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 公安文書 寫作 主體 價值 事實
作者簡介:王建華,江西警察學院基礎部,講師,研究方向:公安應用文寫作、公安文化、新聞、輿情傳播等。
中圖分類號:D631?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 ?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20.10.068
中國文化里,有很多“三體”現(xiàn)象,如《詩經(jīng)》中的風、雅、頌是三體,唐詩的七絕、七律、五律是三體,唐人賦詩唱和的依韻、次韻、用韻也是三體,漢字的三種字體,真書、行書、草書是為三體,在真書流行前,古文、篆書、隸書還被稱為三體,史書中稱編年、紀傳、紀事本末也為三體,還有影響更大的當代科幻作家劉慈欣創(chuàng)作的以《三體》命名的系列長篇科幻小說等等。
借用三體之名,我們也來說說公安文書寫作里面的三體。我們認為文書寫作特別是公安文書的寫作也有三體,那就是文書寫作主體、事實、價值。與其說公安文書的寫作主體、事實、價值是公安文書寫作的三體,不如說它們是公安文書寫作的三要素。籍以三體分類并命名,雖有恐“辭”出無名和蹭流行熱度之嫌,但確也是基于我們長期對公安文書寫作的教學和對公安寫作工作實踐的觀察和思考的結果。長期以來,我們的公安文書的寫作教學大都停留在寫作技巧和文種結構的觀察分析上,大部分公安文書寫作研究著作都有意或無意地回避對公安文書寫作本體論和認識論層面的討論。本文導入哲學上的事實與價值“二分法”的認識理論,試圖在本體論、認識論層面拓展對公安文書寫作的理解。在我們看來,公安文書的寫作,它本體上都是寫作主體——警察在對事實的全面認知的基礎上(敘述案情事實和執(zhí)法事實),作出價值評判(判斷評論)過程。公安文書寫作,不論其結構變化如何,其核心都可由抓住寫作主體、事實、價值三部分來認識。
美國著名哲學家希拉里·普特南認為,事實與價值二分法是現(xiàn)代道德哲學和政治學的根本前提[1]。事實與價值的區(qū)分和關系問題最早經(jīng)由休謨提出 ,后經(jīng)康德和其他后來者的補充和深化,已經(jīng)發(fā)展為成熟的認識論命題。在國內,當哲學的一個重要分之——價值論開始進入學者視野,國內學者對此問題也投入了極大興趣,進行了大量探究,產(chǎn)生了一些較為成熟的有影響的研究成果。孫偉平認為,事實就是人的實踐和認識活動對象自身的客觀存在狀態(tài)[2],李德順認為,價值就是在人的實踐——認識活動中建立起來的,以主體尺度為尺度的一種主客體關系,是客體存在、性質及其運動是否與主體本性、目的和需要等相一致、相適合、相接近的關系” [3],是情感、態(tài)度、道德和信念等的總和。二者統(tǒng)一于人的實踐。因此,事實總是指向分析命題和客觀陳述,而價值總是指向綜合命題和主觀評價。二者一方面作為一種現(xiàn)象存在,另一方面也體現(xiàn)為一種認知與評價的關系。
事實與價值二分法為我們揭示了一個可能不被注意的真實:我們生活在由一個事實和價值組成的雙重世界之中,一方面我們離不開事實世界的勞動、合作、交換、分配,另一方面我們又被價值世界的道統(tǒng)、禮法、信任和信念所環(huán)繞。同時,一方面我們在實踐中不斷地參與制造事實和認知事實,另一方面我們又在不斷地作出價值評判和被價值評判。
如果把事實與價值二分法導入公安文書寫作情境,便可以得出:警察(這里僅就其職業(yè)身份而論,且不討論其作為公民身份性質的一面)一方面在偵辦案件(包括制作公安文書),并與涉案人員、同事和職責相關部門進行交流合作,這些都是事實;另一方面也是在履行并且是必須履行職業(yè)職責,且要使自己的行為嚴格符合法律法規(guī)的規(guī)范要求,還要注意使自己的形象符合社會對警察職業(yè)期盼,這些都是價值。同時,一方面警察因為制作公安文書的需要,需對案情和執(zhí)法情況作出描述,這個過程離不開對事實的認知;另一方面又要對案情性質作出判斷(是否可能構成犯罪)和評價(即是否要采取下一步行動,如立案、詢問、訊問、拘留、逮捕、起訴等)。 當然,警察的這個認知事實和作出評判的過程,也同樣要接受上級和社會的價值評判。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寫作主體(警察)、事實、價值這三個要素在公安文書寫作中所體現(xiàn)的重要作用。
