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 夢 龔國強 李春林
(1.金澤大學新學術創(chuàng)成研究機構(gòu);2.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
青龍寺位于隋唐長安城東部的新昌坊,初建于隋開皇二年,唐會昌滅佛中被毀,宣宗時期得以重建。關于青龍寺的前人研究主要集中于建筑復原,如楊鴻勛通過遺址發(fā)掘狀況與相關文獻,對4號遺址的建筑形態(tài)與結(jié)構(gòu)進行了推測[1]。但對青龍寺出土建筑遺物的相關研究尚不充分。本文以建筑遺址中出土量最大的遺物—瓦為對象進行討論。瓦件可以提供的信息不只限于樣式特征,其出土位置亦包含了重要信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建筑屋頂?shù)脑袪顟B(tài)[2]。本文將突破類型學的范疇,在梳理瓦件樣式特征的同時,分析樣式與出土位置之間的關系,從而對青龍寺重建過程中的基本用瓦狀況及相關工程進行復原。最后,在對青龍寺的重建工程及其存續(xù)情況進行說明的基礎上,參考同時期日本密教寺院的營造情況,探討密教發(fā)展狀況對造寺活動的影響。
1. 瓦件的出土狀況
青龍寺遺址出土有大量瓦件,見于《青龍寺與西明寺》報告的標本相對完整,包括板瓦46、筒瓦77、瓦當94件[3]。2017年筆者對唐城隊庫房所藏青龍寺瓦件進行了重新整理,為避免信息遺漏,再整理擴大了標本的選擇范疇。選擇標準如下:筒瓦、板瓦需保留至少一個可測量數(shù)據(jù),或特殊痕跡;蓮花紋瓦當以保留至少一個完整花瓣、可判斷類型為標準,獸面紋瓦當需保留獸面的中心點[4]。再整理工作之后,標本數(shù)量升至板瓦70、筒瓦139、瓦當181件,后者包括蓮花紋瓦當134、獸面紋瓦當47件,上述標本均為主體類型瓦。遺址中還發(fā)現(xiàn)少量特殊類型瓦,報告將其歸為磚類,包括鴟尾殘塊36、脊頭磚(獸面瓦)殘塊46、脊獸殘塊50件。未發(fā)現(xiàn)脊瓦和當溝,但脊瓦和當溝較難辨識,且青龍寺的建筑遺物并非全采集,因此不能否定兩者的存在。由于特殊類型瓦出土量少,破損度高,資料信息有限,本文將以主體類型瓦,即板瓦、筒瓦與瓦當為分析對象。
2. 瓦件的使用面狀態(tài)
使用面為瓦件鋪到屋面后向上的一面,包括板瓦凹面和筒瓦凸面。青龍寺出土板瓦的使用面可以分為黑色磨光與布紋兩類;筒瓦凸面只有黑色磨光類型。作為檐頭瓦的帶瓦當筒瓦和雙層波浪紋板瓦均為黑色磨光瓦(圖一)。
3. 瓦件的尺寸
筒瓦直徑的可測量標本有139件[5],按照直徑測量情況,這批標本可大致分為四組:①10±1厘米(占筒瓦可測量標本數(shù)的7.2%)、②12±1厘米(20.1%)、③15±1厘米(42.5%)、④17±1厘米(30.2%)。保留完整長度的標本極少,僅有1件②類筒瓦,筒長32.3厘米;2件③類筒瓦,筒長分別為35.8和36.9厘米。直徑與長度之間存在正相關性。
