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界對于楊嗣昌的研究堪稱歷史悠久,從明朝滅亡開始,學者們對楊嗣昌便以負面評價居多。他們大都認為楊嗣昌書生空言誤國,排擠同僚加之“所用非人”、“嗣昌既終右文燦,而文燦實不知兵”①(清)張廷玉等:《明史》卷252《楊嗣昌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6512頁。、議增“剿餉、練餉,額溢之。先后增賦千六百七十萬。民不聊生,益起為盜矣”②(清)張廷玉等:《明史》卷252《楊嗣昌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6515頁。、與后金(清)議和致其做大,是十足的“亡國之臣”。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一部分學者又站在階級斗爭和農(nóng)民戰(zhàn)爭推動歷史發(fā)展的角度將楊嗣昌視為地主階級代表人物,對其奏請加派“剿餉”“練餉”將百姓置于水深火熱之中;制定“攘外必先安內(nèi)”“四正六隅十面張網(wǎng)”的軍事計劃,殘酷鎮(zhèn)壓農(nóng)民起義等行為大加撻伐。改革開放以后,學術(shù)界對于楊嗣昌的研究趨向于客觀、公允,開始以歷史唯物主義和辯證唯物主義的視角將楊嗣昌置于明末特殊的大環(huán)境下,來研究楊嗣昌當時的施政舉措及其對明末財政、農(nóng)民起義、明金戰(zhàn)爭的影響。
對于楊嗣昌的研究,學界目前主要關(guān)注以下幾個方面:
楊嗣昌鎮(zhèn)壓農(nóng)民起義的情況。關(guān)于這一方面,顧誠①顧誠:《明末農(nóng)民戰(zhàn)爭史》,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12年。 張顯清:《研究明末農(nóng)民戰(zhàn)爭史的一部重要歷史文獻——〈楊文弱先生集〉》,《文獻》1980年第1期。、湯綱、南炳文②湯綱、南炳文:《明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白壽彝③白壽彝主編:《中國通史》第9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張顯清、林金樹④張顯清、林金樹:《明代政治史》,南寧: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年。、樊樹志⑤樊樹志:《晚明史》,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3年。等都有提及。相關(guān)論文作者還有孫柞民⑥孫祚民:《張獻忠智殲明督師楊嗣昌的斗爭》,《山東師范大學學報》1979年第3期。、胡德培⑦胡德培:《無可挽回的歷史悲劇的典型形象——〈李自成〉中的楊嗣昌形象剖析》,《河北師范大學學報》1981年第3期。等等。此外,李超⑧李超:《楊嗣昌軍事策略研究》,碩士學位論文,華中師范大學,2012年。和韓玉林⑨韓玉林:《楊嗣昌軍制改革若干舉措初探》,碩士學位論文,天津師范大學,2010年。從楊嗣昌應(yīng)對后金(清)及農(nóng)民起義軍的軍事舉措入手,詳細分析楊嗣昌籌餉、募兵、練兵、軍隊配置及構(gòu)成、用兵戰(zhàn)法、軍制改革等方面的策略,以及這些策略的效果和影響。吳櫻⑩吳櫻:《楊嗣昌研究》,碩士學位論文,湖南師范大學,2010年。則論述了楊嗣昌的家世生平、任職經(jīng)歷、文學成就,并著重闡釋了楊嗣昌在山海關(guān)防御后金(清)及出任督師鎮(zhèn)壓農(nóng)民軍的策略及其最后悲劇命運的原因。
楊嗣昌的文學成就及文獻整理。1980年張顯清在《文獻》上發(fā)表了《研究明末農(nóng)民戰(zhàn)爭史的一部重要歷史文獻——〈楊文弱先生集〉》顧誠:《明末農(nóng)民戰(zhàn)爭史》,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12年。 張顯清:《研究明末農(nóng)民戰(zhàn)爭史的一部重要歷史文獻——〈楊文弱先生集〉》,《文獻》1980年第1期。一文,考證了《楊文弱先生集》的成書時間,并從文獻學的角度論述了該書對研究明末農(nóng)民戰(zhàn)爭的史料價值。之后的學者開始注意楊嗣昌的文學成就及其文獻整理情況,梁頌成在這一方面用力尤深。