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飛勇

一、 引言

言語冒犯是近年來學界研究的重點。 何自然(2010：11)指出，“冒犯”是一種言語行為，指發(fā)話人言語從交際意圖層面對聽話人的人格、名譽、觀點、利益等實施了威脅和攻擊，在客觀上引起聽話人的不快或對聽話人心理造成的傷害，從而使對方在交際中處于不利地位。 因此，某種言語行為是否為言語冒犯應該根據(jù)交際意圖判斷，而解讀交際意圖則需要考慮會話時的語境，這就意味著，言語冒犯應該是語境意義上的，這與國外多數(shù)學者的觀點一致：“沒有哪一種言語行為本身就是言語冒犯，發(fā)話人是否言語冒犯應取決于語境”。

“生氣”指個人遭受傷害時一種內在的暫時性反應，表現(xiàn)為惱怒，不愉快等。 在日常交際中，多數(shù)情況下，生氣源于對方的言語冒犯，是針對言語冒犯的回擊。 文章基于面子理論及語用行為理論，以英語說話者初次見面場合下的會話為語料，分析受話人應對言語冒犯所采取的隱性回擊—“生氣”，旨在探究受話人的“生氣”動機。 該研究有助于進一步理解初次見面場合下的不禮貌行為。

二、 “生氣”的語用行為分析

提及“生氣”，人們往往認為這僅是一種心理上的反應，是針對對方冒犯情感上的回應。 但從語用學的角度而言，“生氣”可認為是社會語用行為。 Michael Haugh 指出，“生氣”是一種社會行為，基于語用行為理論，可以分析這種行為。

Jacob Mey(2001)在Pragmatics： An Introduction 一書中較為系統(tǒng)地闡述了語用行為理論。 他指出，人們使用語言就是在實施語用行為。 在日常交際活動中，如果受話人受到發(fā)話人的言語冒犯，通常會使用語言進行回擊，以表達對發(fā)話人的不滿，即用言語表現(xiàn)“生氣”。 因此，根據(jù)Mey 的觀點，此時的“生氣”就是語用行為。 值得注意的是，受話人表現(xiàn)“生氣”，并非一定使用語言。 一言不發(fā)，也可表現(xiàn)出“生氣”，通常人們稱之為“生悶氣”。 在此不做過多闡述，而重點研究第一種情況。

就“生氣”而言，有兩種情況。 第一種是個人層面上的“生氣”，Michael Haugh 用“registering offense”表示，它涉及情感立場，表明給受話人帶來了一種不良的情緒，包括“不滿”“惱怒”等。 第二種是社會層面上的“生氣”，Michael Haugh 用“sanctioning offense”表示，它涉及道德立場，指受話人站在社會道德、文化的立場上，針對發(fā)話人違反社會道德、侵犯文化習俗的回擊。例如，在美國社會語境下的交際活動中，一方的話題涉及種族歧視，在這種情況下，另一方通常也會表現(xiàn)出“生氣”，而這種“生氣”，就是所謂的“sanctioning offense”。

三、 “生氣”作為針對言語冒犯的回擊

在日常交際中，針對發(fā)話人的言語冒犯，受話人有時以“生氣”進行回擊。 大體而言，這種回擊的方式有兩種：顯性回擊和隱性回擊。 所謂顯性回擊，即硬性回擊，表現(xiàn)出較為明顯的“生氣”，一種激烈的應對方式，受話人態(tài)度強硬，氣勢上壓倒對方。 但這種回擊的方式，往往使雙方的關系進一步惡化。 相比而言，隱性回擊是一種較為含蓄的、間接的應對方式。 受話人不以強硬的態(tài)度直接表現(xiàn)出“生氣”，而巧妙地使用語言，暗示自己的不滿，惱怒等情緒。

Mey 指出，“語用行為即社會行為，強調語言的社會功能，語言同社會文化、環(huán)境等密不可分”。 這種對語用的研究，“不是從話語出發(fā)，結合語境闡明個人如何使用和理解語言，而是把使用語言看作是一種重要的交際行為，從情景出發(fā)，考察使用者如何在言語交際的外部因素(社會、文化)影響下相互作用，達到交際目的”。 Mey 的理論進一步強化了語境對日常交際的作用，社會文化語境、情景語境很大程度上影響著交際行為，隨著語境的變化，語用行為也隨之而變。

