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光娣

一

犟驢子本名余全耀，因為性情耿直，特別犟，軛頭灣人就給他起了個外號犟驢子。全村男女老少都喊他犟驢子，曉得他本名的，還真沒幾個。

犟驢子如何犟，犟到什么程度，說一件事你就知道了。他十多歲時捅掉了鄰家的燕子窩，他媽就拿荊條子抽他。本想打兩下嚇唬嚇唬他，可他硬是像個樹樁子，不躲也不跑。他媽打了一陣，心想該求饒了吧，求了饒正好就坡下驢?？伤坏磺箴垼疫€嘴硬，說你不打死我就不是我媽！媽哪能不氣？自是越抽越狠。媽心里也疼，看到他背上一條條紅梗子，反倒求他了，說你跑啊，你個犟種，我的小祖宗，你怎么還不跑。可他就是不跑，打那以后，犟驢子再也沒有挨過爹媽的打。

犟驢子讀完高中就當了兵，在部隊里還入了黨。開始村里人都不信這個犟種能入黨，復員以后，村里人覺得犟驢子像變了個人，脾氣雖說還是犟，但有時覺得他犟得有理，還挑不出他的毛病。

犟驢子人犟心眼好，村里人哪家有難哪家有災，他能關心就關心，能幫一把就幫一把。慢慢地大家都認可他，村里的老人三三兩兩在一起就議論，說這犟娃子是個好娃。也有的說，當過兵的娃肯定錯不了，部隊是個培養(yǎng)人的地方。

他當兵前沒有一家愿給他提親，不是他家境不好，也不怨他人品差，就是他那個犟，都怕女娃跟了他受不了他的犟脾氣。雖說他當兵回來后還是犟，但人們都適應了他的犟脾氣，最終他得了一門好親——老書記把他最疼的老閨女嫁給了他。

犟驢子在部隊學了門修汽車的好手藝，無論大車小車，若是有了問題，經(jīng)他一鼓搗準好。戰(zhàn)友約他一起開修車行，他媳婦也想自己開家修車行，他都沒答應。他說他就想當村主任，將來還要當村支書。

犟驢子當選軛頭灣村村主任根本沒費什么周折，全票通過。當上村主任后，當面叫他犟驢子的人就少了。不過，背地里人們?nèi)匀唤兴耋H子。

俗話說，三十年的媳婦熬成婆。犟驢子十多年的主任總算沒白當，去年十月，他又順利當選為軛頭灣村支部書記。這一次又是全票，鎮(zhèn)黨委書記在選舉大會上說，余全耀，我把你名字改成余全票算了。從那以后，也有人叫他余全票，村民也有叫他全票書記的。不過，余書記最喜歡的，還是人們叫他犟驢子，他覺得這樣叫顯得親近，不隔心。

二

也許是犟驢子運氣差點吧，用鄂北土話講就是否口。他書記上任才三個月，就趕上新冠肺炎疫情。

早就定好臘月二十八，開車送老丈人和丈母娘，去廣東小舅子那兒過年的，他一家四口也想一起去深圳開開眼界。二十七那天忙活了一整天，車也檢修一新，油箱也加滿了油，就等睡上一大覺就趕路?？赏砩暇徒拥介_緊急會議的通知。

犟驢子的美好“年景”泡了湯，他覺得很窩心，本以為一年到頭趁過年輕松輕松，一家人能團圓一下，就這樣被突入其來的瘟疫給攪了。這還是其次，最主要的他還要組織村干部，要做到內(nèi)防輸出，外防輸入，對那些從外地特別是從省城回家過年的人，防止他們在村里亂聚亂躥，更不能走親訪友。

軛頭灣村共一百多戶人家，除了十幾戶家境貧困的散住在幾個老舊村莊外，其余人家全部住在軛頭灣新村。軛頭灣新村建在鄂北崗地一條叫不上名的彎曲的小河邊，背靠著一道荊棘叢生的亂石崗，一條通村水泥路從新村穿村而過，形成一條軛頭狀的街巷，這就是軛頭灣名字的由來。

犟驢子腦子靈，他知道新村外住著的十幾戶都是老人，也沒有外出務工，他們的子女要么不回家過年，要么在新村里有房子，回家了的也是在新村過年。因此，他只要盯住軛頭灣新村，整個村的防控任務就能得到保證。