梁頌成在舊抄本《楊文弱先生集》的基礎(chǔ)上,搜求有關(guān)楊嗣昌的各種文獻,考訂版本,輯校了《楊嗣昌集》楊嗣昌:《楊嗣昌集》,長沙:岳麓書社,2005年。,此外還將楊嗣昌的詩文輯錄成《楊嗣昌詩文輯注》梁頌成:《楊嗣昌詩文輯注》,呼和浩特:遠方出版社,2002年。。圍繞著《楊嗣昌集》和《楊嗣昌詩文輯注》的整理,梁頌成還發(fā)表了《楊嗣昌的生平與創(chuàng)作》梁頌成:《楊嗣昌的生平與創(chuàng)作》,《湖南科技學院學報》2005年第1期。、《〈楊嗣昌集〉整理的底本及其版本考察》梁頌成:《〈楊嗣昌集〉整理的底本及其版本考察》,《湖南文理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5期。《〈楊嗣昌集〉整理底本的形成及其遭遇》梁頌成:《〈楊嗣昌集〉整理底本的形成及其遭遇》,《衡陽師范學院學報》2005年第4期。等文章,就《楊嗣昌集》所用底本《楊文弱先生集》的成書情況,編撰淵源及版本優(yōu)劣等問題做了考證。
楊嗣昌的旅游文化理論。楊嗣昌“積歲林居,博涉文籍,多識先朝故事,工筆札,有口辨?!睆埻⒂竦龋骸睹魇贰肪?52(列傳一百四十),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6510頁。不僅是明末重要的政治人物,同時也是著作頗豐的詩人、散文家和旅游文學家。梁頌成對這方面的研究亦頗有建樹。他在《楊嗣昌旅游理論述論》梁頌成:《楊嗣昌旅游理論述論》,《湖南文理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3年第6期。一文中將楊嗣昌的旅游文化理論概括為:旅游資源的配置理論、風景名勝的評價理論、旅游觀賞的審美理論、民俗旅游的開發(fā)理論等四方面并詳細加以論述。此外還有《楊嗣昌山水旅游的觀賞藝術(shù)》①梁頌成:《楊嗣昌山水旅游的觀賞藝術(shù)》,《岳陽職業(yè)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03年第4期?!稐钏貌糜挝膶W產(chǎn)生的內(nèi)部原因》②梁頌成:《楊嗣昌旅游文學產(chǎn)生的內(nèi)部原因》,《湛江師范學院學報》2002年第5期。等文章分析楊嗣昌在山水游記寫作上取得的成就,并認為這些成就是與其本人較高的文化素養(yǎng)和藝術(shù)鑒賞能力、個人志趣以及生活經(jīng)歷是分不開的。
綜上所述,對于楊嗣昌的研究,學術(shù)界雖然起步較早,也涌現(xiàn)出了一批研究成果,但對于楊嗣昌的專題研究仍不深入,楊嗣昌在明末究竟扮演怎樣的角色,其政治、經(jīng)濟、軍事舉措對明末的政局、農(nóng)民起義、明金(清)戰(zhàn)爭的影響,甚至其死因都有很多問題沒有闡釋清楚,亟待解決。本文就以楊嗣昌本人文集為切入角度,分析其在任職戶部時對軍費籌集、使用、管理提出的意見和建議,從而梳理、概括其理餉策略,及其在解決為明帝國籌措對后金的戰(zhàn)爭經(jīng)費的問題中所起的重要作用。
《楊嗣昌集》是梁頌成輯校整理的楊嗣昌文集。該文集以中國科學院圖書館藏舊抄本《楊文弱先生集》,即北京出版社影印《四庫禁毀書叢刊》內(nèi)所收《楊文弱先生集》為底本,同時參考《古今圖書集成》、光緒《湖南通志》、嘉慶《常德府志》、陳楷禮輯《常德文征》、臺灣“中研院史語所”編《明清史料辛編》等書輯校整理而成,包含楊嗣昌的奏疏、紀事、書信、詩文、雜著57卷,補錄1卷、《武陵競渡略》一卷、《薛文清公年譜》一卷,共計1303題(篇)。其中前4卷即是楊嗣昌任職戶部時,有關(guān)遼東戰(zhàn)事軍費的籌集、加派、征收、轉(zhuǎn)運、使用、出納、核查情況的自陳和代部堂具擬奏疏,共有三十余題,本文既根據(jù)這些材料展開論述。
楊嗣昌無疑是明末一個極具爭議的人物,關(guān)于楊嗣昌其人的研究,已有前文介紹的諸多研究成果,本文在此僅作一簡要的回顧。以時間為軸,楊嗣昌歷仕萬歷、泰昌、天啟、崇禎四朝,參與了“三餉”加派、明后金(清)戰(zhàn)和、鎮(zhèn)壓明末農(nóng)民起義等諸多重大政策的制定和實施。而以其任職情況為線索,楊嗣昌“萬歷三十八年進士,改除杭州府教授,遷南京國子監(jiān)博士,累進戶部郎中。天啟初,引疾歸。崇禎元年,起河南副使,加右參政,移霸州。四年,移山海關(guān)飭兵備……五年夏,擢右僉都御史,巡撫永平、山海諸處……七年秋,拜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宣、大、山西軍務(wù)?!雹郏ㄇ澹埻⒂竦龋骸睹魇贰肪?52《楊嗣昌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6509頁。其任職于教育、財政、軍政等重要部門數(shù)十年,日常處理公務(wù)時積累了大量奏疏、信札等文件,現(xiàn)均收錄于梁頌成輯校本《楊嗣昌集》中。從其奏疏之后標記的日期看,自萬歷四十五年(1617)八月上《駁承天監(jiān)參提佃戶稿》時楊嗣昌已在戶部任職,至天啟二年(1622)五月《乞罷第三疏》為止,其至少在戶部任職6年,歷任福建司主事、江西司員外郎、新餉司郎中、南京戶部新餉司郎中等職。本文即以這段時間楊嗣昌奏陳的督理遼餉相關(guān)建議和措施作為研究范圍。
