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素萍
(石家莊鐵道大學 文法學院,河北 石家莊 050043)
在當代文學史教材中,雁翼是被一帶而過的作家。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雁翼作品的文學與歷史價值不斷顯現(xiàn)。特別是其創(chuàng)作于20世紀50年代的寶成鐵路建設頌歌《彩橋》,今天讀來,不啻一次精神的洗禮,一場青春創(chuàng)造的盛會。
雁翼,原名顏鴻林,1927年農(nóng)歷五月二十一日生于河北館陶縣顏窩頭村。因家境貧寒,8歲始入學讀書,但因為日本侵略者的侵犯13個月后被迫停學。他15歲參加八路軍,16歲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1946年9月在大楊湖戰(zhàn)役中第三次負傷致殘,調入晉冀魯豫大軍區(qū)野戰(zhàn)總醫(yī)院,任政治部宣傳隊分隊長。借此時機,雁翼閱讀了大量的中外文學書籍,并因愛好及宣傳工作需要開始詩歌創(chuàng)作,由此走上長達50多年的文學創(chuàng)作道路。雁翼一生共出版70多部、1 000多萬字文學作品。包括詩集64部;詩論集2部;小說散文集10部;多幕話劇劇本2部;電影文學劇本被拍攝成電影的8部。雁翼的創(chuàng)作道路寬廣悠久,寶成鐵路建設頌歌是其早期創(chuàng)作中的一束。
雁翼1953年轉業(yè)后到西南鐵路工程局任文工團團長。在1954—1958年間他多次深入寶成鐵路建設工地,“沿線遇見了許多戰(zhàn)友,心情異常激動……他們勝利后沒有留戀城市生活,而是放下槍就拿起了鋼釬鐵錘,背著帳篷開進深山老林開始了另一種戰(zhàn)斗生活——開山架橋修鐵路,那種為國為民的忘我精神境界,深深對比出我的不如他們。開始是慚愧,慢慢地看得多想得多了,慚愧感消失,自豪感增強!”[1]歌頌這些曾經(jīng)的戰(zhàn)友,英雄的寶成鐵路建設者,對于雁翼來說,既是機遇,也是使命。在4年多的時間里,雁翼寫出一批寶成鐵路建設頌歌,既有類型各異的抒情短詩,也有長篇敘事詩。這些詩歌追蹤寶成鐵路建設者的腳步,見證鐵路發(fā)展與人民生活的改變,為時代留下了濃墨重彩。
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新中國成立后,國家率先在大西南修筑鐵路。第一條是成渝鐵路,但由于成渝鐵路本身是孤立的,急需與全國鐵路網(wǎng)聯(lián)成一體。所以當成渝鐵路建成通車時,毛澤東主席就發(fā)出了“繼續(xù)努力修筑天成路”的號召。遵照黨中央的指示精神,寶成鐵路建設于1952年7月1日在成都動工,1956年7月12日完工,經(jīng)過試運行,于1958年元旦正式投入運營,1960年5月完成電氣化改造。寶成鐵路徹底改變了“蜀道難”的局面,為發(fā)展西南地區(qū)經(jīng)濟建設創(chuàng)造了重要條件。
20世紀五六十年代,文壇出現(xiàn)了大量的歌頌新中國、歌頌毛澤東、歌頌共產(chǎn)黨、歌頌工農(nóng)兵的文學藝術作品,而尤以詩歌為多,史稱“頌歌時代”。凡是了解中國的百年發(fā)展史,就不會對這一現(xiàn)象感到驚異。
《彩橋》長達1 500多行,是寶成鐵路建設的“史詩”。《彩橋》創(chuàng)作于1957年7月,后經(jīng)多次修改,于1960年6月由上海文藝出版社第一次出版,1962年4月再版。該書“內(nèi)容提要”寫道:“這是一首以修筑寶成鐵路中的架橋工程為題材的長篇敘事詩。作者通過找尋特堅石、筑堰、沉箱等和大自然搏斗的描繪,著重刻畫了一個革命隊伍中長大的、紅軍兒子的英雄性格和形象,并通過主人公赤華和老紅軍父親相逢的情節(jié),給長詩帶來了濃厚的生活氣息和相當大的革命傳統(tǒng)教育意義”。