就這樣，犟驢子在鎮(zhèn)里開會時就拍了胸脯，說要是這次軛頭灣村里防控出了問題，就撤了我的村書記，該處分處分，該坐牢坐牢。在會上，犟驢子第一個吹下了這個天大的牛逼，鎮(zhèn)長能有什么辦法，只有信他了。

犟驢子之所以這樣有底氣，說明他平時功課做得扎實。軛頭灣村136戶人家，哪戶有多少人，哪戶有幾個孩了在哪里上學，哪戶有幾人外出務工，在哪個省哪個市甚至哪個企業(yè)做什么工作，他都摸得一清二楚。犟驢子不像其他村的書記，大都在縣城買了房子，他不在縣城買房并不是他買不起，他說他要是住在縣城里當個農(nóng)村的書記，豈不是上墳燒稻草糊弄個鬼。也是，不跟鄉(xiāng)親打成一片，怎么能當個稱職的村書記呢？

這次主要防的是從省城回家過年的人，而軛頭灣村在省城做農(nóng)民工的還真沒有，因為村里的青壯年都在江浙和廣東。全家在省城做生意的倒是有三戶，犟驢子臘月二十九一早，分別給這三戶打了電話，有兩家已回話，說封了城不回家過年了，只有李長水一家聯(lián)系不上，他一連打了幾十次，從早上打到天黑，始終是無法聯(lián)系。

李長水電話不通，還是第一次出現(xiàn)，在犟驢子的記憶里，李長水從有了手機那天起，就是二十四小時開機，從來沒有打不通的時候。雖說李長水和犟驢子兩人有點過節(jié)，十幾年來，李長水還從未拒接過他的電話。

李長水和犟驢子的過節(jié)，就是選舉村主任時留下的。犟驢子當兵復員以前，村主任是李長水。雖說李長水在村主任位置上沒有什么政績，但畢竟沒什么污點。要說村民對長水有點意見的話，那就是他永遠是個和事佬，怕得罪鄉(xiāng)親。村民之間如果起了糾紛，只要是找他，他不管有理無理，基本上都是各打五十大板，多半情況下，有理的人會受點委屈。時間一長，村民有個小糾紛，寧愿自己找個中間人說合一下，遇上大事就直接找老書記。就這樣，李長水的村主任當?shù)氖遣粚啦晦巍?/p>

犟驢子和李長水是穿開檔褲長大的伙伴，打小就一起撒尿和泥，互相揪雞雞取樂，要說沒有情義那是不可能的。犟驢子當選村主任后，李長水覺得在村里很沒面子，那年過年后，他就把孩子撂給了父母，兩口子正月十六天不亮就離開了軛頭灣村，而且一去就是五年。

后來犟驢子多方打聽，才知道李長水在省城開了個夫妻店做早餐生意，而且干得還不錯，還買了套兩房兩廳的電梯房。犟驢子去省城找他時，他倆還像小時候那樣睡在一起，聊了大半個晚上。

去年秋天，李長水突然就回家了。還帶回二十萬塊錢交給犟驢子，他交待犟驢子，十萬元用于他家和他父母家的房子維修改造，另外十萬給軛頭灣新村建一座文化廣場。李長水走時還特別強調(diào)，等房子修好了，今年一定回家過年。

李長水發(fā)了家還不忘鄉(xiāng)親，讓軛頭灣村民徹底改變了以往對他的認識。在犟驢子看來，這個事跡對軛頭灣村村民有著很大有教育意義。一方面，他讓人們看到，只有通過勤勞的雙手，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另一方面，他讓人們認識到什么叫樸實善良，什么叫以德報怨。

在犟驢子的主持下，李長水和他父母的房子修繕一新。村里的女人們在新建的文化廣場跳起了廣場舞，孩子們在健身場嬉鬧玩耍，好一派幸福和諧景象。

三

大年三十一大早，犟驢子就召集村里的黨員干部，在新村兩頭，也就是出口和入口，各扎起了一道竹籬笆，外面還各掛了一道橫幅標語?；h笆雖說不算高不算結(jié)實，但除了小貓小狗和雞鴨可以進出，人和車想進出都免談。人們心里都清楚，這兩道籬笆只是防外地的人和車隨意出入的，本村本土的人要想進出怎么攔得住？再說村民要去菜園掐點青菜，上自家山上背點柴禾，豈有不讓通過的道理。

