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小慧
(武漢大學外國語學院,湖北武漢 430072)
以在學校發(fā)生的“霸凌”為題材的《風葬教室》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日本學生的現(xiàn)實?!鞍粤琛必灤┝诉@篇文章的全文,即使說是小說的中心脈絡也不為過。但作者通過校園霸凌想要真正描寫的是主人公杏砥礪磨難、重生為人的成長故事。文中,作者運用了各種山田詠美式的獨特手法去刻畫了一個成熟而孤獨的、內心世界富有戲劇張力的少女形象。把握了“杏”這一形象獨特的性格特質,也就發(fā)掘了這本小說獨特的魅力所在。
本文的主人公杏被設定為小學五年級學生,但卻是有著強烈自我主張的“大人”。這種年齡設定和成熟性格之間的落差大概會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吧。
小說開頭,寫了“我”作為新轉校生與五年級三班的同班同學初次見面的場面。作者通過“裙子上豎著一排紐扣”“編得很漂亮的頭發(fā)發(fā)梢”等一系列關于杏“可愛裝扮”的描寫,生動地刻畫了一個可愛的少女形象。
另一方面,這個天真爛漫的少女有著復雜的內心世界。小說中,對她心理活動的描寫貫穿全文。在這之中,杏深刻感覺到自己和其他孩子的不同?!靶疫\的是,我的父親從事著調動非常多的工作,我很早就知道了自己和其他很多孩子不一樣……就這樣,我知道自己和其他孩子的不同,在轉學前的暑假期間,享受短暫的天真,又享受孤獨地度過每一天[1]?!边@是杏在隨家里從東京遷居到鄉(xiāng)下時的內心活動,一個飽嘗孤獨、有著超出年齡的成熟性格的少女形象躍然紙上。
這部小說是以杏的第一人稱敘述方式展開的,所以她總是用冰冷銳利的目光俯視著周圍的其他角色。按照自己的判斷標準,將周圍的人分為“大人”和“小孩”是杏平日的愛好。而這種劃分與“實際年齡是否增長沒有關系”,而是取決于這個人的精神成熟度。
日本文學研究家田中實認為,“這里所說的‘大人’和‘孩子’指的不是年齡,而是成熟度。所謂成熟就是指能夠區(qū)分他人的欲望和自身的欲望。成熟的‘大人’擁有區(qū)別于他人的自己固有的欲望,并且懂得不干涉別人的欲望[2]?!币簿褪钦f,判斷是否屬于“大人”的標準是能否在他人面前隱藏自己欲望的“大人”性。
對同班男學生A 君的室內拖鞋產生了強烈“觸摸欲望”的少女杏的形象也給讀者留下了鮮明的印象。
在小說里,A 君是一個沉默寡言、游離于班級集體意志之外的存在,曾經在其他同學霸凌杏的時候伸出過援手。在杏眼中,除了A 君,五年級三班的學生們都沒有自己的主張,都是被他人的欲望所同化的存在。因此,杏將周圍的同學歸類為“孩子”,冷靜地俯視著他們的“孩子氣”,卻對A 君青睞有加,小說中有多處杏試圖和A 君建立起某種情感上的羈絆的描寫。
其中有一處這樣寫道:“他的腳好大啊。我有這樣的感覺,莫名的高興起來。我在這個時候,久違地想起了自己還活著一事。A 君的室內鞋很臟,大概上周沒帶回去洗吧。這可不行。我這樣想著,也有想要接觸它的欲望?!?/p>
田中實指出:“對A 君鞋子的這種顛倒的欲望使杏成為了自立的人?!北绕餉 君本人,杏將臟了的A君的鞋這種無人問津的東西作為了寄托欲望的對象。從常識上看,這種欲望也可以說是異質的。杏那異常的、獨特的欲望成為了她自立性格的支撐,讓杏真切地感覺到自己活著這一事實。
說起杏形成有個性的性格的原因,有兩個主要因素:輾轉的童年和幸福的家庭。
小說里杏因為父親頻繁的工作調動,多次轉學。少女時期的轉校經歷對杏的精神世界形成有很大的影響。具體來說,因為多次轉學,杏成為了有著強烈自我主張的少女。例如,她在轉學期間,感到人與人之間的聯(lián)系容易破裂。和原來學校的朋友離別的時候,朋友的哭泣讓杏很驚訝。因為在她看來“明明我也沒有對她們做過讓她們傷心的事”,因此朋友對于離別的傷感對于杏來說可以說是某種被強行給予的精神負擔。從這里可以看出,由于多次轉學,杏對“離別”的態(tài)度變得十分漠然。