《彩橋》是20世紀60年代初期長篇敘事詩的一大收獲。中國古代多抒情詩,少長篇敘事詩。長篇敘事詩出現(xiàn)在20世紀30年代末,茅盾在1937年1月寫的《敘事詩的前途》中說:“這一二年來,中國的新詩有一個新的傾向:從抒情到敘事,從短到長。二三十行以至百行的詩篇,現(xiàn)在已經(jīng)算是短的,一千行以上的長詩,已經(jīng)出版了好幾部了?!蔽錆h大學陸耀東教授經(jīng)過多年研究認為,“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從1940年到1949年這10年內(nèi),出版或發(fā)表的700行左右以及700行以上的長篇敘事詩估計在40部以上?!盵2]之所以在20世紀40年代后會出現(xiàn)如此多的長篇敘事詩,從社會發(fā)展看,一個“敘事詩的時代”是隨著社會歷史的波詭云譎與風云突變而到來了:抗日戰(zhàn)爭的爆發(fā),中華民族的危機,英雄人民的奮起,時代的巨大轉變,需要史詩般的記錄。20世紀50年代延續(xù)敘事詩輝煌,仍然有一系列的優(yōu)秀作品誕生,郭小川在1956年底至1959年間,寫了七八部長篇敘事詩,其中《將軍三部曲》《一個和八個》《白雪的贊歌》《深深的山谷》都是優(yōu)秀之作;聞捷的長篇敘事詩《復仇的火焰》第一部《動蕩的年代》和第二部《叛亂的草原》分別出版于1959年和1962年。這些長篇敘事詩多是歷史題材、解放篇章,反映新中國工業(yè)化建設的作品還不多見。立志要做大詩人的雁翼,受時代創(chuàng)作風氣影響,在創(chuàng)作出上百篇以寶成鐵路建設為題材的抒情短詩后,意氣風發(fā),多點聚焦,創(chuàng)作出這篇跌宕起伏、大氣磅礴的英雄贊歌《彩橋》,為寶成鐵路建設者樹碑立傳,豐富了長篇敘事詩的寶庫!兩年內(nèi)再版,足見其在當時的受歡迎程度。
時隔作者創(chuàng)作60多年后再讀《彩橋》,在迷醉的同時,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該詩的時代特色,品味到雁翼的藝術追求。
《戰(zhàn)斗里成長》是20世紀50年代的一部電影名,當時影響廣泛;“戰(zhàn)斗里成長”這一短語后來在廣泛使用中就具有了“寓言”性指征?!皯?zhàn)斗里”寓指成長主體與成長阻力間長期的頑強的斗爭;“成長”是“戰(zhàn)斗”的過程和結果,指成長主體擺脫稚嫩走向成熟?!恫蕵颉贰皯?zhàn)斗里成長”的主題包含兩個層次:一是嘉陵江橋的建成;二是赤華和中國鐵路的成長。
嘉陵江上本沒有橋,為修建寶成鐵路,赤華和他的戰(zhàn)友們用血肉之軀,創(chuàng)造了這一個人間奇跡。面對落差巨大咆哮翻滾的嘉陵江水,赤華和他的戰(zhàn)友們敢于戰(zhàn)斗,善于戰(zhàn)斗,從尋找特堅青石,到筑堰、沉箱、筑橋墩,一次次的沖垮,一次次的重建;再到炸開巨石,制服流沙…… 嘉陵江橋在英雄們的奮力托舉下飛架南北,迎來火車的勝利通行。
《彩橋》更深邃的主題是寫小赤華如何在戰(zhàn)斗中成長為寶成鐵路建設的英雄:寫他在戰(zhàn)斗里出生,在戰(zhàn)斗的馬背上成長,在抗美援朝前線出生入死,當然最主要的是寫他如何在寶成鐵路建設中發(fā)揮巨大作用。
長詩里主要人物有三位:赤華、劉雇農(nóng)、紅娟,但三個人的關系卻很復雜:赤華是劉雇農(nóng)的兒子,但他還沒有出生時,劉雇農(nóng)就因為長征路上的一次戰(zhàn)斗負傷落水,生死不明;他的媽媽在生下他不久也犧牲在戰(zhàn)場。他是被戰(zhàn)士們抱在馬背上長大,在延安的寶塔山下成長。這是20世紀50年代常見的敘事模式,革命者的父母、革命的搖籃及志愿軍的經(jīng)歷,都是赤華成為寶成鐵路建設中堅力量的原因。紅娟是獵人、游擊隊員王志強的女兒,王志強曾救起負傷落水的劉雇農(nóng);后來王志強為革命犧牲。劉雇農(nóng)把紅娟當作女兒帶大,不是親生,勝似親生。而紅娟和赤華是在朝鮮戰(zhàn)場上相識,在寶成鐵路建設中相戀,詩歌最后,在火車通過的大背景下,赤華和父親劉雇農(nóng)相認,和紅娟定情。
劉雇農(nóng)拉開了白色的窗簾,
父與子默望著窗外的江面,
嘉陵江上峙立著一座鋼橋,
山坡上跑來了抱花的紅娟。
紅娟跑到了他們身邊,
三個人神往地望著群山,
長龍般的列車駛過大橋,
像一條彩虹飛向高天!
