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嶸

(蚌埠學院 外國語學院，安徽 蚌埠 233000)

女權(quán)主義地理學家(feminist geographers)認為，空間并非中性的。作為“社會關系的產(chǎn)物”，它本身就帶有種族、性別、階級等社會身份。在男性霸權(quán)的社會里，社會空間的劃置和分配更是打上了性別烙印。[1]《莫德·瑪莎》(Maud Martha，1953)對此做了一個很好的注解。

《莫德·瑪莎》是布魯克斯為數(shù)不多的一部小說作品，全書由三十四篇故事組成。這部作品的主人公和作者一樣，也是一位黑人婦女，學術界認為這部作品具有很強的自傳性。 《莫德·瑪莎》僅在出版當時獲得一定好評，但后來很快就被當成一本普通的成長小說而被遺忘。美國黑人民權(quán)運動和婦女解放運動之后，各種新理論的興起為重新解讀美國黑人婦女作家的各類作品提供了契機和理論依據(jù)。布魯克斯這本自傳體小說也重獲評論家的青睞。本文正是要審視該小說中常被人忽視的婦女和空間的關系，從空間分析的角度出發(fā)，探討女主人公的生存狀況，旨在揭示她所處的空間是如何外化地體現(xiàn)了黑人婦女所受的種族、性別和階級的多重壓迫，同時又進一步強化其中包含的種種社會關系。

一、種族主義語境下的黑人女性生存空間

《莫德·瑪莎》在發(fā)表后并沒有贏得批評界足夠的關注，也許這部小說的光芒被布魯克斯那些膾炙人口的詩歌遮蓋了。但這部小說在當時填補了一個空白:小說成功地從一位黑人婦女的視角對種族歧視問題進行了探討。面對著這樣一個充滿敵意的社會，面對著當代社會中各種各樣的現(xiàn)實問題，廣大黑人婦女應該作出怎樣的選擇?

讀者能夠感受到經(jīng)濟大蕭條和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在莫德生活上產(chǎn)生的影響，感覺到周圍的白人世界的強大。作者著力刻畫的是莫德的內(nèi)心世界。只有7歲的莫德就已經(jīng)有了杜波伊斯所分析的存在于美國黑人心靈中的雙重意識。她的父母偏愛膚色淺的姐姐海倫，她并不嫉恨，她內(nèi)化了白人世界的審美觀，覺得自己膚色深、一頭典型的黑人的卷毛發(fā)，因此她不是個漂亮的人。她有豐富的想象，熱愛大自然，渴望得到關愛。布魯克斯在小說一開始就用詩化的語言和意象點出了莫德的品格。7歲的她從家里后廊的臺階上看到的只有蒲公英。她也很想能看見荷花、翠菊，但是眼前只有蒲公英。“她愛蒲公英莊重的美，更愛它那平凡的美，因為從蒲公英平凡的美上她覺得看到了自己。平凡的東西也能夠是一朵花，這令人感到欣慰?！盵2]73這種平凡卻擁有自己獨特的美的感覺一直伴隨著她成長。16歲時她到劇院去聽歌星演唱。曲盡人散，莫德想不明白“人怎么能夠在舞臺上這樣炫耀自己，展示他們珍貴的個人特色……”[2]47她對自己說，“她將把自己留給自己。她不要名聲。她不想成為一個‘明星’”[2]39。她來到世界上“想要做的是獻給世界一個好的莫德·瑪莎。這是不可能來自任何別的人的那份奉獻，那一點藝術品”[2]81。

布魯克斯的很多作品都突出了種族這一主題。在丈夫保羅失業(yè)后，瑪莎找到了一份工作，她的老板是一位上層社會的女性。在這段情節(jié)中，來自上層社會的種族歧視躍然紙上?，斏睦习甯嬖V她出入只許走后門，不讓她用自己的拖把，而且告訴她“你最好用膝蓋來擦”。面對如此充滿敵意的社會環(huán)境，堅強的瑪莎并沒有屈服。后來身為人母的瑪莎告訴女兒:“圣誕老人對你的愛和對其他白人孩子是一樣的。”[2]25這部小說在情節(jié)上看似簡單，但是它涉及了美國當代社會很多復雜的問題，在主題上也有其深邃的一面。這部小說的一個重要主題就是黑人婦女在不利環(huán)境下的身份探尋問題。在看似平淡無奇的情節(jié)中，讀者不難發(fā)現(xiàn)一些困擾著美國當代社會的現(xiàn)實問題，如墮胎、貧困等，而其中布魯克斯著力表現(xiàn)的首先是女性的問題。作為一位生長在男權(quán)社會中的女性，她敏銳地察覺到了男權(quán)對于廣大女性的迫害。自幼聰慧過人的瑪莎容貌并不出眾，而她的父親則明確地表示出他喜歡的是漂亮的女孩，而不是聰明的女孩，因此父親對家中的另一個女孩海倫偏愛有加。毫無疑問，父親就是男權(quán)社會的象征，而父親的標準就是整個男權(quán)社會對于女性的要求。父親從不鼓勵瑪莎讀書學習，他關心的只是海倫和她的男友們的感情進程。長大后的瑪莎在大學校園里結(jié)識了大衛(wèi)。在她和大衛(wèi)的交談中，她的學識并沒有贏得后者的好感，相反卻令他感到厭煩。這些細節(jié)無不表現(xiàn)了作者對于男權(quán)社會的控訴，以及對于廣大婦女的同情。

