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余耕的現(xiàn)實主義長篇小說《如果沒有明天》,基調比改編網(wǎng)劇《我是余歡水》更加灰暗,但其以“物化”修辭為主要特色的藝術特征經(jīng)由小說媒介特性的彰顯,字里行間更容易引發(fā)讀者豐富的想象力和強烈的共鳴。在主人公余歡水的第一人稱視角之下,《如果沒有明天》隨著一系列“物化”修辭的導引,以粗糲通俗的語言展開了主人公奇異詭譎、反轉不斷的荒誕經(jīng)歷,令讀者擊節(jié)嘆賞。
關鍵詞:《如果沒有明天》;余歡水;“物化”修辭;反諷;隱喻
作者簡介:隋紅(1984.7-),女,漢族,河北景縣人,碩士研究生,天津音樂學院講師,研究方向:戲劇與影視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27-0-02
2020年4月,12集網(wǎng)劇《我是余歡水》收獲了非常不錯的流量與口碑。據(jù)以改編的余耕原著《如果沒有明天》基調比網(wǎng)劇更加灰暗,但其以“物化”修辭為主要特色的藝術特征,結合小說媒介自身的特性,使字里行間更容易引發(fā)讀者豐富的想象力和強烈的共鳴。小說借由“狗”“豬”“小白兔”“鴨”等動物意象,通過主人公余歡水的“自述”,以粗糲通俗的語言實現(xiàn)對中年人處境的生動描摹和對時代環(huán)境接地氣的講述,彰顯了濃郁的現(xiàn)實主義色彩。
“像任何一種極端的處境一樣,令人恐懼的疾病也把人的好品性和壞品性統(tǒng)統(tǒng)都暴露出來了。”[1]余歡水前所未有的“剛”和變本加厲的“喪”在他知道自己得癌的那一刻(小說第三章),就給出了注腳。在第四章,他把防癌篩檢表夾進《塵世挽歌》一書里,發(fā)現(xiàn)兒子養(yǎng)的小地圖魚已枯死成干兒——先寄身不宜之所(醒酒器)而潦倒不得志,后又被抽離了“水”的賦能與滋養(yǎng)——渺小的“魚”(“余”的諧音)再也不能“歡”游;要面臨生命戛然而止的絕境,余歡水內(nèi)心如同茫?;哪?,開始矛盾而凌亂地奏響悼亡之曲,既渴求慰藉與釋放、救贖與解脫,又不禁顧影自憐、悲慟哭號。
一、“狗”與“豬”碰撞出來的絕妙寓意
小說中,“狗”字出現(xiàn)了五十余處。從活生生的、后被余歡水砍殺的狗到余歡水與魏黨軍(魏總)都屬狗,從傳達抑郁低沉之想象與心理的擬物修辭(第十一章:“我到晚期的時候會是什么樣子,被疼痛折磨得像一條狗,苦苦地哀號著”;第二十三章:“吳安同幾乎脫了人相,因為急劇消瘦,脖子上的皮膚活像條沙皮狗,耷拉下來一層。”)到諸多帶“狗”字的貶義字詞和詈辭污言,都凸顯了“狗”作為隱喻所代表的低賤、頹唐、無用、可憐、狼狽、不幸、被厭惡等消極色彩,增強了文本的反諷意味。余歡水稱自己孩子是“狗日的兒子”(第二十章),用“去你個狗日的!”(第四章)罵與自己發(fā)生性關系的梁安妮——這種自我作踐的語言既是表達憤懣和戾氣,又是自暴自棄的心理外化;結合在第三章中砍死鄰居的京巴后難以名狀的情愫(“我抱著頭抽泣起來,越哭越傷心,我不知道我是在為自己哭,還是在為狗哭”),“如喪家之犬”的窘態(tài)表露無遺。面對“窮追不舍”的記者,余歡水說:“就算我們是一條渾身上下都有警惕性的狗,我們還有打盹兒睡覺的時候?!保ǖ诙拢┮粋€讓步假設復句語帶譏諷,無異于宣稱:“更何況我們只是人,遠不如狗呢!”將人降格為狗的說辭看似自嘲,實則打臉那些不關心輔導民生問題、只熱衷于批評爆料的媒體。