“生氣”作為一種語用行為，受到社會文化語境、情景語境的影響。 受話人以“顯性生氣”還是以“隱性生氣”針對言語冒犯進行回擊，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交際雙方所處的社會文化語境和情景語境。 初次見面場合下的會話是一種較為特殊的社會交際活動，包含了特殊的社會文化語境及情景語境。 而這些語境則決定了在這種交際活動中，如果受話人受到發(fā)話人的言語冒犯(有意或無意)，一般情況下則使用“隱性生氣”的方式予以回擊。

以下小節(jié)將著重探討初次見面交際場合下，受話人如何采取“隱性生氣”的方式，以應對發(fā)話人的言語冒犯。

四、 初次見面交際場合下的“生氣”

初次見面場合下，即使一方的不禮貌冒犯了另一方，為了交際的進行，受冒犯的一方，一般不會直接指出對方的不禮貌行為。 Snacks 認為“直接挑明對方不禮貌，這種行為本身就是不禮貌的”，直接挑明對方不禮貌的行為。 例如，“對于你剛剛所說的話，我很生氣”，屬于面對言語冒犯時的“顯性回擊”，其本身是不禮貌的。

初次見面時的交際，雙方的交際目的主要在于相互結識。 顯然，這種交際活動的進行將受到交際場合及文化背景的限制。 由于交際雙方第一次見面，出于禮貌，一方如果受到另一方的言語冒犯，一般會較為委婉地使用“隱性回擊”的方式。

例1：

F： There is a stereotype about American that... (F is smiling)

J： mhm?

F： I haven't been able to get over. (F is smiling)

J： Okay， what's that?

F： just...

J： Sorry， I'll try not to be offended. Haha， go ahead.(J raises palms)

F： Okay...yeah...well...that's cause I'm not trying to offend you. Hehe(F shrugs and cocks head.)

J： Yeah， I know.

案例1 發(fā)生于初次見面的場合下，當Fen 說他對美國人有個無法逾越的偏見時，美國人Jill 立刻給予回應，“你說吧，我盡量不生氣?！彪m然Fen 還沒有具體說出偏見是什么，實際上Jill 的回應，間接表明自己受到了冒犯。 這種情況下，應對發(fā)話人的言語冒犯，受話人采取了“隱性回擊”的方式。

例2：

G： I haven't got any questions to ask you actually.

N： You must be fun at parties.

G： I don't like parties.

N： I can imagine. Parties probably don't like you either.

G： I guess so. Oh no， people always like someone they can saddle up to talk to. At least someone in the corner they can talk to.

此段對話發(fā)生前，Natalie 一直在讓Gary 向她問問題，以尋求互動。 從對話可知，Gary 并不想再問Natalie任何問題，這讓Natalie 感受到了冒犯，冒犯的原因在對方的不配合，不順從。 基于Leech 的禮貌原則，Schneider 提出了一系列初次見面交際場合下的禮貌準則，包括“禮讓”準則。 該原則指出，為了禮貌，使交際正常進行，雙方應當相互配合，相互順應，給予對方積極的評價。 Gary 說自己沒有什么問題要問Natalie，這讓一直在尋求互動的Natalie 感受到了對方的不配合，這也正是Natalie 感受到冒犯的原因。

而Natalie 的回擊頗具諷刺意味。 對話中出現(xiàn)的“parties”其實指代“people”，是一種轉喻。 Natalie 說“Parties probably don't like you.”其隱含意義是“People probably don't like you.”這是一種“隱性回擊”，使得交際繼續(xù)的同時，不至于讓雙方情緒失控。

類似的隱性回擊，在初次見面交際場合下比比皆是，如：

例3：

S： I can imagine.

P： Well...

S： I had a American boy friend two years ago， and he would always pick on everything I said， and say，“you're saying it wrong， you're saying it wrong.”

P： well...