作品中空間的種類各異，但都擁擠狹小。由于種族歧視和階級原因，城市空間形成事實上的種族隔離，這也造成社會空間和資源的不平等劃置和分配。作為一名貧窮的黑人，莫德·瑪莎只能住在白人社會劃給黑人的貧民窟;而作為一名女性，她幾乎沒有太大的空間移動權(quán)，她的“代表性空間”只是“家”這個私人空間。所有這些都和女主人公的身份密不可分，象征性地說明了她深受多重壓迫的社會地位。其中，家或者說住處，作為核心空間，在作品中最具表現(xiàn)力。莫德·瑪莎在婚前一直住在父母借貸買下的一套獨門獨戶的房子里。盡管房子有些破舊，父親常因經(jīng)濟困難而奔波，母親也老為房子的打理而犯愁，然而它卻給莫德·瑪莎提供了一個成長的廣闊空間。這點和作者本人的親身經(jīng)歷極其相似。作者在自傳里曾多次強調(diào)家的重要性。布魯克斯自4歲起一直住在父母的老房子里，直到自己成家。對她而言，那棟有著前后院、門廊、吊床和沙袋的房子就和她麻利能干的母親、熱情敏感的父親一樣重要。追溯其原因，其實和當時婦女的地位有關。雖然她們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足不出戶，可當時的社會普遍認為，女人的天地是在家中，加上所有的家務通常都是妻子承擔，所以她們外出社交的機會很少，在社會空間的移動力嚴重受限。這時，開闊的前院和門廊就顯得非常重要，因為婦女們或站或坐在門廊時，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和外人打交道。可以說，它能拓展一個原本封閉的空間，成為一個向公共領域延伸的通道，成為一個婦女展現(xiàn)自己的小舞臺。有趣的是，女權(quán)主義者對女性自由空間的闡釋中曾有兩個意象:20世紀早期弗吉尼亞·伍爾芙提出過要有“一間自己的屋子”，而后半葉艾麗絲·沃克則稱前輩的傳統(tǒng)為“母親的花園”。至少，“花園”更為寬闊，拓展了“屋子”的外延空間。庭院對婦女的重要性從中也可見一斑。[3]

莫德總是意識到白人和周圍的黑人怎么看她，但是在她內(nèi)心深處對自身的價值是肯定的。譬如高中時，一個白人男同學查爾斯要到她家里來，她收拾屋子，用旁觀者的眼光看到家中家具破舊，然后她打開窗子通風，心里想:“人們常說黑人的家里有一股很重的難聞的氣味。那是胡說。惡毒而且是胡說。 但是她打開了每一扇窗戶?！盵2]70莫德的丈夫保羅有淺黃色的皮膚，莫德知道“我肯定不是他認為漂亮的那種……”，當保羅在舞會上和一個“皮膚白得和白人女子一樣”的女人跳舞時，莫德想:“是我的膚色讓他生氣……我的內(nèi)心，真正的我，他是喜歡的?！盵2]55在一個由膚色來決定人的價值的社會里，莫德以自己具有的內(nèi)在品質(zhì)肯定自己存在的價值。這樣的一個黑人女子不同于過去文學作品中多數(shù)黑人婦女的形象，沒有充滿戲劇性的大悲大憤，只在自己一天天的生活中感受作為普通黑人女子的那份快樂和辛酸。