楊嗣昌任職戶部的6年,歷經(jīng)萬歷末期至天啟初年。明神宗荒怠政務(wù),二十余年不早朝,郊、廟儀式也多由大臣代替。史載:“官缺多不補。舊制:給事中五十余員,御史百余員。至是六科止四人,而五科印無所屬,十三道祇五人,一人領(lǐng)數(shù)職,在外巡案,率不得代,六部堂官僅四、五人,都御史數(shù)年空署,督撫監(jiān)司亦屢缺不補。文武大選,急選官及四方教職積數(shù)千人,以吏、兵二科缺掌印不畫憑,久滯都下,時攀執(zhí)政輿哀訴。詔獄諸囚,以理、刑無人,不決,遣家屬聚號長安門。職業(yè)盡弛,上下解體,內(nèi)閣亦只方從哲一人,從哲請增閣員,帝以一人足辦,不增置……帝惡言者擾聒,以海宇昇平,官不必備,有意損之,及遼左軍興,又不欲矯前失,行之如舊?!雹伲ㄇ澹┶w翼:《廿二史札記》卷35《萬歷中缺官不補》,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798頁。各級機關(guān)缺員如此嚴重,中央決策和地方行政陷于癱瘓。此外,神宗還向全國各地派遣宦官充當?shù)V監(jiān)、稅使,他們打著皇帝的旗號,大肆斂財。“榷稅之使,自(萬歷)二十六年千戶趙承勛奏請始。其后高宷于京口……陳奉于荊州,馬堂于臨清,陳增于東昌……或征市舶,或征店稅,或?qū)nI(lǐng)稅務(wù),或兼領(lǐng)開采。奸民納賄于中官,輒給指揮千戶札,用為爪牙。水陸行數(shù)十里,即樹旗建廠。視商賈懦者肆為攘奪,沒其全貲。負戴行李,亦被搜索。又立土商名目,窮鄉(xiāng)僻塢,米鹽雞豕,皆令輸稅。所至數(shù)激民變,帝率庇不問。諸所進稅,或稱遺稅,或稱節(jié)省銀,或稱罰贖,或稱額外贏余。又假買辦、孝順之名,金珠寶玩、貂皮、名馬,雜然進奉,帝以為能?!雹冢ㄇ澹埻⒂竦龋骸睹魇贰肪?1《食貨五》,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978-1979頁。這種竭澤而漁式的搜刮一方面使大量的商人破產(chǎn),破壞了社會生產(chǎn)力,惡化了經(jīng)濟形勢,激化了社會矛盾;另一方面污染了社會風氣,在社會和官場上形成了貪財逐利、驕奢淫靡的不良思潮。
朝政如此糜爛,軍隊的情況更令人擔憂,由于財政緊張,拖欠士兵餉銀的現(xiàn)象普遍存在,僅萬歷三十八年(1610)至天啟七年(1627)間明帝國就拖欠北邊各鎮(zhèn)京運餉銀九百六十八萬五千五百七十一兩。③朱慶永:《明末遼餉問題》,《政治經(jīng)濟學報·經(jīng)濟統(tǒng)計季刊》,1936年1月第4卷第2期。楊嗣昌也在奏折中提到各鎮(zhèn)欠餉情況:“遼東經(jīng)略撫按則以戰(zhàn)馬三月無料告,薊遼總督則以新兵缺餉難支告,順天巡撫則以薊遼缺乏至極告,宣大總督、撫按則以士馬饑餓堪憐告,山西巡撫則以三晉民困已極告,蓋皆兩餉缺乏、見在候給官軍?!雹埽鳎钏貌骸稐钏貌肪?《斟酌九邊餉賞請帑第二稿》,長沙:岳麓書社,2005年,第50頁。即便財政稍有緩解,發(fā)下來的餉銀大部分也被各級文武官員層層貪污克扣,能到士兵手中的寥寥無幾。士兵生活困苦,典衣鬻箭,不斷逃亡,軍隊缺額嚴重,比如“(宣府)額兵八萬有奇,見在營伍不過三萬有奇”⑤(明)楊嗣昌:《楊嗣昌集》卷3《駁宣府補兵請用新餉疏》,長沙:岳麓書社,2005年,第61頁。,缺額近三分之二。這樣的軍隊戰(zhàn)斗力可想而知。而為了加強軍隊的戰(zhàn)斗力來應(yīng)對風起云涌的農(nóng)民起義,明帝國不得不加派餉銀,但這樣反而激起了更大規(guī)模的農(nóng)民起義。國家瀕于機能壞死的絕境,故趙翼一針見血地指出:“論者謂明之亡,不亡于崇禎,而亡于萬歷云?!雹蓿ㄇ澹┶w翼:《廿二史札記》卷35,《萬歷中礦稅之害》,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797頁。