扎好籬笆后，犟驢子還跟村干部開了個短會，并且把全村136戶人家分包到每個人，要求大家務必把會議內(nèi)容傳達到每一個村民。散會后，村主任問犟驢子要是李長水一家回了咋辦？犟驢子說李長水一家我包了，萬一他回家了你們對付不了。

剛扎好籬笆，鎮(zhèn)長就給犟驢子打來了電話，鎮(zhèn)長說余全票你聽好了，從現(xiàn)在起，任何從外地回來的人都不能進村，你親娘老子老丈人來了也不行。明天起，任何人都不能出村，要是發(fā)現(xiàn)有人聚會聚餐打牌一律拘留，出現(xiàn)任何一種情況，就撤你的職。

犟驢子本想在電話里跟鎮(zhèn)長扯幾句野白，村口籬笆墻外就響起了汽車喇叭聲。幾個村干部見一輛五菱面包車要進村，就一直揮手示意讓其掉頭返回，可那車就是不走，喇叭一直響著，惹得一新村的人都出來看熱鬧。開車的人戴著口罩，也看不清是誰。

犟驢子還未掛電話，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心想真是怕什么來什么，他已看見面包車的車牌了，來人正是李長水。

李長水下了車就吆喝開了：你個死驢子，我還沒進來你干嗎把路堵了？我好不容易從省城逃出來，也說好了要回來過年的，你不歡迎我??！李長水開喊的時候，那兩條羅圈腿還不停地搖晃著，像六月里的風刮著的高梁桿子。

其實李長水也沒看清哪個是犟驢子。因為一村的人都在外面看熱鬧，大家都戴著口罩，像一群白面猴等著分食一樣，大家互相張望著，根本就分不清誰是誰，也不知道外面來人是誰，但李長水知道犟驢子肯定在人群里。

犟驢子撥開人群，走到籬笆跟前，說，長水你小子怎么回事，我打了你一天一夜電話為什么不回，這都什么時候了，你果真是從省城逃出城的？

犟驢子和來人一對上話，大家才知道是李長水兩口子回來了，李長水的父母和孩子更是喜出望外擠到籬笆跟前。

犟驢子說，長水你不能進村，你是剛從省城回來的。李長水說，犟驢子，大年三十你莫開玩笑哈，我還要回家收拾收拾，晚上咱倆喝兩口，我車上可有好酒。李長水說著就準備拉籬笆墻，長水的父母和孩子在籬笆里邊也要幫忙。

犟驢子上前用兩只手臂擋住長水父母，并后退兩步，將長水父母往后擠退了幾步，擋在幾米以外。同時一本正經(jīng)地對李長水說，長水我不是開玩笑，我剛接到的通知，也立了軍令狀，我要確保軛頭灣村全體村民不被感染。

李長水見氣氛有些緊張，知道犟驢子也不是開玩笑。他一把扯了口罩，放低了聲音，心平氣和地說，犟驢子你看我們兩口子像不像得了病的人，你再測我的體溫，要是不發(fā)燒你讓我進好么？犟驢子說你說破了天也沒用，不發(fā)燒也不行，這是老王八的屁股硬規(guī)定，你在村外隔離，你的吃喝拉撒睡都由我?guī)湍憬鉀Q，過了十四天沒問題我放你進來，我請你喝酒，再給你賠罪。

長水媳婦翻臉了，她開罵了，她說犟驢子你狗日的別拿著雞毛當令箭，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你憑什么不讓我回家，你忘了我們兩口子怎么對你了，你忘了村里建文化廣場是誰的錢？你不就是怕你那狗屁書記保不住么？

犟驢子挨罵的時候并沒有不高興，他反到嬉笑著，說嫂子你罵什么都行，你們對全村的好我們都記著，我當不當書記也無所謂，要是你真帶回了病毒讓全村感染，你們和我都得坐牢。

有村民說犟驢子就讓他回家吧，我看他們不像有病的樣子，這大過年的讓他們在外面不好吧！也有人說全票書記讓他們回家在自己家隔離，不讓他出門也是一樣。

犟驢子不僅沒聽村民建議，而且還厲聲喝散人群，說你們哪個敢擔保他沒帶病毒，來跟我簽個軍令狀，出了事陪著坐牢？村民畢竟膽子小，犟驢子一通吼，立馬都乖乖地各自回了家門。