中國鐵路建設者的成長是伴隨著中國鐵路的發(fā)展而來的。今天,中國高鐵笑傲世界,中國鐵路建設者遍布世界各地,盡管修建鐵路的技術水平不斷提高,但縱跨70年,以赤華為代表的新中國鐵路建設者情懷未變,作風未變。他們風餐露宿、沐雨櫛風,逢山開路、遇水架橋,舍小家、為大家;“鐵路縱橫,其勢莽莽,不棄尺寸,織就輝煌。敢忘熱血澆枕木,筋骨鍛鋼軌,死生以之,長歌當哭;競看鉦鼓催鳴鏑,兜鍪沖矢石,前仆后繼,遠望當歸”[3]。無數(shù)的赤華們以鐵路建設為平臺,唱筑路浩歌,踐人生偉業(yè),使中國從鐵路大國走向鐵路強國。
現(xiàn)在的許多年輕人可能都不知道,共和國的歷史上曾經(jīng)有一支解放軍部隊叫鐵道兵。
鐵道兵,中國人民解放軍原專業(yè)技術兵種,1948年誕生于東北戰(zhàn)場,總兵力最多時達41萬人,1984年元旦集體轉業(yè)并入鐵道部。35年間,鐵道兵戰(zhàn)時實施鐵路保障,平時參加國家鐵路和國防工程建設。鐵道兵在戰(zhàn)爭條件下,共搶修鐵路3 600多千米,搶建鐵路690多千米,備戰(zhàn)公路430多千米;在和平建設中,共新建鐵路干、支線12 590多千米,約占全國同期新建鐵路總數(shù)的三分之一……35年中,有8 000多名干部、戰(zhàn)士獻出了寶貴的生命[4]。
《彩橋》寫作時,鐵道兵剛剛成立不久。雁翼在塑造“赤華、紅娟”這些鐵路建設者時,并未突出他們的鐵道兵身份,但從詩句中我們發(fā)現(xiàn):
這不是朝鮮前線的赤華嗎?