蟄伏東北的后金政權(quán)對明帝國的弊病洞若觀火,經(jīng)過長期周密的準備,努爾哈赤于明萬歷四十六年(1618)四月,“書七大恨告天”⑦《清太宗實錄》卷4,天命三年四月壬寅,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198頁。,歷數(shù)明帝國罪狀,誓師起兵伐明。準備不足的明軍倉促迎戰(zhàn),喪師失地。“夏四月甲辰,大清兵克撫順城,千總王命印死之。庚戌,總兵官張承胤帥師援撫順,敗沒……秋七月丙午,大清兵克清河堡,守將鄒儲賢、張旆死之?!雹伲ㄇ澹埻⒂竦龋骸睹魇贰肪?0《神宗一》,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291頁。
為了籌集軍費發(fā)動反攻,明帝國于同年加派了遼餉?!皯舨恳赃|餉缺乏,援征倭征播例,請加派:除貴州地磽有苗變不派外,其浙江十二省南北直隸,照萬歷六年(1578)會計錄所定田畝總計七百余萬頃,每畝權(quán)加三厘五毫。惟湖廣、淮安額派獨多,另應(yīng)酬議,其余勿論。優(yōu)免一概如額通融,加派總計實派額銀二百萬三十一兩四錢三分八毫零”。②《明神宗實錄》卷574,萬歷四十六年九月辛亥,臺北:“中研院”史語所,1962年,第10862頁?!懊髂辏ㄈf歷四十七年(1619)復加三厘五毫。明年(萬歷四十八年(1620),以兵工二部請,復加二厘。通前后九厘,增賦五百二十萬,遂為歲額?!雹郏ㄇ澹埻⒂竦龋骸睹魇贰肪?8《食貨二》,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903頁。從天啟元年(1621)開始,遼餉加派范圍擴大到鹽課、關(guān)稅以及雜項銀兩,到了崇禎四年(1631)“乃于九厘之畝復征三厘……共增賦稅百六十五萬四千有奇?!雹埽ㄇ澹埻⒂竦龋骸睹魇贰肪?8《食貨二》,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903頁。
明帝國于泰昌元年(1620)九月設(shè)立了專門管理遼餉的新餉司?!皯舨可袝钊耆A請立新餉司專理遼餉五百余萬,而以本部原任主事鹿善繼董其事,上從之?!雹荨睹黛渥趯嶄洝肪?,泰昌元年九月甲午,臺北:“中研院”史語所,1962年,第58頁。楊嗣昌在戶部任職期間也擔任過這一職務(wù),他也多次在奏折中闡述遼餉的管理和使用意見,其中亦可窺見其理餉策略,筆者將在下文中加以論述。
據(jù)上文所述,從萬歷四十六年(1618)開始,明帝國為籌集與后金作戰(zhàn)的軍費,在全國強行加派遼餉,至萬歷四十八年(1620)共計加派五百二十余萬兩。其中扣除在永、順、登、萊、保、青等府的蠲免和截留,“應(yīng)征加派不過四百八十萬”。⑥(明)楊嗣昌:《楊嗣昌集》卷4《述遼餉支用全數(shù)并乞罷第一疏》,長沙:岳麓書社,2005年,第76頁。但是這筆遼餉對于愈演愈烈的明金戰(zhàn)爭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楊嗣昌在奏折中提到:“計臣管餉自泰昌元年十月十八日起,至天啟元年十二月終止,截數(shù)通算,京發(fā)外兌、本折、糧價、買運等項,臣一部獨用新餉之事,共計七百八十九萬四千七百七十九兩九錢零。又自天啟元年四月起,至十二月終止,截數(shù)再算調(diào)募、扣留、安家、器甲、行糧等項,合兵工及臣部分用新餉之事,又計一百三十五萬六千三百六十六兩零。蓋臣管餉十六個月,實算臣部用銀九百二十五萬一千一百四十六兩零……夫此十六月中,臣部分請帑金不過二百一十萬,應(yīng)征加派不過四百八十萬,今用九百二十五萬有奇,則有二百三十五萬不知來處。”⑦(明)楊嗣昌:《楊嗣昌集》卷4《述遼餉支用全數(shù)并乞罷第一疏》,長沙:岳麓書社,2005年,第76頁。可見,即使加派遼餉并加上皇帝撥發(fā)的內(nèi)帑,遼事用餉尚缺二百三十五萬兩之巨。最后還是靠著楊嗣昌等戶部官員“檄催如火,案駁如山,委身殉職,窮力任怨”⑧(明)楊嗣昌:《楊嗣昌集》卷4《述遼餉支用全數(shù)并乞罷第一疏》,長沙:岳麓書社,2005年,第76頁。才勉強保證了軍餉的供應(yīng)。實際上,楊嗣昌在戶部任職期間,主要的工作就是如何籌集、管理和使用捉襟見肘的軍餉并使之效率最大化,以保證遼東軍前供應(yīng),這實是“巧婦為少米之炊”的難題。