其實犟驢子前一天都已算準了，他料定李長水一定會回，他不接電話，就是怕在電話里不好拒絕，接了電話犟驢子一定會勸他不要出城，那樣他就回不了家了。因為他的孩子和父母都在村里，房子裝修好了還一天沒住過，他怎可能不回？再說李長水那燒包的性格，他賺了幾個錢還不回村里賭個天翻地覆人仰馬翻的。還有他那酒癮一上來，那幾個酒鬼還不天天聚到一起醉生夢死。即便他不串門，光他一家人老三代，萬一被感染了，也是捅破天的大事。

犟驢子的犟勁真上來了，幾個回合過后，李長水兩口子認慫了，不得不敗下陣來。

李長水兩口子就這樣被堵在村外。犟驢子怕他晚上溜回家，他還把自己的車開到籬笆墻邊，說長水你不用擔心，我晚上在自己車里陪你過夜，你也莫玩你心里那點小九九，打小你就玩不過我，只要我還是村書記，不隔離14天，你一根頭發(fā)都莫想進村。

就這樣，犟驢子和李長水在籬笆墻兩邊打起了持久戰(zhàn)。

四

李長水的年夜飯豐盛得很，犟驢子家吃什么，他兩口子就吃什么。為了讓他們倆在車里不無聊，犟驢子從村里給他拉了個電線插座，還把家里的電暖器拿給了他。犟驢子也不是無情的人，他還同意長水的父母和孩子來跟他說話，送東西，但必須戴口罩，離兩米以上的距離。

大年夜總算平平安安過去了?？申耋H子心里那根弦卻一直沒松，他心里清楚，李長水沒那么老實。

大年初一早上，太陽剛出山，地上那層薄霜在太陽反射下，顯得格外晃眼。此時的軛頭灣村，已失去了往年過年時的熱鬧和喜慶，家家都關著門閉著戶，像極了傳說中的空心村。

犟驢子剛睜開眼，就聽李長水發(fā)動了面包車。犟驢子正要下車，李長水就開著車一溜煙地走了。犟驢子心里有數(shù)，他跑不了，他一定是去給老丈人拜年了，一會兒準回。果不其然，十多分鐘不到，李長水的車就開回來了，人也蔫了，像個霜打的茄子。犟驢子說長水你省點勁吧，現(xiàn)在這個形勢你能往哪兒去，哪個村莊你進得去，又有哪個親戚敢留你？

經(jīng)過這一回合后，李長水似乎真正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也天天看手機新聞，看他天天做早餐的省城，每天都增加成倍的人被感染，每天都有上百人死亡；看他朋友圈里那么多讓人絕望和恐懼的圖片和視頻。李長水甚至在想，我們每天接觸那么多人，其中有沒有人攜帶病毒或已被感染？李長水越想越覺得后脊梁發(fā)冷，他不敢想像，要是他兩口子萬一被感染，他的孩子還那么小，父母還要靠他們養(yǎng)老送終。此時，李長水覺得犟驢子這樣做是對的，他其至覺得昨天兩口了那樣對他確實有點過。

李長水兩口子回到車里，關上車門后老實了好一陣子。只到犟驢子端來了早餐，李長水才打開車門。他們兩口子吃著犟驢子送的熱騰騰的餃子，心里一下子暖和起來。長水說犟驢子，我們兩口子給別人做了十年早餐，沒想到你是十年來第一次為我做早餐的人。李長水吃著吃著，眼淚就順著臉溝流了下來，有幾滴還掉在碗里。

犟驢子隔著籬笆看到李長水在擦眼睛，心中不免生出一絲愧疚感。他本可以睜只眼閉只眼讓長水回家的，他甚至還有過讓長水一家子跟他家一起吃年夜飯的想法。但是現(xiàn)在情況有變，疫情已超出了人們的想象，幾乎到了全省上下草木皆兵的地步。