莫德生活中的辛酸大多和種族歧視無所不在的社會現(xiàn)實密切相關。因為膚色黑而被看作丑陋，11歲時在放學回家的路上，黑人伊曼紐爾趕著馬車經(jīng)過，讓姐姐海倫搭車，卻甩下了莫德?！凹词宫F(xiàn)在，她已經(jīng)17歲了高中畢業(yè)，自己命運的主人……這個記憶仍使她痛苦。”[2]36作者用凝固在莫德記憶中的幾個剎那凸現(xiàn)了存在于人們深層意識中對黑人的歧視。莫德和丈夫唯一一次到白人區(qū)的高級影院——世界劇院——去看電影，發(fā)現(xiàn)電影院里一共只有兩個黑人。影片很好看，燈光重新亮起后，他們看著四周的白人：

(他們)希望不會遇見殘酷的目光。他們希望沒有人會感到受到了侵犯。他們是這樣喜歡這部電影，他們是這樣的快樂，他們想笑，想對別的看電影的人說一聲:“真好，是吧？太棒了，不是嗎?”當然他們不可能這樣做。但是要是沒有人露出受到了侵犯的樣子就好了……[2]93

丈夫失業(yè)后，莫德到一個白人家庭中去做女仆，女主人要她從后門進出，跪著擦地，處處挑剔她，她開始理解丈夫每天需要忍受的是什么樣的屈辱。雖然工資不算少，莫德決定第二天不再來這家干活。她想，怎樣來解釋自己的行為呢?“怎么著，我們是個人呀。”莫德有自己作為一個人的尊嚴，而且也努力維護這種尊嚴。就這樣一個自然而然出現(xiàn)在她心中的理由，使讀者對這個平凡、貧苦的黑人女子的敬意油然而生。作為母親，最痛苦的莫過于自己年幼的兒女受到傷害。女兒保萊特在對商場門口的圣誕老人說自己的心愿時，感到圣誕老人連看都不看她，也沒有和她握手，便問母親:“圣誕老人為什么不喜歡我?”這時，她心中產(chǎn)生了一種“徒勞的仇恨，沒有眼淚，沒有笑……沒有多少聲音的仇恨”。看著女兒的臉，“莫德·瑪莎真想哭”[2]75。

二、性別主義語境下的黑人女性生存空間

本書中的絕大多數(shù)女人都和莫德·瑪莎一樣以家為中心，行動受限，手中無權(quán)。甚至是有錢的白人女性也是被困在家中。在第三十章，布恩斯庫珀太太和她的婆婆盡管有錢有勢，比受雇于她們的莫德·瑪莎優(yōu)越，但她們也是成日呆在家中，男人很少露面。她們向莫德·瑪莎急切炫耀的奢侈品和國外旅游并不代表她們作為女人的魅力、能力，相反它們成了男人在家無處不在的權(quán)力象征，因為這些女人的“夸耀性消費”往往是她們男人財富和權(quán)力的所指。

確實，女性的社會地位和身份完全可以從她們的所屬空間看出。從“空間是一個社會的構(gòu)建”到“社會也是一個空間的構(gòu)建”，女權(quán)主義地理學的研究學者也在不斷思考空間的含義以及其在社會關系、生活中的重要性，并廣泛地把空間分析引人各個領域，以便更透徹地看清問題的本質(zhì)。[4]在《莫德·瑪莎》這部自傳體小說里，詩意的語言中充滿了空間意象，而這正是作者間接揭示女主人公的身份、地位和生活狀態(tài)的策略之一。通過上述分析，莫德·瑪莎所屬的社會空間和關系足以說明她作為貧窮黑人婦女所受的種種壓迫。然而小說同時以各種方式說明了她在精神層面上力圖拓展自己的內(nèi)心空間。比如說，她豐富的想象力和深切的人文關懷都讓她的內(nèi)在空間得以像蒲公英一樣擴散開來；在她做母親后，對家和母性等傳統(tǒng)女性空間的重新定義，以及作者在小說空間中對她的塑造，也讓她獲得一定的主權(quán)和自由。 畢竟，和很多其他文化概念一樣，空間既然能被構(gòu)建，那自然會有被重建的可能。