S： No， I'm not saying it wrong. “Shut up” has sort of thing.

P： If you understand， who cares?

S： Yeah exactly. Yeah， so.

此段對話發(fā)生前，Peter 一直在向Sally 說明“ketchup”和“tomato sauce”的區(qū)別。 針對Peter 煩瑣的說明，Sally 給對方講了前男友的事，予以回擊。 值得注意的是，Sally 的回擊緊隨對方糾正自己對于“ketchup”和“tomato sauce”的錯誤使用。 表面上，Sally在吐槽前男友的斤斤計較，實際上是借前男友這件事，向Peter 表達自己的不滿。 Sally 的這種回擊，是一種“含沙射影”的“隱性回擊”方式。

五、 “生氣”以捍“顏”

在交際場合下，發(fā)話人的言語冒犯，對受話人面子產(chǎn)生了威脅。 針對發(fā)話人的言語冒犯，受話人表現(xiàn)出“生氣”，以顯性或隱性的方式予以回擊，其最終目的，在于維護自身的面子。

面子分為正面面子和負面面子。 所謂正面面子是指“希望得到別人的贊同、喜愛以及認同”。 如果這些條件中的一項得到滿足，正面面子就得以維護與保留。相對而言，負面面子則是指“自主的權力、行動的自由，或者自我行為不受別人的干涉與阻礙”。 在初次見面交際的場合下，由于雙方不熟悉，基本不會出現(xiàn)一方的言語干涉另一方自主權利、行動自由的情況，也就是說，在這種活動類型下，威脅對方負面面子的言語行為極其少數(shù)。 相對而言，受話人正面面子受到威脅的情況較多。 上節(jié)的三個案例，發(fā)話人的言語，威脅到了受話人的正面面子，受話人表現(xiàn)出“生氣”，以隱性的方式予以回擊。

威脅受話人正面面子的言語行為是指，“發(fā)話人不關心受話人的感情，并且在某些方面不考慮受話人的需求”。 案例1 中，F(xiàn)en 面對美國人Jill，直言對美國人有無法逾越的偏見，在Jill 看來，這是一種負面的評價，威脅了Jill 的正面面子。 因此，Jill 處于維護自身的面子，以“我盡量不生氣”予以回擊，實際上其言外之意是，“如果繼續(xù)說下去，我可能會很生氣”。 案例2中，面對一直在向自己尋求互動的Natalie，Gary 卻直言沒有什么問題想問對方，其言語行為直接傷害了受話人的感情。 由于對方的不配合，Natalie 覺得自己面子受到了威脅，用含有諷刺意味的話予以回擊，一定程度上維護了自身的面子。 案例3 中，Peter 糾正Sally 對“ketchup”和“tomato sauce”的錯誤使用，其言語行為讓對方感到不舒服，沒有考慮對方的面子需求。 這讓Sally 感到有些厭煩，而Sally 用含沙射影的方式予以回擊，對斤斤計較的Peter 表達了不滿。 這樣的回擊，實際上不僅維護了自身的面子，也緩解了場面的尷尬。

六、 結語

文章提及的“生氣”是一種語用行為，是面對言語冒犯時，以言語進行的回擊，在初次見面交際場合下，交際雙方的文化背景，情景語境決定了這種“生氣”并非勃然大怒、大動干戈，而是以巧妙的言語，附之以修辭技巧，目的是維護自身面子的回擊。 這樣的“生氣”是一種語用策略，不僅僅維護自身的面子，同時也避免了雙方面臨尷尬的場面。

值得注意的是，面對發(fā)話人的言語冒犯，受話人予以回擊，在維護自身面子的同時，事實上反過來又在一定程度上冒犯了對方，威脅了對方的面子，整個過程是動態(tài)的。 維護自身面子與威脅對方面子是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的關系，過分地維護自身的面子，也意味著過分地傷及對方的面子。 因此，在處理這樣問題的時候，應把握適度的原則，需要采取禮貌調控策略，將威脅度降到最低，才能使交際順利地進行下去。 在什么樣的場合下選擇什么樣的回擊方式，作為交際者，應當重點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