大同江畔也曾凍成這般模樣。
……
就是他為架橋被敵機炸傷,
為架橋也曾凍昏在冰雪里面。
……
多么英俊的年輕小伙,
軍功章和路徽并掛在胸前。
在朝鮮戰(zhàn)場修路且獲軍功章的,多是鐵道兵。志愿軍從1950年10月入朝到1953年7月正式停戰(zhàn),歷時近三年。其中英勇的鐵道兵為做好后勤保障立下了豐功偉績,涌現(xiàn)出以楊連弟為代表的無數(shù)戰(zhàn)斗英雄。赤華,作為鐵道兵的代表,就曾戰(zhàn)斗在朝鮮的大同江畔。
寶成鐵路是我國第一個五年計劃鐵路建設的重點工程,從寶雞和雙石鋪先后分南、北、中三段同時開工。鐵路第二、第六基建分局為發(fā)包單位,以距寶雞148.9千米的黃沙河為界,分南北兩段進行發(fā)包,從南北兩端雙向施工。鐵道兵本已承包了秦嶺到黃沙河段的施工任務,其后“鑒于搶建黎湛、鷹廈鐵路任務緊急,原由鐵道兵擔負的寶成鐵路中段的修建任務,改由鐵道兵所屬工程局承擔。1954年8月,鐵道兵正式撤離寶成鐵路。”[5]鐵道兵第6師和第10師在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前和結束后均參加過寶成鐵路的修建工作。在鐵道兵紀念館,第一塊紀念章就是寶成鐵路通車紀念章。赤華,就是這樣一個既上過朝鮮戰(zhàn)場、又轉戰(zhàn)到寶成鐵路的鐵道兵形象。
石家莊鐵道大學與鐵道兵一脈相承,1950年建校,原為鐵道兵干部學校,幾經(jīng)轉制,現(xiàn)為全國唯一一所以“鐵道”命名的高校,至今已為國家培養(yǎng)10多萬鐵路建設人才。國務院原副總理李嵐清曾贊譽石家莊鐵道大學畢業(yè)生為“托起彩虹的年輕人”。2008年汶川地震,致使寶成鐵路109號隧道遭受巨大破壞,應鐵道部要求,石家莊鐵道大學派出以朱永全教授為組長的抗震救災專家咨詢團冒著余震不斷的危險趕赴現(xiàn)場進行安全監(jiān)測,為寶成鐵路109號隧道的安全運行提供技術保障[6]。值得一提的是,朱永全教授也曾是一名鐵道兵戰(zhàn)士!即使現(xiàn)在成就非凡、榮譽等身,但其鐵道兵的情懷依舊,干勁兒依舊!
雁翼在長達50多年的詩歌創(chuàng)作道路上艱苦探尋,努力破解詩之三味。在抒情詩創(chuàng)作中,既有采用中國傳統(tǒng)賦比興方法創(chuàng)作的四行詩等,也有在借鑒西方基礎上創(chuàng)新的十四行詩。但無論如何,堅持詩歌為人民服務、以讀者為中心的思想始終如一,“我自己許多追求中有一種最基本的追求,那就是想出各種辦法與讀者溝通,想出各種辦法不在自己的作品和讀者之間壘墻——不使用讀者不懂的詞句,不使用讓讀者翻查字典的生字,不在語言文字結構上?;ㄕ小>褪钦f像莊稼人種田一樣老老實實作詩。具體一點講,就是使用一切能夠使用的手段讓更多的讀者看得懂。盡快地使讀者看得懂;盡快能打動讀者的感情;盡重盡深地打動讀者的心靈;盡新盡深地啟發(fā)讀者的想象;盡牢地被讀者記住?!盵7]《彩橋》的創(chuàng)作就是如此。
1.從民間藝術中探尋長篇敘事詩的寫法
長詩怎么寫,雁翼沒有經(jīng)驗,他在《彩橋》序曲中說“還是學著墜子書的唱腔,再吸取些鼓詞的營養(yǎng)”,老老實實的從民間藝術中探尋長篇敘事詩的寫法。
墜子書,是河南地方三大曲藝種類之一。墜子在河南屬于群眾耳熟能詳?shù)拿耖g藝術,以個人說唱為主要表演形式,具有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率真、淳樸為其特色。墜子作品無論是大段子還是小段子,其內(nèi)容均能講述一個完整的故事,并在其中傳達很多倫理道德的理念、禮儀風尚的習俗,達到熏陶和教化群眾的目的。“在百余年的傳播過程中,河南墜子通過藝術形態(tài)的情感認識來反映社會,并在反映社會現(xiàn)象的過程中,直接教育并感化人們的心靈?!盵8]鼓詞一般指以鼓、板擊節(jié)說唱的漢族曲藝藝術形式,說用散體,唱為韻文。無論是墜子書還是鼓詞,都是通過敘述情節(jié)、塑造人物來吸引聽眾,所以特別講究情節(jié)起伏跌宕,語言流暢生動。雁翼在寫作《彩橋》時,借鑒墜子和鼓詞的寫作方法,突出五個特點:故事完整,人物形象鮮明,教化目的明確,語言合轍押韻、明白曉暢,采用四行詩形式;反映重大事件——寶成鐵路建設;塑造現(xiàn)代英雄——鐵路建設者赤華、劉雇農(nóng)、紅娟;宏大建設場面的描述,山窮水復、柳暗花明的情節(jié)設置,人物情感的細膩刻畫……這都使《彩橋》充滿了迷人的藝術魅力。