當她準備結(jié)婚成家時，她自然渴望擁有一個寬敞舒適的家庭空間。然而，她的新婚丈夫因為經(jīng)濟原因卻決定租住一個帶小廚房的房間(kitchenette)，這當頭一棒使她的美夢頓時幻滅。這一章(題名“所有人都會艷羨”)成了整部作品的情感轉(zhuǎn)折點，作者精心設計的反高潮讓讀者和莫德·瑪莎一起經(jīng)受情感的漸進低落，讓人隱約中看到日漸黯淡的前景。在她和丈夫保羅的對話中，從夢想有個能登報讓所有人都艷羨的理想房子到他決定買二手家具，再到考慮租住一個用爐子取暖的房間甚至可能住地下室，這一系列的下轉(zhuǎn)就決定了他們未來的家的模樣。而丈夫始終把握著話語權(quán)和決定權(quán)，溫順的莫德·瑪莎只好一步步退讓，最后不得不離開父母家寬敞的房子，搬到一個破爛不堪、用爐子取暖的kitchenette。

kitchenette是美國大城市的貧民窟里最常見的住房形式之一，也是美國社會種族不平等的典型空間體現(xiàn)。早期一般是由原本一家或幾家人住的樓房改裝成一個個單獨出租的房間，房間的角落里僅配備最為簡易的廚房設施，浴室在過道里公用。造成這一現(xiàn)象的表層原因是房東想多賺租金、人口密度太大等等；深層的原因卻是美國內(nèi)戰(zhàn)后南方黑人的大批北遷，北方白人的種族歧視和多種種族隔離。黑奴解放后，意味著他們終于有了遷徙行動的自由權(quán)，而這是“自由的所有表現(xiàn)形式中最具心理影響力的”[5]。他們的大遷移在某種意義上是他們表達自由的方式，也表達了他們渴望進入城市空間的愿望，希望能和白人去分享在國家中最為重要的政治、經(jīng)濟和社會空間。他們想象中的城市應該是個流動的空間，意味著工作、娛樂的自主以及更少的歧視。最初的北方城市在工業(yè)化的過程中也因急需人手對他們伸出了歡迎之手，芝加哥更是許多南方黑人的首選之地。可是，剛到北方的黑人很快就感受到了極大的阻力和歧視。首先是住的問題:一方面，由于直接或間接的排擠，他們幾乎無法進入白人的地盤，不管那里是否人員稀少；另一方面，共同的生活習慣和文化傳統(tǒng)使他們也更愿意和本族人住在一起。于是，有限的空間涌入了成批的移民，各式各樣的住房形式多了起來，封閉狹小的黑人居住區(qū)慢慢也變成了又臟又亂又擠的貧民窟。kitchenette這種住房因可容量大，在美國城市的貧民窟里隨處可見，而這種住房違背了對健康、安全和建筑準則的各種規(guī)定。更重要的是這種住房的租金也不算低，住在里面的人往往收入不高，一大半的薪水都得用來交房租。于是，在經(jīng)濟上常常有種惡性循環(huán)，一旦住進去要想搬出來很難，人的精神狀態(tài)也深受影響。有時，就像小說提到的那樣，離貧民窟僅隔幾個街區(qū)就是白人寬敞明亮的住宅，這讓這些底層的黑人更為憤怒或無奈。

作者因為曾經(jīng)短期住過kitchenette，因此能生動地從各個感官刻畫這種公寓樓的顏色、聲音和氣味。第十五章的第一句話在看似平淡的語氣中，一下就把讀者拉進一個丑陋、壓抑而冰冷的空間里，讓人不得不正視其狹小、庸俗與破爛。在一棟灰沉沉的石頭房子里，一間間的小房間，里面有些房東提供的簡單家具，廉價而破舊，連爐灶也只有一個好使。接著，作者開始潑墨似地給它上色:沒有任何清新明快之色，連廉價艷俗的顏色也沒用上，唯一顏色就是象征死亡、絕望的灰色。作者眼里的公寓樓代表著讓人沮喪絕望的社會和空間關系。

在莫德·瑪莎搬入不久，無論她成天用“美國家庭”肥皂和消毒水擦多少遍地，家里還是來了蟑螂。不敢殺滅蟑螂的莫德·瑪莎只能無助地呆立在那，看著這只略帶邪氣的家伙爬過鏡子。這些惡心的蟑螂就像是社會敵對勢力和惡劣環(huán)境的外化，而莫德·瑪莎的動彈不得也暗示了她在社會空間的停滯和無助狀態(tài)。和她一樣的是樓里的住戶們。在第二十三章，讀者通過主人公的視角觀察樓里其他人的狀態(tài)，發(fā)現(xiàn)整棟樓都充斥著消極情緒:孤獨和遺棄、擁擠和閉塞。僅有的亮點是一個純真的小男孩，在單親媽媽下班后累得無精打采的時候，他唱歌、背詩、編故事，希望能讓媽媽開心。