鑒于遼餉并不能滿足遼東戰(zhàn)事的全部需要,而且楊嗣昌也清醒地認識到大規(guī)模的強行加派極易激起民變,長此以往,無異于飲鴆止渴?!斑|東索之臣部,臣部索之地方,地方索之百姓,百姓索之何處?豈可不為料理,但恃催科?目今百姓,尚知討賊,尚可催科,將來只恐百姓已自做賊,誰為用我催科者?”①(明)楊嗣昌:《楊嗣昌集》卷2《南直催餉疏》,長沙:岳麓書社,2005年,第31頁。所以,當務(wù)之急是要在加派遼餉之外,找到其他的籌餉途徑。楊嗣昌開辟遼餉來源瞄準的第一個目標就是金花銀。
萬歷四十七年(1619)三月初,明軍慘敗于薩爾滸,舉國震驚,明帝國不得不正視后金這個崛起于東北的民族政權(quán)。加強遼東防務(wù),抵御后金的進攻成為重中之重,時議遼東增兵至二十余萬②(明)楊嗣昌:《楊嗣昌集》卷1《陳言兵餉疏》,長沙:岳麓書社,2005年,第9頁。?!按筌娢磩樱Z草先行”,為二十萬大軍供應(yīng)軍餉的任務(wù),自然由戶部負責,而僅僅依靠萬歷四十六年(1618年)開始加派的遼餉是遠遠不夠的。為緩解戶部“當此呼吸危亡,數(shù)萬金錢到手輒盡”的窘迫局面,楊嗣昌于萬歷四十七年(1619)七月十八日上《復留金花等銀充遼餉稿》,請求明神宗允許戶部截留金花銀用作遼東軍餉。
楊嗣昌提到的金花銀,其創(chuàng)制始于周忱。明宣宗時他在江南地區(qū)試行田賦實物稅糧折征白銀,米四石折銀一兩,解之南京充俸,取得了“民出甚少,而官俸常足”③(清)張廷玉等:《明史》卷153《周忱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4214頁。的良好效果。到了明英宗正統(tǒng)元年(1436),副都御史周銓、戶部尚書黃福、江西巡撫趙新等建議于“南畿、浙江、江西、湖廣不通舟楫地,折收布絹、白金,解京充俸?!逼湔蹆r比例亦是一比四,“米麥共四百余萬石,折銀百萬余兩,入內(nèi)承運庫,謂之金花銀”④(清)張廷玉等:《明史》卷78《食貨二》,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895-1896頁。,此后遂為定制。萬歷六年(1578)時明神宗還曾一度提高金花銀的數(shù)額“每季加銀五萬兩一應(yīng)買辦?!雹荨睹魃褡趯嶄洝肪?4,萬歷六年四月丙午,臺北:“中研院”史語所,1962年,第1611頁。雖說設(shè)置金花銀的初衷是希望官民兩利,官員省去赴南京關(guān)俸的奔波和商人剝削之苦,百姓也免于運糧和“加耗”的負擔。但實際上金花銀“自給武臣祿十余萬兩外,皆為御用”⑥(清)張廷玉等:《明史》卷79《食貨三》,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927頁。,就是說自正統(tǒng)以后一百余萬兩的金花銀只有十余萬兩用于支付官員的俸祿,余下的有司無權(quán)過問,全部收入“內(nèi)承運庫”這個皇帝的小金庫之中,用于皇室的開支和消費。楊嗣昌亦在奏折中指出金花銀原非皇帝私用之物,且有用作軍事應(yīng)急儲備金的先例:“臣等詳査《大明會典》,內(nèi)府金花原系國初折糧銀兩,俱解南京供武臣俸祿,各邊緩急亦取足其中。正統(tǒng)元年,始自南京改解內(nèi)庫。嘉靖二十二年,題準三宮子粒及各處京運錢糧,不拘金花折糧等項,應(yīng)解內(nèi)府者,一并催解太倉銀庫,悉備各邊應(yīng)用,不許別項挪借。可見祖宗朝金花一項,原非內(nèi)府之物,即改解之后,未嘗不專貯濟邊?!雹撸鳎钏貌骸稐钏貌肪?《復留金花等銀充遼餉稿》,長沙:岳麓書社,2005年,第3頁。同時也希望明神宗“仰體祖宗之意,俯念危遼萬分緊急”,準許戶部截留金花銀“可備遼餉十分之二”。楊嗣昌的奏疏有理有據(jù),且遼東新敗,亟須餉銀布置防務(wù),但以斂財而聞名的神宗回答他的只有“不允”二字。
請求截留金花銀碰壁的楊嗣昌,退而求其次于同年八月十二日又請求神宗將往年各地拖欠未能征解入庫的金花銀一百余萬兩“俯賜臣部轉(zhuǎn)行撫按催解太倉,以濟遼餉萬分之一?!彼J為此舉能感動百姓,使其“節(jié)縮衣食,輸納涓埃,共助遼東餉軍討賊”,“則此拖欠累年未經(jīng)解到銀兩,或得一二接濟,未可知也?!雹伲鳎钏貌骸稐钏貌肪?《算調(diào)募遼兵請借拖欠金花稿》,長沙:岳麓書社,2005年,第8頁。但是即使是請求截留僅存在于賬面上的拖欠金花銀,同樣沒能得到神宗的允許。