早在1942年延安文藝座談會上,毛澤東主席就提出文藝工作者要向工農(nóng)兵學習,倡導文藝要“民族化、大眾化”;2015年10月15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中也指出:要虛心向人民學習、向生活學習,從人民的偉大實踐和豐富多彩的生活中汲取營養(yǎng),不斷進行生活和藝術的積累,不斷進行美的發(fā)現(xiàn)和美的創(chuàng)造。雁翼以他的《彩橋》創(chuàng)作實踐證明:以人民的立場,用民間藝術的方式,講述人民的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故事,不僅可行,而且十分成功。
2.“崇高美”的追求
關于詩美的解釋,歷來眾說紛紜。雁翼認為:“詩的美學實際是人的美學。詩的美的力量之所以強大,首先是因為詩描寫、表現(xiàn)了人的美——美的靈魂、美的感情、美的思想、美的認識、美的語言、美的創(chuàng)造,甚至美的外形??傊姼杳鑼?、表現(xiàn)人的社會的一切主觀和客觀的美?!盵7]“詩歌集中著美、突出著美,反轉來,加深、強固著人們對美的認識。”[7]這就指出:詩美不能脫離社會現(xiàn)實臆造;而詩美又能引導強化人們對現(xiàn)實美的感受。
《彩橋》之美,是20世紀50年代時代美的集中體現(xiàn)。它不是花間月下一壺酒、管他冬夏與春秋的隱逸陶然;不是“一樹一樹的花開,是燕在梁間呢喃”的小確幸;沒有高山流水愛你一萬年的深情告白;更沒有人生不如意枉看月圓缺的激憤;而是“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lián)Q新天”的奮斗犧牲,是“天連五嶺銀鋤落,地動三河鐵臂搖”的改天換地,是“紅雨隨心翻作浪,青山著意化為橋”的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是一種“崇高美”。
崇高,指在精神、智力或道德上卓越杰出的崇高的犧牲精神。在中國傳統(tǒng)美學中,崇高或壯美常用“大”來表述。它側重在主體方面、社會價值方面,而不是對象方面、自然狀貌方面。孟子把他所強調的人格美稱為“浩然之氣”。在對個體人格的評價中,他提出善、信、美、大、圣、神六個等級,提到“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9]他所說的 “大”,比一般的美在程度上更鮮明強烈,在范圍上更廣闊宏偉,是一種輝煌壯觀的美。在社會生活之中那些體現(xiàn)著推動歷史前進的進步力量及其代表人物,是社會崇高的本原。藝術崇高是現(xiàn)實崇高的反映,藝術中的崇高所反映的大都是社會生活中英雄人物的斗爭業(yè)績。
之所以說《彩橋》呈現(xiàn)出崇高美,是因為以赤華為代表的鐵路建設者自身成長的環(huán)境及其改造的環(huán)境都是異常的艱難困苦,而赤華們面對泰山壓頂所表現(xiàn)出來的磅礴偉力令敵人膽寒、困難退縮。赤華的成長過程中,幾乎日日和險困、死亡做斗爭?!恫蕵颉返谝徽隆痘◢徤缴稀罚v述的是主人公赤華為修建嘉陵江橋而受命尋找“特堅青石”,他在大山里找了兩天,凍壞了雙腳,又饑又寒——
他已經(jīng)在深山里走了兩天,
為找一種石頭爬了八座雪山,
渴了飲幾口山谷里的泉水,
