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仲昀
拜登在多個搖擺州的最終票數優(yōu)勢微乎其微,這一次民調中的“藍色浪潮”最終并沒有在現實中席卷而來。
圍繞著2020年美國大選的各種話題,依然吸引著人們的關注。
雖然距離當地時間11月3日的美國大選投票日已經過去數日,目前民主黨總統候選人拜登最終票數領先特朗普,并發(fā)表勝選演講,結果似乎沒有太多懸念。但是,從過程來看,拜登在多個搖擺州的最終票數優(yōu)勢微乎其微,整個選舉進程也仿佛如同過山車,一度充滿起伏。
頗具戲劇性的除了大選本身,也包括此前美國各大主流媒體和民調機構預測的“拜登大比分獲勝”的局面并未出現。恰恰相反,2016年大選的情節(jié)在某種程度上重演。人們不禁要問:為何民調再次出現偏差?這場測不準的大選說明了什么?
美國的政治生態(tài)中,素來就有民調的一席之地。1824年,首次出現了由賓夕法尼亞州一家地方報紙進行的政治性民意調查,不過美國獨立的民意調查直到20世紀30年代才成為政治競選新聞中的常見內容。經過近百年逐步發(fā)展,美國民調業(yè)已經達到相當龐大的規(guī)模,主要參與者包括數以百計的私人公司、學術機構以及美國聯邦政府所屬的部門與單位,還有一些非營利機構。
在美國民調業(yè)發(fā)展的最初30年,新聞媒體直接進行民調的現象比較普遍,但從20世紀70年代以后,專業(yè)民調公司逐漸發(fā)揮其主導作用,如今最知名的民調機構之一——蓋洛普公司,就是從那時起開始進入大眾視野。近30年來,美國的許多民調公司更是迅速向國際化方向發(fā)展,比如蓋洛普目前在全世界140多個國家進行經常性的定期訪談,這些海外調查已經成為蓋洛普民意測驗的重要組成部分。經過多年發(fā)展,美國民調已形成一個體系完善的產業(yè)。
在歷史進程中逐漸成為美國民眾政治參與不可缺席的民調產業(yè),更不可能放過美國政壇最重量級的事件——總統大選。對于靠公共政治生存的民調機構而言,每四年一次的美國總統大選,是展現其價值的最佳宣推時機。
從美國大選的歷史來看,至少自1976年開始,近10屆總統競選結果與民調預測基本相符,這一趨勢持續(xù)到2016年希拉里與特朗普的競爭。換句話說,此前經過多年檢驗,美國的民調對于重大事件的把握,在公眾心中都基本可信。
從美國大選的歷史來看,至少自 1976年開始,近10屆總統競選結果與民調預測基本相符,這一趨勢持續(xù)到2016年希拉里與特朗普的競爭。
那么為什么2016年地方民調會大失水準呢?按照民調機構的說法,目前普遍被認同的有兩大原因:首先,存在大批的投票者,在大選最后一刻才決定自己屬意的候選人,而這時民調工作已經收尾了;二是民調選取的各樣本群體權重有偏差,特別是忽略了低學歷者,比如只有高中或以下文憑的人,而這些人普遍青睞特朗普。
11月6日,人們在美國華盛頓白宮附近集會,要求統計所有選票。美國大選計票工作7日仍在進行,幾個關鍵“搖擺州”因兩名總統候選人獲得選票數的差距過小, 其選舉人票的最終歸屬仍未確定。
民調的失準,除了上面幾種媒體討論的理由,還與民調機構的背景有很大關系。像《紐約時報》同錫耶納學院搞的民調,其結果就傾向民主黨;拉斯穆森的民調則被認為偏向共和黨。當然,民調機構的黨派傾向,并不一定意味著其有意扭曲民調結果。以《紐約時報》與錫耶納的民調為例,共和黨支持者接到該民調打來的電話時,不去回應的傾向非常明顯,這就造成民主黨人群的聲音存在被過度表達的可能。當時《紐約時報》曾回應稱,他們已經考慮到這種情況,并根據各地兩黨成員登記情況對民調數據進行了權重調整,但這也會帶來新的問題,很顯然并非所有的特朗普支持者都是登記的共和黨員,這就使得《紐約時報》與錫耶納在當時的加權民調進一步偏離真實情況。