值得一提的是,少女杏的設定與山田詠美本人少女時代的轉學經歷有著很深的關聯(lián)。作者山田詠美本人也因父親的工作調動而多次轉校到日本各地。其本人曾吐露到:因為講著一口大城市的“標準語”,不久就會被認為是“裝腔作勢”而被欺負,并且每次都會升級成更可怕的霸凌[3]。實際上,山田詠美自己也曾經是在多愁善感的年齡反復轉校的少女?;谶@一獨特的經歷,轉校生的文學成為了她作品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另外,說到杏的家庭環(huán)境,有著濃厚的開放氛圍?!坝薪甜B(yǎng)的男性、還殘留著小男生可愛氣質”的父親,“有著少女情趣天真爛漫”的母親和“小小年紀就已經擁有了成熟女人魅力”的姐姐,這一系列富含魅力的人物組成了杏的家庭,在實質上完成了“本宮家”的精神構建。平日里,他們生活在互不干涉的環(huán)境中,也生活在開放的氛圍中。例如,有時母親和姐姐甚至會若無其事地談論有關性的話題。但另一方面,實際上這四個人因家人的愛而深深地聯(lián)結在一起。在杏遭遇霸凌的過程中,雖然未曾讓家人知曉自己的處境,但姐姐的話多次無形中鼓勵了杏。如果說五年三班的“班級”是杏被欺負的場所,那么,“家”其實是杏從“班級”的欺凌中逃脫、被治愈的地方。正是這種成長環(huán)境的特性,造就了獨具個性的杏。
增田正子認為:“大多數(shù)的少年少女故事都在某種程度上類似于一種成長譚,因此這類作品里通常是小孩經由某種儀式獲得成長”[4]。在《風葬的教室》里,少女杏的成長儀式便是通過克服“霸凌”這一過程來體現(xiàn)的。文中充斥著大量同班同學對杏施加“去死吧”等語言暴力的場景描寫,她低著頭默默忍受著周圍人的謾罵和欺凌。此時的杏被刻畫成了一個接受審判的“死刑囚”角色形象。通過克服霸凌,杏通過了自己的“死”的儀式,從而獲得了重生與蛻變。
在文中作者用了對“血”的刻畫來象征性地暗示這種成長儀式。關于“血”的描寫在文中多次出現(xiàn),這里選取最具代表性的兩處。
其一,同學將使用過的沾滿血跡的衛(wèi)生巾扔到杏的課桌上。
在杏看來,班上的女同學將用過的衛(wèi)生巾扔在她的桌子上是因為她們將之視為不潔之物,以此來表明對杏的厭惡之情。杏尚未迎來自己的初潮,卻經由衛(wèi)生巾上的“血”這一表象,認清了霸凌施暴者的生命本質——將生理現(xiàn)象視作污穢的人身上所流之血也是臟的,因而她們的血“不可能成為塑造生命的一部分?!边@一認知的突破,是杏在克服霸凌路上至關重要的一環(huán)。認清了施暴者生命形態(tài)的本質,才能從內心做到真正的蔑視她們,從而克服被施加的暴力傷害。
其二,杏從生物課老師處聽到的殺蚊場面里血的表象。
生物老師講述了這樣的殺蚊場面:放任蚊子吸食自己的血,然后在它飽腹之際將其殺死。從蚊子的尸體及血跡能夠得到一種微妙的快感。杏在腦海中想象著這個場面,然后環(huán)顧四周,環(huán)繞自己的施暴者形象與被殺死的“蚊”重合在一起。在這里產生了一種杏“生”與同班同學“死”的構圖。至此,杏終于找到了克服霸凌的方法。
以上,通過兩個“血”的場面描寫,杏在克服霸凌的同時,通過了自己的“死的儀式”,實現(xiàn)了重生。
《風葬的教室》全文描述的是小學生杏遭遇校園霸凌又獨自一人克服霸凌的過程。作者通過杏對于“大人”與“小孩”的區(qū)分披露了追求精神高度成熟的少女獨特的內心世界;更通過“血”的場面描寫來刻畫少女通過自己“死的儀式”實現(xiàn)精神上的重生這一心路歷程。從文學的現(xiàn)實意義研究方面來說,小說的校園霸凌這一主題使得其被稱為“一部刺痛日本現(xiàn)代教育界的作品”。關于《風葬的教室》的研究在日本文學乃至高校教育研究領域都具有深遠意義,留待以后進一步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