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寧
2020全國Ⅰ卷的第42題再次打破常規(guī),呈現(xiàn)出了生動的情境問題,給學生一個明確而具體的“任務”,此題沒有延續(xù)過去圍繞材料自擬論題、從材料中提取歷史信息等考查方式,而是以更加明確、更加生活化的任務情境,給人耳目一新之感,更隨之以深深的震撼。
這道題充分體現(xiàn)了高考評價體系強調的“情境,是高考評價的考查載體。情境即問題情境,指的是真實的問題背景,是以問題或任務為中心構成的活動場域?!盵1]42題的妙處,在于它營造了一個活生生的情境:為某一個歷史時期起一本書名。這不是簡單直接地去寫階段特征,而是要求學生在考場上設計出一個書名來,需要學生就對這個時代進行高度的概括,且?guī)胱约旱睦斫?,進行個性化的概括解讀。學生可以選擇這個朝代中自己印象最深刻的某一個方面、或者是選取他覺得這個朝代對中國歷史最大的貢獻,但這一概括必須是個性化的,必須出于學生對這個朝代的個人理解,不能夠照搬任何一個現(xiàn)成的總結。
“情境”的意義和重要性就在于:任何情境,即便是一個簡單的情景,也是附帶著很多具體而個性化的要求,這絕不是任何一個單純的問答題所能夠取代的。詩人歌德曾說過:“理論是灰色的,而生活之樹常青。”[2]我想其真諦也許就在于此。
《高考評價體系說明》“基于情境和情境活動的命題要求”[3](見下頁表):
根據(jù)以上標準,2020年第42題的考查范圍超出了單個具體的知識點,要求學生綜合幾個模塊的歷史知識,并具備一定的文學表述力,該題具有綜合性的特點;同時又由于答案的不唯一、情境的生活化,也具有一定的應用性,并給少數(shù)高水平學生的創(chuàng)新觀點留足了空間,也兼具創(chuàng)新性。
一、實測:學生的核心素養(yǎng)水平在解決問題情境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xiàn)
學生在面對2020年全國一卷第42題時,首先面臨的第一個任務就是自行選取一個特定歷史時期,而僅僅是選擇這個步驟,就考驗了學生時空觀念素養(yǎng)的水平。
我在自己所任教的班級中,隨機抽取了69名學生進行這道題的實測,統(tǒng)計結果如下:
從上表中看出,學生選擇最多的朝代,突出集中在秦朝和明清,這是兩個在課本中有較為集中論述的時代,史實整合幾乎是課本中現(xiàn)成的。反觀漢唐時代,雖更加多姿多彩、可用的史料更豐富,但分散在幾本書中,學生抱有畏懼和回避心理。
再看書名的擬定。該題首先給出了幾個書名的示范,既有思想方面的概括(《儒家統(tǒng)治的時代:宋的轉型》、《中國思想與宗教的奔流:宋朝》 ),也有政治特點的總結(《宋史:文治昌盛與武功弱勢》),這明確提示學生:你可以任意選擇該時代的一個側面,而無需面面俱到。這看似是降低了難度,但其實是對學生的知識面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歷史學科的三本必修課本受篇幅限制,對任何一個朝代的敘述都是較為泛略的,若要將其中一點談得深入而具體,其實是很考驗學生的閱讀面以及概括整合能力的。有許多學生選擇了秦朝,取書名為《秦朝——中央集權制度的確立》,選擇明清的學生取的書名多類似于《明清:君主專制的強化》,這些書名固然是不錯的,但學生們在論述部分則只能羅列課本上的相關史實,或重復課本的簡單結論,卻并不能將零散史實有效整合起來,形成有力的論述,也未能闡明這一時代在整個歷史長河中的特殊地位,那么這類答卷其實沒有做到試題所要求的“論證充分”。
由此看來,即便是老師們眼中已非常簡單的情境,在高考實測中依然對學生們形成了不小的挑戰(zhàn)。這一方面反映出高中教學中對學生素養(yǎng)培養(yǎng)的不足,也從命題的角度充分說明了設置情境是考查學生素養(yǎng)達成水平的絕佳途徑。
二、溯源:看似簡單的情境蘊含了驚人豐富的史學視角
細品題干材料部分給出的幾個書名范例,并不是簡單的對課本結論的階段性總結和重復,而是帶有強烈的個性化色彩的解讀。仔細追溯后發(fā)現(xiàn),題干中所列出的三本書名,竟分別出自當代美、日、中三方史學研究者的成果著作中。