一方面,總統大選為民調機構創(chuàng)造了最好的亮相機會。另一方面,倘若預測不準,也會對名譽起到副作用。2016年大選的預測失誤令各機構如履薄冰,過去四年他們紛紛投入巨大人力物力調研,優(yōu)化民調模型,聲稱著重考慮了當時預測失準的主要因素,如受訪者教育水平、民調截止時間等。新模型在2018年中期選舉時取得了不錯的成績,基本預測到參眾兩院的勢力變化。于是在今年大選前,各民調機構又放話表示,今年大選的民調,已經修正了2016年的錯誤,能夠真實反映選民的實際情況。尤其是在幾個關鍵州,有了修正后的采樣方法,調查將會更仔細、更頻繁。
可惜的是,這一次民調中的“藍色浪潮”最終并沒有在現實中席卷而來。
在大選之前,各家民調數據顯示,拜登的支持率一路領先,甚至超過特朗普將近10%。而美國當地時間11月3日開票以后,初期民意調查上的優(yōu)勢,非但沒能轉化為真正的選戰(zhàn)優(yōu)勢,反而特朗普還曾經一度領先。如果不是最終多個搖擺州“翻藍”,可能這次民調會普遍收到比四年前更加負面的評價。
必須要指出的是,雖然民調被認為繼2016年大選后再度失靈,但二者之間還是存在差異。2016年,綜合民調并沒有太大問題,意外出現在某些關鍵州;而今年,綜合民調都預測拜登大優(yōu)勢獲勝,結果差距并不明顯,反而各州最后的實際情況與預測差異不大。
當然,這前后曲折的過程,背后的成因依然值得分析。換言之,盡管民調機構紛紛表示自己比四年前更專業(yè),為何還會出現這種不靠譜的現狀?民調的不靠譜,如今早已不再是一個抽象的議題,反而必須聯系美國的實際進行分析討論。而美國目前無法忽視的一個社會現象,便是新冠肺炎疫情的肆虐。
受疫情影響,很多美國人選擇了郵寄的方式進行投票。眾所周知,美國大選的投票方式有兩種。要么提前用郵寄的方式投票,要么在投票日專程去投票站進行現場投票。至于郵寄選票這一制度,最早是美國人在過去為了保障選民在不可抗力出現、確實無法到投票站去投票的情況下,設計出來的“權宜之計”。
10月27日在美國紐約的一處投票點拍攝的投票箱
此前多年一直處于小范圍使用狀態(tài)的郵寄選票,在奧巴馬時代開始走向普及。民主黨人發(fā)現,他們的選民中有相當高的比例參政熱情不高、懶得去投票站投票,于是就鼓勵各州推動相關法案的改革,以便擴大自己的基本盤??梢哉f,奧巴馬和民主黨當時看到了其中巨大的“隱藏選票”,在大選過程中“另辟蹊徑”。
當然對這場改革,共和黨人做過抵制,但由于此前聯邦最高法一直由民主黨派掌控,抵制并未發(fā)揮成效。今年的新冠肺炎疫情,又讓郵寄選票不得不成為更多人的考慮。具體到在大選宣傳的過程中,拜登團隊一直鼓勵選民使用郵寄的方式進行投票。而特朗普,一直鼓勵自己的支持者去投票站現場投票。
于是,現場投票的人里,特朗普支持者居多。而郵寄選票的人群里,拜登的支持者居多。選舉日當晚統計選票時,很多計票站選擇優(yōu)先統計投票站的選票。因為很多使用的是電子投票機,直接就能給出結果。
疫情影響了投票方式與計票時間,這是造成民調關于某些州預測結果失靈的直接原因。而從微觀上來看,民調機構對很多變量的解釋和權重分配還無法做到足夠準確。
以選民的受教育程度為例,雖然美國民調機構表示自己已經更多地考慮這一因素,但其本身也處在不斷變動中,無形加大了預測的難度。這次大選中后期“翻藍”的密歇根、賓夕法尼亞兩州,其低學歷人群(高中或以下)在上世紀90年代以前是堅定的民主黨票倉,對該黨的支持率甚至高于高學歷人群,但進入21世紀后支持率迅速滑坡。今年,因為新冠肺炎疫情再度遭到重挫,部分黨派屬性不夠鮮明的低學歷人群,又將怒火發(fā)泄到特朗普頭上。選舉日當天,根據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在各投票點做的小范圍出口民調顯示,低學歷和高學歷男性,支持拜登的比率都有所提升。四年前,這部分“銹帶”州低學歷工人悄無聲息去投了特朗普,而四年后,他們當中的一些人轉投拜登,或成為拜登在這些地區(qū)涉險過關的重要原因。
