣價錢鈔洋叁拾無(五)三角文正(整),其錢鈔洋兄弟人等親手領清,分文無欠?!盵1]冊1,2
按:其中“鈨”字,漢語傳世字書皆未見載,今《中華字海》《漢語大字典》亦皆失收,《漢語大詞典》收“鈨”注云“日本和字”,日本文獻《同文通考·國字》釋云:“鎺,刀飾。鈨,同上?!笔亲鳌版帯钡漠愺w?!豆艍炎肿值洹肥沼小扳儭贬尀椤般~鼓”[5]395。而據(jù)清水江文書,“鈨”蓋即“元”的增旁俗字,因明金錢之義而俗增“金”旁。揆諸古籍,明萬歷間刻本《開封府志》卷三十二:“雜物等價通計中統(tǒng)鈔百八十四萬五千六百三十六鈨。”與清水江文書“鈨”形音義皆同,則“鈨”蓋明清以來“元”字俗寫。從清水江文書到古壯字,再到日本和字,既可見俗寫“鈨”的不同來源,也反映了文字的地域性特征。在清水江文書中,類似增加義符形成的俗字非常多,今之字書可據(jù)以補收。
3.?(肆)
清水江文書表示銀錢數(shù)量時,常使用“正”和“整”,有時則使用俗字“”,考“整”字異體或作“”、“”、“”(均見《龍龕手鏡》)等形,俗作“”者當是受“正”與“整”字諸異體交互影響產(chǎn)生的俗字,從字形上看,是“整”的變體,“”下從心,正是“整”字下部“正”的草書之變,例如《姜美保斷賣山場杉木約》作“”[9]冊1,2,下部與“心”形近。太平天國為“正”所造“”字是個俗造會意字,與清水江文書“(整)”同形,但出現(xiàn)時間更晚。此外,“(整)”還有變體作“懲”者,如《張久盛立斷賣田字》:“憑中三面議定斷價光洋貳拾捌角(整)?!盵6]冊1,4“6懲”顯然是書手俗書之誤,與“懲罰”字同形。
在清水江文書中,類似這種使用部分簡化字形的現(xiàn)象還有很多,例如“謪”本是“商”增加義符俗字,在清水江文書中常常簡寫作“”,上文所舉《陳門楊氏姜彩子陳世冬、陳世良賣柴山樹木墦地契》是其例,又如《蔣邦興賣房屋契》:“夫妻()議,自愿將到彩內房屋一從上抵蓋各,下抵地腳板被峰屋,一并在內?!盵1]冊1,4亦其例。此外如“識”部分簡化作“”,例如《魏庚梅賣田契》:“要行出賣,先準親房,無人承就,自愿請中上門,問到親(識)樂賢章名下承買?!盵1]冊1,12“5論”部分簡化作“”,例如《蔣邦興賣房屋契》:“賣主不得異言阻當(擋),日后若有別人出頭言(),賣主一面承當,不與買主人之事,今欲有憑,立賣為據(jù)?!盵1]冊1,4這些俗寫字形不僅能為今之字書增補字形,同時能很好地反映出漢字在近代時期的發(fā)展演變脈絡。
現(xiàn)代漢字“國”的簡化字通作“國”,現(xiàn)代日語也沿襲漢字采用俗寫“國”,揆諸我國傳世典籍,“國”最早只簡化作“囯”,又進一步俗書作“?”,漢字“玉”、“王”原本皆沒有一點,加之俗書常有增加筆畫的通例,因此“?”逐漸增點作“”,“囯”亦增點作“國”,這一現(xiàn)象至民國時期十分流行,這在清水江文書中能得到大量的書寫實例的證實??梢?,清水江文書“”字不僅可以為今之大型字書增補字形和書證,同時能反映“國”字簡化作“國”的變化軌跡與規(guī)律。
總之,清水江文書作為寫本文獻發(fā)展到近代的一大結晶,其字料價值及其潛力是十分顯著的。從上文所舉諸例可以看出,清水江文書的字形資料不僅在俗字文獻整理、字書收字析字、增補義項書證方面都有著非常重要的參考價值;同時,還能為近代漢字的發(fā)展演變提供豐富的語料。比如今之大型字書《漢語大字典》《中華字?!吩谑珍浐喕謺r,往往只列其形而沒有書證,往往會使讀者認為這個簡化字是現(xiàn)代漢字的產(chǎn)物,而其實很多簡化字在近代時期已經(jīng)廣泛出現(xiàn)于傳世典籍和民間文獻中。例如清水江文書中已經(jīng)大量出現(xiàn)“艱難”作“艱難”、“當”作“當”、“實”作“實”的書寫用例,如《姜生巖、姜關林弟兄二人賣山場杉木契》:“(當)日三面議定價艮十二兩整,親手(領)回應用。”[9]冊5,《4姜文玉父子三人斷賣山場南木約》:“立此斷賣山場南木約是(實)?!盵9]冊5,12皆其例證,則清水江文書之于漢字研究的價值于此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