明帝國的官私手工業(yè)都比較發(fā)達,為了保證生產(chǎn)的持續(xù)性,其在南北兩京設(shè)置了大量的倉庫來儲存從各地征收的手工業(yè)原材料和制成品?!皟删觳?,先后建設(shè),其制大略相同。內(nèi)府凡十庫。內(nèi)承運庫,貯緞匹、金銀、寶玉、齒角、羽毛,而金花銀最大,歲進百萬兩有奇。廣積庫,貯硫黃、硝石。甲字庫,貯布匹、顏料。乙字庫,貯胖襖、戰(zhàn)鞋、軍士裘帽。丙字庫,貯棉花、絲纊。丁字庫,貯銅鐵、獸皮、蘇木。戊字庫,貯甲仗。贓罰庫,貯沒官物。廣惠庫,貯錢鈔。廣盈庫,貯纻絲、紗羅、綾錦、綢絹。六庫皆屬戶部?!雹冢ㄇ澹埻⒂竦龋骸睹魇贰肪?9《食貨三》,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926頁。這些生產(chǎn)原材料和物資大都具有較高的價值,且征收入庫之后往往不能馬上加工成成品,故極易因長期貯存導致腐壞、霉變。所以明帝國將暫無生產(chǎn)計劃的部分原材料和物資折成銀兩征收,等到需要使用這些材料時再招商購買,而平時折征的銀兩存入太倉庫以備邊事需要。楊嗣昌以此作為憑據(jù),建議將手工業(yè)原材料和物資折征銀兩充作遼東軍餉。他先是列舉出了一些先朝成例來增加說服力:“又査《會典》,浙江等布政司,直隸蘇、松等府解到本色黃白蠟,倶送供用庫收,折色黃白蠟,解太倉銀庫濟邊。嘉靖十年,題準今后各處起解京庫物料,果系本地無產(chǎn)者,許于批文內(nèi)明開某物折征價銀,到京召商上納。如有余銀,送太倉庫交收,以備支用……可見祖宗朝內(nèi)府供應(yīng)諸項稍有贏余,即發(fā)太倉濟邊。”然后進一步提出了將絲絹、蠟茶等折銀征收并催解太倉充餉,等到遼東局勢緩解,再恢復征收實物:“如湖廣等處絲絹,福建、浙江等處蠟茶……不若折價解京,宮民兩利。見今準折一年,催解太倉,以備新餉。以后分別本折,仍赴內(nèi)納?!雹郏鳎钏貌骸稐钏貌肪?《復留金花等銀充遼餉稿》,長沙:岳麓書社,2005年,第3-4頁?!昂蠠o比例,將浙江、福建、山西、四川等布政司,直隸、蘇、松、常、鎮(zhèn)、徽、寧、池、太、揚等府,廣德等州,査照見征事例,有無某項若干,盡與折價催解太倉,以備新餉,稍俟一二年,復還舊額?!雹埽鳎钏貌骸稐钏貌肪?《復留金花等銀充遼餉稿》,長沙:岳麓書社,2005年,第4頁。手工業(yè)原材料和物資折征銀兩一方面沒有增加百姓的負擔,另一方面也可以在短時間內(nèi)籌集到遼東前線急需的餉銀,在操作上也不存在困難,因而很具有可行性。但同樣沒有得到神宗的同意。
泰昌元年(1620)九月初一,在位僅月余的明光宗駕崩,由其子朱由校繼之,是為明熹宗。按照慣例,新帝繼位,要向九邊將士頒發(fā)登基賞賜。楊嗣昌鑒于當時“海內(nèi)民窮,新舊派糧,十分未完四五。太倉掃盡,新舊請餉,萬分不給二三”⑤(明)楊嗣昌:《楊嗣昌集》卷3《斟酌九邊餉賞請帑第二稿》,長沙:岳麓書社,2005年,第50頁。的情況,希望熹宗體諒百姓疲困、加派拖欠、太倉乏銀、各鎮(zhèn)欠餉的窘境,“堪憐部庫之窮,暫補正供之缺”①(明)楊嗣昌:《楊嗣昌集》卷3《斟酌九邊餉賞請帑第二稿》,長沙:岳麓書社,2005年,第51頁。,將“今次賞賚銀兩,發(fā)與九邊,準作新舊餉銀,臣部照數(shù)扣抵。或者天恩優(yōu)厚,必欲覃敷,則以十分之二三作賞,以十分之七八作餉”②(明)楊嗣昌:《楊嗣昌集》卷3《斟酌九邊餉賞請帑第二稿》,長沙:岳麓書社,2005年,第51頁。,即將此次登基賞賜的財物,全部或部分充作九邊軍士的軍餉,一方面緩解戶部籌餉的壓力,另一方面亦可補貼九邊軍士的欠餉,以提振軍心。這個籌餉辦法同樣也不失為合乎財政實際的良策,但被熹宗以“這登基恩賞,累朝舊制,豈得挪為別用?”為由駁回。
在金花銀充餉、物資折銀充餉、登基賞賜充餉等籌餉辦法均被皇帝拒絕,且遼餉捉襟見肘、軍士嗷嗷待哺的情況下,楊嗣昌只得在萬歷四十七年(1619)至天啟元年(1621)連上九疏請帑,請求皇帝撥發(fā)內(nèi)帑銀接濟遼餉。內(nèi)帑主要是貯存于內(nèi)承運庫中的金花銀、三宮子粒、皇莊收入等,但是大宗仍是明神宗二十余年間靠礦監(jiān)、稅使巧立名目,搜刮而來的財物。步進智、張安奇在《顧憲成高攀龍評傳》中認為“從萬歷二十五年(1597)到萬歷三十四年(1606)的十年時間里,礦監(jiān)稅使向皇室內(nèi)庫共進奉白銀五百六十余萬兩,黃金一萬二千萬余兩,平均每年進奉白銀五十余萬兩,黃金一千多兩?!雹鄄浇?、張安奇:《顧憲成高攀龍評傳》,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29頁。而趙翼則認為:“榷稅之使,自二十六年千戶趙承勛奏請始”④(清)趙翼:《廿二史札記》卷35《萬歷中缺官不補》,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798頁。