2020年的人類社會,因為一場全球性的新冠肺炎疫情,變得格外不尋常。具體到美國,今年的總統大選,也是在美國社會整體處于不正常的大環(huán)境里進行的。
當地時間11月3日,既是大選日,也是工作日。美國民眾若想現場投票,就得提前請假,專程趕往投票站,投下自己一票。因此,現場投票在如今,可以說是美國大選進程中的唯一隱形門檻。
考慮到美國有些州縣地廣人稀,投票的成本就更高。這樣模式在以往,自然屏蔽掉很多參政熱情不高的民眾。如果選民對兩個候選人都不是“真愛”,很可能就會放棄投票。
然而,今年的選舉過程中卻誕生了“5500萬張郵寄選票”“美國參選人數120年以來最高”這兩個史無前例的紀錄。外界將這兩個紀錄的創(chuàng)造,解讀為美國人對民主政治熱情的在回歸。近幾次大選,美國有效投票率通常在50%至60%之間徘徊,而今年到目前為止已經升到70%以上,到最終全部結束時可能還會更高。
無論特朗普是贏是輸,特朗普都給美國政治格局帶來了持久的結構性轉變,引發(fā)了一定程度的憤怒、怨恨以及懷疑,這對他的繼任者來說將很難克服。
投票人數創(chuàng)下美國歷史之最,其中當然有兩位候選人不遺余力號召民眾參與有關,但其更體現了一個趨勢:美國民主政治,正在從傳統的精英民主向大眾民主演變。投票群體的多元化、多樣化和多層次化,使傳統的民調更難獲得民意的全貌。
然而,無論是這種從精英走向大眾的趨勢,還是郵寄選票造成的反復浮動,其真正指向的是美國目前的社會問題,即種族矛盾與社會經濟矛盾交織,導致民意更難測定。
今年3月以來,特朗普政府失敗的疫情防控措施刺激著那些因疫情而生活困難的民眾。加上不斷發(fā)酵的種族問題,以及特朗普另類、極端的言行和個性,皆加劇了這種分裂。特朗普的支持者贊揚他在移民改革方面的舉措、對保守派法官的任命,以及“直來直去”的行事風格;反對者則堅稱特朗普是美國民主的威脅、是一個撒謊者和種族主義者。
左圖:特朗普的自傳《永不放棄》顯示出其爭強好斗的個性特征。右圖:11月4日美國《時代》周刊提前發(fā)布11月16日新刊封面,上面只有一個印有美國國旗、剩下半邊的殘破口罩,起名為《美利堅的現實》。
除了政治意見不同而產生的派別,就連天天生活在一起的人同樣會因一場選舉呈現出勢不兩立的局面。近日,路透社有篇報道名為“你不再是我媽媽了”,提到一位41歲的美國母親梅拉·戈麥斯,在表明自己要給特朗普投票后,她21歲的兒子和她絕交,再也不愿意和她說一句話。戈麥斯也坦言,即便最終特朗普連任失敗,親友間因政治分歧產生的裂痕也不會輕易消失。
這樣的例子并不在少數,美國民調機構皮尤研究中心今年9月份的一份報告發(fā)現,近80%的特朗普和拜登支持者表示,他們身邊幾乎沒有朋友支持另一位候選人。社會割裂之下,這場大選不過是公眾意見分歧的又一個“斗場”。
存在不同黨派的國家里,人們因為支持不同政黨而意見相左的情形并不少見。但像美國現在這樣動輒親人反目、人人勢不兩立的態(tài)勢還是非常罕見的。正像《時代》周刊11月4日那期封面所言,“就算喬·拜登贏了,他將管理的也是唐納德·特朗普(‘治下)的美國。”《時代》認為,無論特朗普是贏是輸,特朗普都給美國政治格局帶來了持久的結構性轉變,引發(fā)了一定程度的憤怒、怨恨以及懷疑,這對他的繼任者來說將很難克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