餓了就吞幾把炒面。
……
當她脫掉赤華的長筒皮靴,
她的心像針刺一般疼酸,
兩只腳凍得像發(fā)脹的饅頭,
兩條腿凍得滿是紫色傷斑。
而赤華為什么要忍饑熬寒地尋找“特堅青石”,是因為既要保證嘉陵江橋的工程質量,又要為國家節(jié)約建設資金——
萬噸洋灰啊,能蓋多少工廠,
萬噸洋灰能蓋多少學校和電站,
建設社會主義祖國要又快又省,
架橋人要熱愛祖國的一針一線。
這不是詩歌為塑造人物“假大空”的虛構,而是那個時代的真實反映。在寶成鐵路建設中,熊宇忠正擔任鐵道部第二工程局局長和黨委書記……熊宇忠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宣傳就地取材、勤儉辦企業(yè)的思想。他在一首打油詩《石頭歌》中寫道:
石頭是個寶,建設離不了;
山區(qū)修鐵路,關系更重要。
它是攔路虎,又是好材料;
就地能取材,就近供需要。
價廉物又美,主動自己操;
毛主席號召,勤儉建國好。
從此,大家稱熊宇忠的“石頭戲”為“石頭哲學”。石材的廣泛運用為國家節(jié)約了大量資金,而且石材質量好,達到了 “內(nèi)實外美”的效果[10]。
這是赤華成長的背景。20世紀50年代,我們國家一窮二白,只能自力更生,艱苦創(chuàng)業(yè)。重大建設工程資金雖相對充裕,但那個時代的建設者們沒有想到“回扣”“以次充好”,而是想著如何在保證質量前提下的節(jié)約資金。正是因為熊宇忠這樣的領導,才有赤華不惜一切代價尋找“特堅青石”的行為。熊宇忠、赤華他們這代人就是憑借主人翁的自覺,不怕犧牲,排除萬難,為我們國家的工業(yè)化和現(xiàn)代化打下了良好基礎。
大慶工人王進喜因用自己身體制伏井噴而家喻戶曉,人稱“鐵人”。在《彩橋》第三章“大江深處”中,因開挖沉箱中的巨大石塊遇到流沙噴涌,赤華也是這樣的鐵人:
赤華望著噴吐的流沙,
像望著敵人射來的子彈,
一個可怕的念頭忽然閃過:
“同志們的生命太危險?!?/p>
命令同志們趕快上井,
他自己卻挺胸撲向前,
用自己的肩膀,
死頂住流沙的噴泉。
赤華堵流沙的英雄事跡,也有著真實的故事原型:“當嘉陵江2號大橋7號墩出現(xiàn)沉井涌水流沙時,王在貴正在挖石基,他發(fā)現(xiàn)后立刻讓身旁兩個工友沿梯爬上去報告,而王在貴自己用身體堵住了流沙。那兩個人還沒爬出井口,他們返回來想要救王在貴的時候,王在貴已經(jīng)被淹沒了。后來大家在橋頭為王在貴立了紀念碑。”[10]
從時代英雄王進喜、王在貴,到文學英雄赤華,那種為了國家利益、他人生命而肯于犧牲的行為一致?!恫蕵颉分械摹俺绺呙馈辈皇窃娙顺伲悄莻€時代的主旋律。
任何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個健康的社會都需要詩歌。如何讓詩歌真正反映變化發(fā)展的時代,如何讓詩人更好地見證人民群眾創(chuàng)造的新生活,是當代詩歌發(fā)展的一個重要問題,當代作家雁翼以自己的系列創(chuàng)作予以了回答。他的反映寶成鐵路建設的長篇敘事詩《彩橋》,再現(xiàn)了“紅雨隨心翻作浪,青山著意化為橋”的時代大美,讓一代又一代的讀者和那些鐵路建設者們一起走進巴山秦嶺,深入嘉陵江畔,看他們?nèi)绾握鞣半y于上青天”的蜀道,如何在崇山峻嶺中開出大西南的第一條“生命線”。
《彩橋》是寶成鐵路建設者的大風歌。宋代詩人岳珂有詩《浩歌行》,開篇道“浩然一氣古到今,古人無愧惟此心”。雁翼通過對赤華等一代鐵路建設者雖幕天席地但勇往直前精神的贊嘆,振黃鐘大呂,發(fā)時代浩歌。從《彩橋》中可以得出一個結論:愉悅舒適都只是個人暫時的享受,只有偉大的建設與犧牲,才能讓人從中成長,終生難忘。愿我們今天“聞弦歌而知雅意”,讓這種創(chuàng)造的力與美賡續(xù)綿延,發(fā)揚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