,至萬歷四十八年(1620)“罷天下礦稅令旨,先年開礦抽稅,為三殿兩宮未建,帑藏空虛,權(quán)宜采用,近因遼東奴酋叛逆,戶部已加派地畝錢糧,今將礦稅盡行停止。”⑤《明光宗實錄》卷2,萬歷四十八年七月丙子,臺北:“中研院”史語所,1962年,第25頁。如果將礦監(jiān)、稅使設(shè)置的起止時間定為萬歷二十六年(1598)到萬歷四十八年(1620),每年進奉白銀五十余萬兩,則這筆帑銀的總數(shù)將超過一千萬兩。而按照黃仁宇的說法,則總數(shù)為七百萬兩,“當他(明神宗)1620年駕崩時,紫禁城中的倉庫被發(fā)現(xiàn)存有大約700萬兩白銀,其中大部分被他的兩個繼承人——泰昌帝和天啟帝——轉(zhuǎn)移給各部?!雹撄S仁宇:《十六世紀明代中國之財政與稅收》,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7年,第396頁。這里提到的轉(zhuǎn)移給各部,即是應(yīng)楊嗣昌的九道請帑奏疏,明光宗和明熹宗撥發(fā)帑銀交由戶、兵、工三部用于遼東戰(zhàn)事。據(jù)楊嗣昌之子楊山松的記載,前后共計撥發(fā)四百五十萬兩,⑦(明)楊嗣昌:《楊嗣昌集》卷3《請帑第五稿》,長沙:岳麓書社,2005年,第55頁。后接按語“山松曰:此后又有《請帑第六稿》,求其蚤發(fā),得旨:發(fā)帑五十萬。又有《九卿科道會題請帑稿》,合戶、兵、工三部需餉四百萬,得旨:允發(fā)一百萬。因此一百萬,戶部不能分用。又具一《催發(fā)帑金稿》,再請發(fā)一百萬,不允。又因河東已失,河西收什潰殘,又具《九卿科道公疏》發(fā)揮請帑,得旨又發(fā)二百萬?!睅缀跽济魃褡?0余年積累之數(shù)的一半。須知內(nèi)承運庫的帑銀還要保證皇室和宮廷用度、賞賜以及一部分武官的俸祿,扣除這一部分支出,再撥發(fā)四百五十萬兩帑銀,實在算得上是慷慨,而請發(fā)內(nèi)帑也成為楊嗣昌最具成效的籌餉策略。
楊嗣昌不光在籌餉方面卓有實效,在軍餉的管理、出納和審計等方面也建樹頗多,他提出了若干餉費管理策略,使軍餉的管理和使用效率得到了提高。
據(jù)上文所述,自明萬歷四十六年(1618)四月努爾哈赤起兵,明帝國加派遼餉來應(yīng)對遼東的戰(zhàn)事,截止泰昌元年(1620),遼餉已達五百余萬兩。除遼東之外的九邊和內(nèi)地軍鎮(zhèn)都覬覦這塊巨大的蛋糕,希望借援遼之名,分得一部分餉銀。僅天啟元年(1621)就有宣府請求撥發(fā)遼餉二十萬兩用于招募新兵,以補充因援遼而調(diào)走的軍數(shù);薊鎮(zhèn)請求撥發(fā)遼餉加強山海關(guān)內(nèi)各地的防務(wù);山東、河北請求截留遼餉用于招募新兵加強真、保、登、萊等地的防務(wù)。楊嗣昌對此堅決反對,他在奏疏中痛斥這種做法,“今日天下大勢,壞于舊兵不可為兵,舊餉不可為餉。地方一有事,則召新兵,一召兵則增新餉……此端一開,就此數(shù)十萬徒設(shè)之兵,又當外增數(shù)百萬徒糜之餉?!雹伲鳎钏貌骸稐钏貌肪?《駁宣府補兵請用新餉稿》,長沙:岳麓書社,2005年,第62頁。并且明確表示這些地區(qū)招募新兵補伍應(yīng)使用本鎮(zhèn)原額軍餉,“若督撫臣能于額兵額餉精求實用,不致??啃吗A取快瓜分”②(明)楊嗣昌:《楊嗣昌集》卷3《復議薊門督撫增用餉稿》,長沙:岳麓書社,2005年,第64頁。、“至于補伍,則唯有用額餉”、“至于額兵補伍,原與新餉無干,無從辦給?!雹郏鳎钏貌骸稐钏貌肪?《駁宣府補兵請用新餉稿》,長沙:岳麓書社,2005年,第63頁?;蛲ㄟ^裁汰老弱,壓縮開支來籌集費用,“每歲曠缺兵銀十分解一者;州縣應(yīng)汰民兵項下,按籍沙法裁減十分解五者?!雹埽鳎钏貌骸稐钏貌肪?《復議山東河北增兵用餉稿》,長沙:岳麓書社,2005年,第65頁。而不是一味依靠請撥、截留遼餉,如果各鎮(zhèn)都請發(fā)遼餉,而遼餉的數(shù)額是固定的,最后只能是“不得已而就中分之,此處多一分則彼處少一分,此處占一項則彼處缺一項”⑤(明)楊嗣昌:《楊嗣昌集》卷3《復議薊門督撫增用餉稿》,長沙:岳麓書社,2005年,第63頁。,各鎮(zhèn)都不能達到加強防務(wù)的目的。只有杜絕濫請,??顚S茫@樣加派的遼餉才能最大限度地在遼東戰(zhàn)事中發(fā)揮作用。