李長水一直記著犟驢子的好，整個軛頭灣村，他最信任的除了家人外，也只有犟驢子一人，要不然，他也不會把十萬塊錢交給他，給自己和父母修房子；要不是十年來犟驢子細心照顧他的家人，關心他在省城的生意，他又怎會拿十萬塊錢給村里修文化廣場。總之一句話，農(nóng)民最講究鄉(xiāng)里鄉(xiāng)親以心換心，這大概也是整個中國農(nóng)村生活的真實寫照吧。

初一天黑的時候，犟驢子又給長水增加了兩個下酒菜，還拿了一瓶好酒。犟驢子說長水要不要我陪你喝點？長水說驢子你想死啊，別人躲我還來不及呢。再說來日方長，過了眼下我們還要喝半輩子的酒。長水接過酒菜時，犟驢子就把口罩抹到下巴底下，露出一張完整的笑臉。

長水喝下一杯，說驢子你比以前瘦了又黑了。犟驢子說農(nóng)村種地的人白得了？太胖了連路都走不動還怎么種地？長水又說書記不是好當?shù)陌?，你又不會學我當年當村主任，混個日子求個穩(wěn)定算球。我看出來了，你是真心想為老百姓辦事的人。

李長水半瓶酒下了肚子，才記起了好象有正事要對犟驢子說，他又倒了一杯酒，仿佛又想起來了，說驢子今天你回家睡吧，沒必要陪著我，明天說不定有什么大事要你處理呢，你是村里的主心骨，你倒下了全村就沒指望了，現(xiàn)在你叫我回家我也不會回去，你說的都是對的，疫情的事最大，我也不敢冒險。

這一夜犟驢子仍然睡在車里，他和長水都開著車窗，天上一句地下一句，一直聊到深夜才各自睡去。這一夜犟驢子又一次聽到那熟悉的鼾聲，偶爾還有一兩聲夢囈；試想，如果長水夜半醒來，他也一定會聽到發(fā)自另一輛車內(nèi)的聲音，那是久違的聲音，更是他們兩人幾十年兄弟情誼的最好見證。

五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天氣似乎更加晴朗，微風里明顯摻裹著溫暖，像是在傳遞著春的氣息。軛頭灣新村就像個溫順的孩子，靜靜地躺在鄂北崗地母親的懷包里。

犟驢子早起時沒有叫醒長水，他希望他們兩口子多睡一會。

犟驢子做好了早飯，端過來時碗里還騰騰地冒著熱氣。他對著長水的車喊道，長水今天換個花樣給你吃，掛面煮糍粑，瘦肉雞蛋做臊子，在省城你也吃不上吧。喊一遍沒動靜，犟驢子罵開了，你個卵子還真把自個當人物了，還想要我怎樣侍候？長水車里仍然沒有反映。

犟驢子的心突然就顫了一下，脊背上又仿佛被人潑了一瓢涼水。他急忙喊來兩個村民將籬笆拉開，然后一個箭步地沖到長水車前。他打開李長水車門的一瞬，被眼前的景況驚呆了，只見長水兩口子滿臉彤紅，呼吸緊促，張開的大口喘個不停。犟驢子還沒有靠近，就已經(jīng)感覺到有熱浪襲來，他們兩口子已燒得厲害。

犟驢子腦子是清醒的，他第一反應是讓所有村民都回家，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不能靠近籬笆墻。另外他讓村主任先報告鎮(zhèn)長，然后再打120急救電話。

120電話占線，鎮(zhèn)長也在想辦法聯(lián)系。一直打120，終有一次打通了，電話里說急救的人太多，實在派不出車，你們自己解決。

犟驢子說等不及了。他站在村外隔著籬笆對幾個村干部說，全村消毒，嚴禁任何人進村和出村，我不在時，由村主任代理我的職務。

說罷，犟驢子就躍上李長水的面包車。他起動面包車的同時，籬笆內(nèi)就有人喊了起來：犟驢子，余全票，余書記，你是最好的書記，我們?nèi)迦说饶慊貋恚?/p>

犟驢子坐在李長水的車上，隔著車玻璃，對著村民行了個標準的軍禮，接著又做了個V型手勢，然后腳踏油門，開著面包車往縣城方向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