在當時貧窮的黑人生活里，這種擁擠的居住環(huán)境屢見不鮮。然而，莫德·瑪莎還遭受另一種壓迫，即性別歧視，她擁有的空間和流動性就更加受到局限。

即便在自己整日勞作的家中，莫德·瑪莎也沒什么主權(quán)，當她偶爾涉及社會交際，她身份和主權(quán)面臨直接挑戰(zhàn)時則更為軟弱無力。小說的第十九章，她的丈夫保羅收到當?shù)鼐銟凡康奈钑埡瘯r，喜出望外。因為在多數(shù)地方，一個人是否“功成名就”往往是看他財產(chǎn)的多少、是否是特定組織的成員，以及他的娛樂習慣。受邀教會、俱樂部或共濟會組辦的活動不僅說明身份地位，也賦予人身份地位。作者也提到，這封邀請函本身對這個男人就意味著“他終于成了個社會知名人士”。然而，對莫德·瑪莎來說，這意味著她得在這種社交場合中充當這個男人的附屬品，一個必要卻非重要的侶伴。正如邀請函中所寫，“禮帽，白領結(jié)和燕尾服”，后面匆匆加了句“正式晚禮服”[2]84。保羅雖嫌棄她的膚色黝黑，但又不得不帶上她，因為在“體面的”社交圈子里是要攜夫人一同出席各種場合的。但是，就算女人作為必不可少的附屬品，她被賦予參與這種社會空間的權(quán)力，也不等于她可以稱之為己有，或分享任何此空間帶來的權(quán)力和威望。她仍然不過是男人在這種場合上的裝飾品。

他們夫妻倆一到舞會，保羅就為來到這一重要的社交空間而“激動不已”，而莫德·瑪莎卻極不自在，“盼著舞會盡快結(jié)束，好回到家中”[2]59。雖然她在家里也沒有主權(quán)，但至少在家保羅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明顯地忽視她、冷落她。剛跳完第二支曲子，他就把她護送到靠墻的凳子上，離她而去。她一人坐在那，努力裝作自己并不低人一等；他卻殷勤地邀請一個紅發(fā)女郎跳舞，還和她整晚都泡在一起。莫德·瑪莎這邊，只好等著別的男人來邀她跳舞——像是一種恩惠似的。舞曲結(jié)束時，“她的舞伴向她鞠躬，把她護送到一盆橡膠植物旁邊的椅子邊，再鞠躬，然后走開?！盵2]42很顯然，在這里男女之間的空間關系截然不同，也說明他們的社會角色和地位的截然不同。這章結(jié)尾時，保羅挽著白皙女人的手從茶點廳走來，充分享受著一個男人的行動權(quán)?？臻g上無能的莫德·瑪莎只有坐在椅子上，強忍著心中的怒火和怨恨，無法動彈。最后，她不僅身體上沒有行動力(沒有男人就不能移動)，精神上也被束縛住(她急于給丈夫開脫，壓制自已的怒火)。

其實她最后的合理化解釋可以簡化為:如果我不能改變整個世界，那至少我可以改變我對世界的態(tài)度。這種被動地接受不可改變之事，主動地適應周圍環(huán)境的做法是有一定智慧的。對底層人來說，這種精神是一個重要的生存技巧，最終有時也能帶來一定的環(huán)境改變，但更可能帶來習慣性的逃避和自欺欺人。[6]在這里莫德·瑪莎無聲的譴責和優(yōu)雅的冷靜對現(xiàn)實生活并無效力，更不能帶來任何改變。從字面上看，她假想的發(fā)作對象并不是她自己的丈夫，而是那個紅發(fā)女郎；聲討的對象不是有權(quán)的壓迫者，倒是那個稍微“幸運”卻依然受壓迫的同類，這本身就極具諷刺意味。在舞會這個社會空間，紅發(fā)女郎和莫德·瑪莎一樣沒有權(quán)力，她能夠在小范圍地移動，不過是因為她長得漂亮些。莫德·瑪莎并沒有看出或者意識到她們共同受困的狀態(tài)。

三、結(jié)語

布魯克斯的作品生動形象地表現(xiàn)了芝加哥南部地區(qū)黑人的生活。作為一個有著拓展性內(nèi)在空間的人物形象，莫德瑪莎和她的作者布魯克斯一起留名于當代黑人文學史。盡管描寫了黑人生活的苦難，但布魯克斯的作品并不消極悲觀，她通過對種族歧視和男權(quán)主義的揭露，激勵人們正視敵對的社會環(huán)境，鼓勵廣大黑人婦女勇敢而頑強地進行抗爭，充滿樂觀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