(一)事實
按照對事實的定義,只有進入警察的活動,與警察的實踐——認識活動發(fā)生對象性關系的可能的客觀存在,才稱得上公安文書寫作里的事實。公安文書里面的事實,分兩種情況,一種是案情事實、一種是執(zhí)法事實。前一種“事實”,嚴格地講不是事實,而是對事實的認知和把握。事實是不依賴于認識主體主觀意識的客觀存在狀態(tài),而這種狀態(tài)隨著時間的流逝也處在不斷變化之中,當人們試圖抓住它時,它卻已成為歷史,難以復制。即使是“純事實”的作為證據(jù)使用的筆錄資料,如訊問筆錄、詢問筆錄、勘驗筆錄,甚至現(xiàn)場筆錄等,它們雖有與執(zhí)法過程事實“同步”的特點,但一方面它的形成經(jīng)過實踐主體的擇取制作,就含有認知的意味,另一方面它們要發(fā)揮作用還要一個重新認知的過程。事實和對事實的認知在哲學上屬不同類型的范疇,前者具有本體論意味的概念,而事實認知有一個實踐和認識范疇,作為主體對主客體關系整體性內容的把握與接近,它就是真理。而對真理的把握是一個永遠的、沒有止境的、無限接近或逼近的過程。因此,李華文認為,警察所描述的只能是傳播狀態(tài)的案件事實(即認知事實),只能追求最大限度地接近實際事件(即事實本身)[4]。
按照唯物主義認識論的結果,事實之為事實,首先必須存在,不存在的東西,當然不能稱作事實。那些精神性的、觀念性的、心理性的東西,如想法、感覺、推測、情感、態(tài)度、鬼神等在唯物主義看來,均不是事實。那么,在公安文書的寫作中,對案情的敘述,通常我們都會要求說,要把案件的發(fā)生的時間、地點、人物、經(jīng)過、結果、情節(jié)手段和動機、目的這八大要素敘述清楚,這里面,前六個要素都是顯性事實,易于把握認知,作案原因和目的屬隱形事實,較難把握[5]。就拿作案動機來說,根據(jù)我國刑法學教科書的定義,所謂犯罪(作案)動機就是刺激、促使犯罪人實施犯罪行為的內心起因或思想活動。犯罪動機本質上是一種思想活動,按照我們的理解,它不算是事實,至少不是顯性事實,較難被認知。而在我國的法律實踐中,犯罪動機不影響定罪,但影響量刑。既影響量刑,那當然要敘述清楚。說難以認知,是指不能被直接認知,只能間接認知。獲取犯罪嫌疑人作案動機的方法有兩個,一是作案人口供,二是根據(jù)犯罪行為和涉案事實推定,一種通常不足可信,還需二者結合使用。
美國電影《土生子》中的非裔青少年Bigger Thomas無意中致死老板的女兒Mary Dalton,很明顯沒有任何一丁點犯罪動機,但是在證人、證據(jù)俱缺失,種族歧視、偏見盛行的情況下,最終他選擇逃亡并沉默,直至被警察擊斃。這個故事正好也充分說明犯罪事實易見,作案動機難尋。
(二)價值
公安文書寫作里面的“價值”是由多方面構成的一個有機系統(tǒng),即所謂的價值觀念體系,包含法律規(guī)范、評價判斷、警察職業(yè)性質、價值原理等內容。
從哲學的認識角度看,警察的履職辦案活動本身是一種主體實踐活動,這種實踐活動至少包括兩種內容:一是客體對于主體的現(xiàn)實狀況如何;二是在一定的主客體關系中,客體是否適合主體的目的與需要。前者通過知識論意義的認識揭示出來,是事實認知的過程,后者通過評價來反映,是價值實現(xiàn)的過程。換句話說,警察的辦案活動主要由兩部分內容組成,一是了解認知案情,二是對案件作出評價判斷。這里的“一定的主客體關系”是基于警察職業(yè)規(guī)范和相應法律法規(guī)內容上建立的,打擊消滅犯罪,保護公民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和維護社會治安秩序等職業(yè)性質和依法辦案的要求就是實踐主體的目的與需要。