更離奇的是:小說中大量的“狗眼”基本都用在善良女孩欒冰然身上,而余歡水更是多達17次在形容對欒冰然的觀感(亦是好感)時,鄭重搭配“純凈”一詞,理由竟是“狗眼是沒有任何欲望的干凈,所以,我贊美人類的極限就是她有一雙狗眼。”(第十七章)在余歡水這種“明貶暗褒”的戲謔評價背后,吊兒郎當?shù)暮谏哪猩畈刂鄾雠c無奈,調侃與嘲諷的同時解構了“人性”中的崇高與神圣,真實社會成年人類的爾虞我詐、欲望膨脹、自私冷漠等“硬傷”赤裸裸地映現(xiàn)出“人不如狗”的殘酷本質,蕓蕓眾生在少數(shù)“狗眼”的單純目光下繼續(xù)寡廉鮮恥著,不惜自降底線,上演荒唐鬧劇;所幸,余歡水在人生最后時刻遭遇了干凈的“狗眼”,開始剝離自己混沌無能的過往,內(nèi)心升起希望和勇氣,主動回歸人性的純善,他生命中陰郁模糊的“灰”消失殆盡,代之以“明快”(第十二章)的、“有了色彩”(第十五章)的新世界。
欒冰然初遇余歡水時說:“沒有信仰的人跟豬狗一樣,很是可憐的”(第九章);凡夫俗子特別是有些中年人在追名逐利的過程中容易迷失自己——余歡水即是典型,他擠在家庭和工作的夾縫中,身處困境、背負重壓,焦慮滿腹、無所適從。余歡水被綁后,魏黨軍、梁安妮“這兩個貨”(第十六章)也來到石洞(欲行茍且之事),緩不過神來的匪徒說該地兒是“狗進人不進的地方”(第十六章),緊接著趙覺民也到了洞口——“各懷鬼胎”的同事們意外相逢,此情此景儼然“群犬集會”,大寫的尷尬。綁匪聽到四位同事的爭吵,說:“沒想到你們這些人模狗樣的公司白領,干的事兒跟我們這些下三爛都是一個路數(shù)?!保ǖ谑哒拢┖纹渲S刺!“余歡水們”的所作所為確有些卑劣與不堪,但遠談不上“罪孽深重”;藝術作品往往有粉飾或夸張的成分,現(xiàn)實生活中不知會有多少中年人蠅營狗茍,汲汲于名利、虛榮、欲望而喪失自我——要么被碾壓在地,成為永無翻身機會的咸魚,要么在品行氣節(jié)甚至道德倫理方面失守淪陷——這部作為人性“照妖鏡”的現(xiàn)實主義小說纖毫畢現(xiàn)地映射出塵世男女的狀態(tài):簡直“豬狗不如”呢!小說強調人身上與狗、豬類似的特征,并在魏黨軍那里通過梁安妮的目光“融二為一”,吻合并渲染了其“豬狗不如”的暗諷之意:“魏總,你看看你的大肚子,你再摸摸自己后腦勺上的槽頭肉”(第十七章)——魏總屬“狗”,而他的“大肚子”令人想到“豬”,“槽頭肉”又是豬身上的“垃圾肉”(農(nóng)村有“割肉不割槽頭肉”的說法)。另外,梁安妮和魏黨軍“跪倒在地”(第十七章)向綁匪求饒,奴顏婢膝仿若“狗奴才”;說到人體器官買賣,小說七次提到“下水”(本指可食用的牲畜的內(nèi)臟),帶貶低色彩的“行話”反襯出“余歡水們”卑賤低微的“非人”狀態(tài)和“任人宰割”的糟糕處境。
余歡水和魏黨軍都是“屬狗的禿頭男人”,且他倆和趙覺民均與梁安妮有染;在第七章,余歡水向魏黨軍告狀,“把趙覺民說成著衣冠的禽獸,把梁安妮說成禽獸的衣冠”,兩人是“狗男女”,并自諷“禽獸不如,我只配給禽獸們做藥引子?!弊鰫蹠r,余歡水覺得梁安妮的話“像是個趕車的馬夫”(第四章),事后自己又“活像一頭發(fā)情的驢子”(第五章);美國青年露絲認為魏黨軍跟許多有錢有權的中國男人一樣,“就像是進入發(fā)情期的動物”(第十八章)——這些粗俗的、折辱人格的語句恰如其分地烘托出余歡水在遭逢中年危機又患癌的雙重打擊下破罐破摔、自輕自賤的心理及其凄凄慘慘的末日落魄光景。
