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鈴 王 悅 錢嘉娜 鄭新新 楊晨曦/紹興文理學院外國語學院
德國社會學家滕尼斯(Tormies)描述了共同體所具有的持久性和多元精神紐帶:家庭、宗族、友誼、村社、鄰里,他將這些紐帶與現(xiàn)代社會中松散、短暫、更具功利色彩的社會關系相對比,發(fā)現(xiàn)共同體中人際關系的紐帶是情感,因為人們“共同討論并有著相似的思維方式”?!秳e讓我走》這一作品描述了在黑爾舍姆校舍成長的克隆人群體,他們的思維方式、思想感情雖看起來與自然人并無二致,但他們卻是為了給自然人捐獻器官而被創(chuàng)造的一種別樣的共同體。石黑一雄圍繞主人公凱西·H等克隆人,將克隆人這一形象刻畫地淋漓盡致,而主人公的最終命運,也從側面展現(xiàn)了他自身對于生命倫理這一觀念的態(tài)度和價值判斷,同時這也是最值得我們仔細思考和探討的地方。
“多莉”的誕生是人類在克隆技術研究領域的一個重大突破。然而,這也讓我們意識到克隆技術的發(fā)展存在巨大的未知性,此類科學技術可以造福人類亦可以毀滅世界。克隆羊的誕生預示著克隆人存在的可能。《別讓我走》正是在對這一技術突破的應用所做的一個大膽的前景預測,通過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共同體,讓讀者去思考如何看待這種特殊共同體及其生命倫理觀?人類群體是否能因為自己的優(yōu)勢地位而對弱勢群體隨取隨舍?《別讓我走》中,為人類培養(yǎng)合格的器官捐獻供體便是黑爾舍姆校舍的價值。凱西、湯米等克隆人自誕生之日起,他們的命運就已注定,他們雖擁有靈魂,卻沒有掌控自己肉體的權利。那么黑爾舍姆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存在,創(chuàng)造克隆人的所謂仁慈的體面人士又到底是在遵循著什么樣的生命倫理觀?
黑爾舍姆作為一個專門培養(yǎng)克隆人的校舍,毫無疑問可以視為一個共同體。因為從定義上講,共同體是指人們在共同的條件及目標下所結成的組織團體。那些克隆孩子們想要用自己的作品獲得夫人的賞識,從而獲得一些獎勵,體現(xiàn)了他們擁有共同的情感,他們都渴望得到關注。此外,艾米莉小姐總是告訴他們,他們是特殊的群體,他們的首要目標是保持身體器官的健康。因此,在他們看來,他們在這生活的共同目的就是保持自身安好?!八?,我們一直在等著,就算自己還不是很清楚,但是一直在等著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和別人不太一樣。”這是凱西在見到夫人之后的心中所想,也同樣說明了黑爾舍姆的孩子們,本來就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他們的誕生從一開始就是有目的的。因此,黑而舍姆更完整的定義應該是一個別樣的共同體——屬于克隆人的被隔絕的地方。
在《別讓我走》中,作者展示了人們對克隆人的探究。作為生物鏈頂端的物種,克隆人的研究固然能給科技發(fā)展帶來深遠的影響,正如小說中克隆人的培養(yǎng)用以醫(yī)學研究,通過換取克隆人的器官以延長自然人的生命。然而,克隆人的研究顯然存在著許多未知的隱患。
黑爾舍姆對克隆人的培養(yǎng)不僅是對科技的濫用,學校里的管理制度可謂極權統(tǒng)治。無論是把足球踢到柵欄外一眼可見的地方后,沒有人敢去撿球的舉動,還是剛到村舍生活時不敢輕易外出的膽戰(zhàn)心驚,都是極權統(tǒng)治禁錮思想的最好證明。雖然這些特殊群體有著看似與常人無異的生活,但他們的背后卻是被迫成為捐獻者的悲慘命運,蘊含著強烈的反烏托邦色彩。
隔絕克隆人的黑爾舍姆作為別樣的共同體在給予克隆人以常人的生活的同時也規(guī)避了生命倫理,使得自然人與克隆人之間的聯(lián)系與矛盾得以體現(xiàn)。自然人是自然繁殖的產(chǎn)物,而克隆人是科學和倫理選擇的產(chǎn)物,如何定義自然人與克隆人之間的關系,以及探索“我是誰”和“人類或非人類”的本體論問題,導致克隆人在其自身身份上產(chǎn)生困惑并無法準確地定位自己的位置,而黑爾舍姆的所有老師都回避學生長大了要做什么這一問題,唯一告訴他們真相的老師被學校辭退了;讓孩子們視為最尊貴的瑪麗克勞德夫人也一直規(guī)避著與克隆學生的任何接觸,甚至不敢與他們有眼神交流,這些無不體現(xiàn)著黑爾舍姆的師生都規(guī)避著生命倫理。
身份和生存意義是人之為人的基礎。實際上,小說一直試圖證明人類克隆與自然人之間并沒有太大的區(qū)別。從凱西的記憶中,我們得以了解到凱西與露絲和湯米之間有著友誼,爭吵和糾結的三角戀。他們還在黑爾舍姆接受了各種形式的教育,甚至他們優(yōu)秀的繪畫和詩歌也有機會被送到瑪麗克勞德夫人的美術館里進行展覽。但是,與自然人外表相同并被證明具有思想、創(chuàng)造力和靈魂的克隆人,卻沒有身份。小說里的克隆人沒有身份顯示于他們是沒有姓氏的,他們是凱西·H、湯米·D。自然人姓氏代表個體的獨特性和他與社會、歷史、家族的聯(lián)系,克隆人編碼式姓氏是人類對他們物化處理的結果,是對他們生命起源和社會身份認同的阻斷。