“警察”這個詞本身就具有角色成分,這個角色意味著要實現(xiàn)打擊犯罪,保護人民等義務;是體現(xiàn)價值意味客觀存在狀態(tài),既是價值現(xiàn)實,又是客觀的事實;含有一定超現(xiàn)實、理性化意味,表征著這個角色的一種“應然狀態(tài)”。只是在實踐中,這種“應然狀態(tài)”會因具體實踐主體、或主體的規(guī)定性、能力和需要的變化而呈現(xiàn)出不同的“實然狀態(tài)” [6]。
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執(zhí)法必嚴、違法必究是社會主義法治的基本要求,代表了社會主義國家全體人民的最大利益和意志,具有普遍、持久的價值,反映著警察的根本目的、最基本的利益和需要,是警察追尋實踐意義的起點所在,而這便構成了警察辦案活動(包括文書的寫作,下同)的價值原理。
(三)主體
實踐是溝通事實和價值的橋梁,離開了主體的實踐,事實與價值的討論變得無任何意義。作為公安文書寫作實踐的主體警察,擔負著使事實認知向價值評判轉化的任務,是辦案活動中的首要因素,對辦案活動的形成發(fā)展起著決定作用。警察的辦案活動過程,就是一個將事實認知和價值評判緊密結合的過程,這主要體現(xiàn)為:
首先,警察對案情以外的“事實”毫無興趣,警察只對那些進入案情,與警察辦案活動發(fā)生對象性關系的可能符合警察認知價值目的的客觀存在感興趣。
其次,警察對客觀事實的觀察與把握與主體的價值實踐與價值意識等密切相關。事實之現(xiàn)狀的規(guī)定性無限,能否為警察認知把握,與警察的價值意識,如目的、利益、需要、欲望、興趣、情感、意志乃至理想、信仰、信念相關。試想,假如一個警察對某些觀察對象懷有偏見,或心存恐懼,又怎能對實踐認知評價活動不產(chǎn)生影響。
再次,警察對獲得的事實材料的加工整合過程,離不開主體的價值評價。
最后,警察的價值意識、價值取向能通過主體能動活動,以理想信念、宏偉目標等方式轉化為物質或精神的力量,對實踐活動起到積極或消極的作用。如以“忠誠、為民、公正、廉潔”為內容的人民警察核心價值觀所激化起來的積極情緒、情感、會使人精神振奮、充滿自信或韌勁,成為警察辦案活動中克服苦難的動力。
從本體論上看,公安文書的寫作是實踐主體警察認知事實,作出價值評價的活動;從認識論上看,實踐主體、事實判斷與價值判斷是正確認識公安文書寫作的基本手段;從方法論上看,公安文書寫作存在三個基本導向:主體導向、事實導向、價值導向。
以三體方法為解釋和觀察公安文書寫作的基本框架構成,為我們指明了行動方向。事實、價值、主體是公安文書寫作的三維,事實之維按事實性質分為案情事實和執(zhí)法事實兩類內容,前者以認知為基礎,以敘述清楚案情的八要素和證據(jù)為考量標準;后者以記錄為特點,記錄嫌疑人的態(tài)度和警察的執(zhí)法經(jīng)過,以合法性為考量標準。價值之維按時間進程分為判斷和評價兩類,先判斷是否有犯罪的可能,再在此基礎上得出采取何種強制措施及處理意見的價值評價。當然,價值之維是建立在事實之維的基礎上的,事實認定的結果直接影響到價值評判的正確與否。而主體之維則關注的是文書制作者的總體素質,體現(xiàn)為包含思想道德等因素的價值意識、知識水平和職業(yè)素養(yǎng)等。
寫作主體在文書中的痕跡不如事實與價值明顯,甚至說了無蹤影也不為過。但是無形并不等于不存在,反而是以一種控制力量的形式呈現(xiàn)。如果說,事實與價值是公安文書中直接看得見內容的外在軀殼,那么寫作主體就是公安文書中隱形的靈魂精神,它控制著文書是否制作順利、漂亮,是否有力量,甚至還會因為主體的個人魅力衍生出額外的價值力度,正如李華文所言:“偵查員也有品牌。建立了品牌的偵查員的案子,無論是公訴人、法官、還是律師,都知道他的每一個字的分量,知道他每一句話后面都隱藏著厚實的道理,不會也不敢隨意地‘糾正、改動、棄用證據(jù)和事實?!?/p>