余歡水對小舅子素有不滿,因為后者擺出勢利自負、粗魯無禮的暴發(fā)戶架勢。于是,余歡水賦予他“豬”的屬性,小說中出現(xiàn)了十九處“豬頭”。用精妙入微的白描手法狀寫“豬頭小舅子”,呈現(xiàn)出滿溢的漫畫既視感;重點在第七章,小舅子“養(yǎng)了一脖頸子贅肉”,配有“兩個煙熏火燎的大黃門牙”的“豬頭”,再加一副“破鑼嗓子”——多重貶義“加持”,十足的滑稽可笑。
二、倏然跳脫的夢幻“小白兔”
小說從第九章余歡水在酒吧冥冥中(大學同學、“老獵手”呂夫蒙說過:“進酒吧的女人比男人款式多得多,有可愛的小白兔,有……”)邂逅“頭上戴著一頂有兩只長耳朵的白色絨線帽”的欒冰然開始,全篇一共三十多處都用“小白兔”指稱可愛純真的欒冰然?!靶“淄谩贝钆洹肮费邸保褂鄽g水對欒冰然的美好印象躍然紙上:這個姑娘純潔活潑、美麗靈動,有信念有愛心,有智慧有主見。余歡水詼諧的口吻中透露出對欒冰然的欣賞與愛戀,他在潛移默化中被她的言行打動了、感染了。所以,在故事高潮段落,余歡水向被綁架的同事朋友們解釋欒冰然那雙純正“狗眼”的排他性和珍貴程度;而當故事將近尾聲,道別之時他用“我愛你!小白兔?!保ǖ诙拢┍戆讬璞?。欒冰然成為傾瀉照耀在余歡水枯竭心田的一片“白月光”。
而余歡水起初就感覺到“欒冰然”這個名字與網(wǎng)絡語“然并卵”的奇妙關聯(lián),開始預示了他對“小白兔”的歡喜、對她“狗眼”的迷戀終將是黃粱美夢。果不其然,“小白兔”以為余歡水命不久矣,抱憾跳離了他的生活;而前腳愛情剛走,后腳余歡水獲悉自己系被誤診,作為路人的他正淪為她(向戀人繪聲繪色講述的)段子中的男主角。主人公回歸孤單的“幻滅”結局提升了小說對當今眾多普通中年(男)人之生活境遇的刻畫深度與同情程度,加劇了對功利浮躁、人情涼薄之社會生態(tài)的抨擊力度。
三、“鴨”:對陽剛之氣的閹割與貶抑
無名綁匪被余歡水據(jù)其說話特點,命名為“公鴨嗓子”(與“豬頭小舅子”的“破鑼嗓子”近似),既形象傳神,又語帶貶義——“語言暴力”結合驚心動魄的斗智斗勇過程,共同實現(xiàn)“拉踩”的效果,將殘暴狡猾的狠角色貶至跳梁小丑的地位。果真,讀者看到:“公鴨嗓子”和徐二炮這兩個綁匪在淡定自若、足智多謀的余歡水面前,如“秋后的螞蚱”般,蹦跶著發(fā)泄出“滅亡前的瘋狂”。一波三折的周旋對峙過程和全員獲救的結局從側面凸顯出余歡水“大限將至”時勇敢無畏的“逆襲”和剛直血性的復蘇。而此前,余歡水想去酒吧瀟灑一回,大費周章卻稀里糊涂地把自己捯飭成了同性戀的樣子,被欒冰然誤會,又因“鴨子們把我當成跟他們搶生意的鴨子了”(第十章)而挨了一頓胖揍——接連兩次“中傷”都侮辱了他的自尊,發(fā)揮了“去勢”的功能,使其深陷越要擺脫窩囊之名而越不能的泥沼。所以,“臨終”之際面對歹徒“公鴨嗓子”和徐二炮,余歡水要在大庭廣眾之下真正“爺們兒”一回,親自摘掉戴了數(shù)年的“窩囊廢”帽子。
四、結語
余耕小說《如果沒有明天》通過犀利尖刻、近乎粗鄙的“物化”修辭,淋漓盡致地發(fā)泄出主人公的苦悶、憤怒、悲情與無奈,生動酣暢地反諷、隱喻了現(xiàn)實成人世界,散發(fā)出感染人心、回味悠長的藝術魅力。作為膾炙人口的“爽文”體,它榮獲第十七屆百花文學獎影視劇改編價值獎,實至名歸。
注釋:
[1][美]蘇珊·桑塔格.疾病的隱喻[M].程巍,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8:40.
參考文獻:
[1]我是余歡水(原著《如果沒有明天》)[EB/OL].久久小說網(wǎng),https://www.dianzishu.co/338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