《儒家統(tǒng)治的時代:宋的轉型》出自六卷本的《哈佛中國史》中的第四冊,該套叢書代表了西方漢學家研究中國歷史的最新成果。
《中國思想與宗教的奔流:宋朝》出自日本講談社出版的《中國的歷史》,是日本的中國史學者的研究成果,反映了日本學者觀察中國歷史的視角。
《宋史:文治昌盛 武功弱勢》這一書名出自幾位當代中國青年史學家合力編寫的《新編中國史》,該套叢書共六卷本,反映了當代中國歷史學者們對本國歷史的最新研究成果。
不難看出,高考第42題列出的三本書名都是精心選取,反映了教科書之外的歷史專業(yè)研究成果,上述美、日、中三套叢書都是關于中國古代歷史,但角度各異。從書目來看,美國學者的視角是將整個中國古代史視為中華帝國的誕生、壯大和衰落歷程,這似乎隱然在將中國與同時代西方羅馬帝國類比。而日本學者則特別關注春秋戰(zhàn)國和三國時期,這體現(xiàn)日本人對中華文化的興趣傾向,三國歷史人物在日本可謂家喻戶曉。中國史學家編寫的《新編中國史》顯然更貼近中國人對本國歷史的認知。
盡管三部書都有不同的視角,但在談到宋代時則不約而同地關注到了文化的空前發(fā)達,只是側重點又各不相同。哈佛版的《儒家統(tǒng)治的時代:宋的轉型》,由德國漢學家迪特·庫恩撰寫,本書一方面強調儒學在宋代社會的復興,但也更進一步看到了宋的“轉型”特點,這體現(xiàn)了國外學者唐宋變革的理論影響;講談社的《中國思想與宗教的奔流:宋朝》一書由東京大學教授小島毅撰寫,他同樣重點敘述了宋代儒學的成就,但不同的是他將宋代儒學形容為一種“宗教”,認為儒家思想發(fā)展到宋代已經具備宗教的特征,發(fā)展出了完整的世界觀和細致的日常行為規(guī)范;中國學者游彪所著的《宋史:文治昌盛 武功弱勢》一書尤其關注宋代的經濟繁榮和制度創(chuàng)新,以及宋與周邊民族政權的和戰(zhàn)。僅僅是品讀這三本書名,都能讓我們領略到歷史解釋的豐富和多元。
三、未來:高考命題為今后的教學備考指明了新的方向
42題讓我們思考:我們的歷史教學,真的做到了有效的針對性訓練嗎?值得安慰的是,我在2021屆新高三的實測中也讀到了幾張優(yōu)秀的答卷,如《明朝:開放與封閉的沖突》,在這份答卷中,學生能調動多方面的史實,圍繞著明代經濟的活躍、外交的突破,以及專制統(tǒng)治的封閉和儒家思想的僵化,緊扣主題進行論述,做到了“史實準確,論證充分,表達清晰”,充分顯示了學生的歷史學科素養(yǎng)水平。
我與這名同學單獨交流發(fā)現(xiàn),他平時歷史閱讀就很廣。關于明朝,他在初中就讀過《萬歷十五年》、《張居正傳》、還通過《金瓶梅》等小說了解了明代的社會生活、發(fā)達的商品經濟,所以這篇論述作品他是一氣呵成的。
給我的啟示:未來的歷史課堂,“設置情景”、“解決具體問題”將是教師日常教學中努力的方向。如單純講授“秦滅亡的原因是暴政和專制”這一現(xiàn)成結論,是無助于學生素養(yǎng)的培養(yǎng),但如果設置一個情境:秦亡原因眾說紛紜,請選擇你認為正確的一個,并為你的觀點而辯護。這就能讓學生由被動到主動,從一個背書的機器,變成一個主動收集材料、為自己觀點而辯護的思想者,這就是情境在教學中的力量。
需要指出的是,這些訓練很難僅僅在四十分鐘的課堂上完成,因為“分析情境、解決問題”的過程,要經過相對長時間的深入思考、搜集材料、構思語言、動手操作等諸多環(huán)節(jié)。課堂作為教學主陣地,應該首先以教師為主導,完成知識傳授的任務,而課下的作業(yè)、活動、實踐等,才是設置情境任務、鍛煉學科素養(yǎng)的廣闊天地。
【注釋】
[1][3]教育部:《中國高考評價體系說明》,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9年,第36、38頁。
[2] 彭剛:《西方思想史導論》,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10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