基于這些論斷,我們正式提出公安文書寫作“三體”模型,如下圖所示。
圖1
“三體”是我們提出的一個觀察公安文書寫作的一個方法,或者說是一個新的觀察角度:從事實、價值、主體三維角度觀察文書寫作。傳統(tǒng)文書大都停留在寫作技能、文種分類和結構分析上,沒有注重從事實與價值的二分世界入手去觀察作為公安主體實踐內容的公安文書寫作實踐,更不大注重分析作為溝通事實世界和價值世界橋梁的實踐主體警察本身,我們認為這是值得思考的問題。
從圖中可以觀察到,公安文書寫作總體呈現(xiàn)有兩個顯性導向——事實與價值,事實經(jīng)由主體推出價值,價值建立在事實基礎上;事實導向往上推,又有案情事實認知和執(zhí)法事實記錄,價值導向往上推,又有判斷和評價,判斷分是否、評價還分意見和措施,每個分支都有相應的文書種類對應,而所有的公安文書都可以納入這個模式觀察、產(chǎn)生。如有單純反映事實的文書,如筆錄、清單類等案情事實文書,也有通知、告知、證等執(zhí)法事實文書。而其余更大部分的文書都具有價值導向,蘊含事實與價值兩方面內容。主體導向方面,主體不在文書中直接呈現(xiàn),呈隱形狀態(tài),卻是制約文書成敗得失的控制力量,是聯(lián)系事實與價值的橋梁,是決定文書生命力的精神靈魂。而幫助寫作主體樹立正確的價值意識、提高他們知識水平和職業(yè)素養(yǎng),塑造警魂正是包括文書寫作教學在內的公安教育的意義和使命。
在整合本體論、認識論的同時,“三體”模型也于方法論層面提供了公安文書寫作的實踐路線圖。公安文書寫作大體包含兩個步驟,首先是描述案情事實和執(zhí)法事實,案情事實只能認知,考量的是案情時間、地點、人員、經(jīng)過、結果、手段、動機、目的和證據(jù)等是否敘述清楚,執(zhí)法事實要注意記錄嫌疑人認罪態(tài)度,考量的是執(zhí)法的適當性、適時性、適度性方面。其次是在描述事實的基礎上作出判斷和評價,考量的是評判的正確性[7]。
由是觀之,公安文書寫作“三體”模型,既是一種學術話語,也是一種實踐路徑,是對學術與實踐進行雙重關照的產(chǎn)物。向上走,公安文書寫作要求我們樹立主體、事實、價值三體思維,注意發(fā)揮寫作主體在文書中的精神靈魂作用;向下走,即從公安文書寫作的實踐路徑看,無論文書種類和結構如何繁雜,也不管使用什么寫作技巧,它們都可通過抓住事實與價值這兩個要素來把握。
注釋:
以此形成哲學上的“休謨問題”。
值得注意的是,認知事實、作出評判的過程本身也構成事實,但其性質又是價值(遵循警察職責和依法辦事),二者統(tǒng)一于警察主體的辦案實踐。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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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孫偉平.事實與價值——休謨問題及其解決嘗試[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
[3] 李德順.價值論[M].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7.
[4] 李華文.案件事實的搜集與還原描述——應用于刑事法律文書寫作[M].四川大學出版社,2008.
[5] 李華文,孫敏,廖正康.新編公安寫作教程[M].四川大學出版社,2009.
[6] 胡百精.危機傳播管理[M].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4.
[7] 孫茂利.公安機關刑事法律文書制作指南與范例[M].中國長安出版社,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