在小說中,克隆人對自然人的強烈好奇心也與對真理的一點抵抗結合在一起。例如,露絲的自然人是具有優(yōu)雅氣質的白領女士,但她認為原始的克隆人應該是一個出生在貧民窟被社會所拋棄的人。然而,這位女士的優(yōu)雅形象完全顛覆了她的想法。露絲內(nèi)心無法接受,她曾以為:“我們是從社會的敗類中復制出來的。吸毒者、妓女、流浪漢、醉漢,甚至罪犯也可以,只要他們不是精神病患者。因此,克隆人所代表的這個共同體其實可以視為是現(xiàn)實社會中某些被剝奪了權利的群體,雖身份不同卻擁有著相仿的靈魂特征,經(jīng)過外界的催化,不斷回避自我的需求。實際上自我規(guī)避了生命倫理。
美國著名生命倫理學家比徹姆和丘卓斯提出并闡釋 “四大生命倫理原則”,即尊重自主原則、無傷原則、有利原則和公正原則。
尊重自主原則是生命倫理學的根本原則,即每個人都能追求盡善盡美,并能自主地選擇自己的思想和行為。突破道德底線,濫用權力剝奪他人生存權的行為不可原諒。黑爾舍姆學校刻意隱瞞克隆人的出身,教育的終極目標卻是將克隆人培養(yǎng)成合格的器官捐獻者,這是極其不人道的行為。學校的管理人員避免談論他們的未來,甚至避免與他們接觸,唯有善良的露西老師將這些克隆孩子視為別樣的共同體。小說第七章中露西試圖在課堂上將一切真相說清楚,“你們知道孩子長大以后會是什么樣嗎?你們不知道,因為沒有人能知道……當你們老去,甚至步入中年以前,你們就會開始捐獻重要器官,這就是你們存在的價值。”在講出真相的同時,她也受到了體系的處分,而她講述的真相,基本無力轉變現(xiàn)狀,卻擊碎了孩子們對未來美好的幻想。告訴克隆孩子真相對他們是否公正,我們無法評判,但離開學校的老師們依舊努力地向人們證明克隆人也能擁有靈魂。
無傷原則斷言了人類對克隆人進行任何實驗操作,都有義務避免使其受到傷害。克隆人作為別樣的共同體,同自然人有著超越利益的聯(lián)系。學校舉辦藝術長廊,但展出的真正目的卻是檢測學生是否產(chǎn)生了別樣的感情,更確切的說,是否擁有了靈魂。
既然《別讓我走》中自然人為了一己私利無視克隆人的靈魂,剝奪克隆人的身體是大錯特錯的,那么自然人與克隆人究竟應該如何相處呢?兩者之間遵循什么樣的生命倫理觀就成了現(xiàn)代社會關注的重中之重。
人的成長是一個系統(tǒng)的動態(tài)過程,無論對于家庭還是對于學校,對青少年的成長和培養(yǎng)都同樣擔負著不可推卸的責任和義務。教育可以使人更冷靜更客觀地去看待身邊的事情,用合理有效的方式去解決問題并思考總結。對于未來的人類,生命倫理觀必須正確,生命倫理學的教育必不可少。
2018年的基因編輯嬰兒事件舉國嘩然,雙胞胎姐妹出生后即能天然抵抗艾滋病病毒HIV。然而這一舉動確實嚴重的違反了生命倫理原則,她們的成長、繁育后代、衰老死亡都會帶著旁人異樣的眼光。她們?nèi)藶楦脑斓纳磥碛烧l負責,無人能夠擔保。對于自然人這個共同體,他們必須學習生命倫理學視域中的身體理論的建構,不僅是倫理學的,更不僅是生理學的,還必須運用神經(jīng)科學、心理學、社會學等學科中的身體概念和理論。生命倫理學旨在教授自然人尊重自己和他人的生命、糾正當代人錯誤的認知,塑造未來人正確的生命觀。
生命倫理教育對道德生命的塑造是以道德文化為中介實現(xiàn)學生主體道德世界觀建構的活動,要重視道德主體的主觀感受,也就是對傳統(tǒng)灌輸式道教育模式的揚棄。
對于克隆人共同體的生命倫理學教育更是至關重要,在《別讓我走》中,克隆人就沒有家庭的教育,只有學校的管制,對他們來說最熟悉的就是校長夫人和老師,他們生活在一個自然人制造的“楚門的世界”里直到畢業(yè),等待他們的只有一種命運:捐獻器官。即使到了故事的結尾,黑爾舍姆的創(chuàng)辦人依舊自私的認為這是自然人給予克隆人的饋贈。在這種充滿“善意的謊言”的教育模式下,黑爾舍姆的學生思想也被奴化了。我唯一的思考就是自然人克隆的初衷是什么,如果僅僅只是為了鮮活的器官,就不應該造就有感情、有思維的克隆人,如果未來克隆人不可避免,我們就應該尊重克隆人共同體的情感。自然人不應該把器官捐贈定義為他們來到這個世界的使命,自然人需要尊重他們的生命。
“以其巨大的情感力量,發(fā)掘了隱藏在我們與世界的虛幻聯(lián)系之下的深淵”這是諾貝爾獎授予石黑一雄作品的桂冠。《別讓我走》更是其中出類拔萃之作。人類掌握了生命科學的奧秘之后,不惜用更年輕旺盛的機體來續(xù)寫或重寫自己的人生。從克隆人角度來說,他們與自然人的起點和終點也不同,但沿途的風景是一樣的,他們和自然人一樣生老病死、喜怒哀樂,他們都構成人類共同體。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意味著整個人類在全球化、信息化時代已經(jīng)成為一種日益緊密的共同體,只有確立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中心地位,才能真正把握世界的本質和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