鑒于在明軍中存在嚴重的虛報兵數(shù),貪墨糧餉的弊端,楊嗣昌還提出了在遼東打亂原有的衛(wèi)所、標、營等編制,統(tǒng)一以“道”為單位,將軍隊實際人數(shù)、餉費編制成冊,使各級官員和軍隊將領(lǐng)“彼多索餉則不得少載兵,彼多載兵則不敢頻失事,此可以功罪按者也。彼須調(diào)募則不敢諱逃亡,彼見逃亡則不能昧存省”⑥(明)楊嗣昌:《楊嗣昌集》卷1《請立兵冊清查遼餉確數(shù)稿》,長沙:岳麓書社,2005年,第16頁。,以達到節(jié)約餉費的目的。他在奏疏中具體闡述了編冊的方案:“遼兵雖眾,唯有新舊兩端;遼地雖寬,唯有河東、河西兩界。河東分遼陽、海蓋、開原三道,河西分廣寧、寧前兩道,而道盡矣。某道之屬,分城堡若干,而地盡矣。某城堡之內(nèi),分舊兵新兵若干,而兵盡矣。某兵之內(nèi),分食幾錢餉銀者若干、幾兩餉銀者若干,而餉盡矣。如是種種之數(shù),斷自經(jīng)略。交代一日為止,責令各道盡將所屬城堡、見在之兵、見食之餉,編造總數(shù)、撒數(shù)冊報經(jīng)略。”⑦(明)楊嗣昌:《楊嗣昌集》卷1《請立兵冊清查遼餉確數(shù)稿》,長沙:岳麓書社,2005年,第16頁。從最基層的城、堡開始將兵員實數(shù)、所需糧餉統(tǒng)計出來,并逐級匯總于道一級,再上交給遼東經(jīng)略,這樣就可以統(tǒng)計出精確的軍餉數(shù)字。造冊完畢后“備申經(jīng)略核實,掛號印發(fā)餉司。餉司照填底冊一本存案,仍將道冊轉(zhuǎn)申到部,即將冊內(nèi)各道分管(調(diào))城堡兵餉總數(shù)另具一揭發(fā)抄。其交代后,兵馬或有更置,錢糧或有增拘,定為各道每月二次冊移餉司、餉司每月二次冊揭報部發(fā)抄之制,一如前式?!雹伲鳎钏貌骸稐钏貌肪?《請立兵冊清查遼餉確數(shù)稿》,長沙:岳麓書社,2005年,第16-17頁。經(jīng)過遼東經(jīng)略的審核后,將兵冊交由餉司和戶部備案,如果數(shù)額有變動,再上報餉司和戶部更改。這樣可以“使朝野內(nèi)外曉然,皆知遼東幾道幾城幾堡幾兵幾餉。”②(明)楊嗣昌:《楊嗣昌集》卷1《請立兵冊清查遼餉確數(shù)稿》,長沙:岳麓書社,2005年,第17頁。既然道、經(jīng)略、餉司、戶部都得到確切的需餉數(shù)字,使遼餉發(fā)放有了依據(jù),就可以減少以往明軍虛報兵數(shù)、冒領(lǐng)軍餉的弊端,提高了餉銀利用效率。各級官員也知道軍隊實際人數(shù),方便籌劃戰(zhàn)局。
楊嗣昌于天啟元年(1621)五月上《復議薊門督撫增用餉稿》中最早提出了將兵馬分等查核實數(shù)給餉的方法,“薊西各兵,上等若干,次等若干,亦須剖析明白”③(明)楊嗣昌:《楊嗣昌集》卷3《復議薊門督撫增用餉稿》,長沙:岳麓書社,2005年,第64頁。,又在同年六月上《復遼兵加餉并查新舊各兵稿》中進一步提出將遼東現(xiàn)存新舊兵馬核查實數(shù)后分為五等:“一等月給銀二兩,二等月給銀一兩八錢,三等月給銀一兩五錢,四等月給銀一兩二錢,五等月給銀八錢。使新兵舊兵各以其技能受等,而不分新舊餉名色?!雹埽鳎钏貌骸稐钏貌肪?《復遼兵加餉并查新舊各兵稿》,長沙:岳麓書社,2005年,第67頁。這樣做可謂一舉兩得,一方面“新兵舊兵各以其技能受等”既選出了可以沖鋒陷陣的一等精兵,又按照評定的等級發(fā)放軍餉,低等的士兵為了提高待遇,也會積極加強軍事技能的訓練。另一方面,通過分等考核,又將遼東新舊軍隊的確切人數(shù)核查出來,有利于遏制吃空冒餉的弊端,節(jié)約艱難籌集而來的遼餉,增加餉銀發(fā)放的透明度。
楊嗣昌在任職戶部的數(shù)年中,主要負責管理加派的遼餉,但遼餉并不能完全滿足遼東戰(zhàn)事的需要。為了籌集軍餉,楊嗣昌還提出了金花銀充餉、賞賜充餉、物資折銀充餉等頗具可行性的籌餉策略,但都因萬歷皇帝的反對而作罷。直到萬歷帝駕崩,遼事愈發(fā)危急,楊嗣昌才通過請帑一途,才從泰昌帝和天啟帝手中獲得了遼東前線急需的餉銀??梢娫俸玫牟呗?,如果沒有皇帝的支持也只能是紙上談兵。此外,楊嗣昌還構(gòu)建了以“??顚S谩嵄鴮嶐A、嚴核嚴銷”為核心的餉費管理和使用體系,有效地遏制了用餉環(huán)節(jié)的弊端,提高了效率和透明度。雖然,在歷史發(fā)展的大潮中,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是微不足道的,楊嗣昌最終也沒能挽救明帝國于危亡,但是,我們不能因為楊嗣昌所處的立場和時代的局限性而否認楊嗣昌的才能及其付出的努力。歷史研究者應(yīng)當將歷史人物的行為與當時社會環(huán)境結(jié)合起來進行研究,這樣才能對其做出客觀、公允的評價,才能更好地還原歷史,探究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