瓦當?shù)目蓽y量標本共108件,其中蓮花紋瓦當71、獸面紋瓦當37件,直徑可測的標本大多保存完好,可認定為獨立個體。按照測量結(jié)果可知,蓮花紋瓦當可大致分為四種尺寸,分別為①9.5±0.5厘米(占蓮花紋瓦當可測量標本數(shù)的1.4%)、②12±1.5厘 米(56.3%)、③15±1.5厘米(40.9%)、④18厘米(1.4%),與筒瓦主體的直徑劃分大致相同,范圍略有差異。獸面紋瓦當可依據(jù)直徑分為兩類,分別對應②類(占獸面紋瓦當可測量標本數(shù)的40.5%)、③類尺寸(59.5%)。
板瓦中的可測量標本有70件,但大部分僅保留厚度數(shù)據(jù)。從現(xiàn)有材料來看,布紋板瓦的長度約為42、上緣寬17~19、下緣寬20~24、厚1.3~2.2厘米。黑色磨光板瓦長度不明,上緣寬18.7~25.5、下緣寬21.6~26、厚1.2~2.7厘米,整體上略大于前者??紤]到黑色磨光筒瓦各尺寸的誤差范圍均不超過1厘米,黑色磨光板瓦中可能亦含有多個尺寸類型,但由于板瓦標本破損度較高,無法做進一步劃分。黑色磨光的檐頭板瓦略厚于其他類型,其余尺寸不明。
4. 瓦件的裝飾
(1)檐頭板瓦下緣裝飾—波浪紋
圖一 青龍寺瓦件的使用面狀態(tài)
圖二 青龍寺檐頭板瓦的下緣裝飾
圖三 蓮花紋瓦當?shù)臉?gòu)成
表一 花瓣各要素之間的聯(lián)動關系
青龍寺遺址出土檐頭板瓦的下緣裝飾呈波浪紋狀,可分為A、B、C三型(圖二):A型在下緣面切出一道溝槽;B型在下緣面切出兩道溝槽;泥片上的斜向刻劃線使下緣呈現(xiàn)出斷續(xù)的波浪花紋。C型在下緣面切出三道溝槽,形成四片泥片,泥片上劃出斜線。C型下緣板瓦數(shù)量最多,分布于遺址各處,A型與B型只有個別出土,且絕大多數(shù)發(fā)現(xiàn)于東院北側(cè)的窯址附近,可能為殘次品。用于屋面的普通板瓦沒有裝飾,下緣平齊。
圖四 ②尺寸復瓣蓮花紋瓦當?shù)臉邮綐?gòu)成
(2)檐頭筒瓦下緣裝飾—蓮花紋瓦當
青龍寺出土檐頭筒瓦的下緣裝飾有蓮花紋瓦當或獸面紋瓦當,用于屋面的一般筒瓦沒有裝飾,下緣平齊。蓮花紋瓦當?shù)姆诸愐罁?jù)尺寸、紋飾與邊輪寬比三個標準進行。尺寸指示使用位置,代表了瓦當與建筑的關系。前文依據(jù)瓦當直徑將全部標本分為①9.5±0.5、②12±1.5、③15±1.5、④18厘米四種尺寸。其后,根據(jù)花瓣、當心與外區(qū)特征進行紋飾分類(圖三)?;ò甑牟町愔饕w現(xiàn)在花瓣形狀、輪廓線狀態(tài)與間瓣狀態(tài)三點,復瓣分為A~D四組,單瓣分為A′~I′九組,花瓣的各個要素之間有明顯的聯(lián)動關系(表一)。整體來看,青龍寺出土瓦當可細分為40種紋飾,包括:①尺寸瓦當?shù)?種單瓣類型;②尺寸瓦當?shù)?3種單瓣類型,9種復瓣類型;③尺寸瓦當?shù)?1種單瓣類型,5種復瓣類型;④尺寸瓦當?shù)?種單瓣類型。
最后,進行邊輪寬比分類,以邊輪與直徑的比值為依據(jù)(邊輪寬度×2/直徑=邊輪寬比)。邊輪寬比有I:<20%、II:20%~29%、III:30%~39%、IV:>40%幾個等級。
紋飾,特別是花瓣特征與邊輪寬比之間存在一定的聯(lián)動關系,可將邊輪寬比作為分類的縱軸,花瓣特征作為分類的橫軸,將上述40種類型放入分類體系的相應位置。青龍寺蓮花紋瓦當?shù)臉邮教卣髋c演變規(guī)律如圖(圖四~九)所示。
從尺寸、紋飾與邊輪寬比三個維度分析青龍寺遺址出土蓮花紋瓦當?shù)臉邮綐?gòu)成,可發(fā)現(xiàn)以下幾點規(guī)律。
圖五 ③尺寸復瓣蓮花紋瓦當?shù)臉邮綐?gòu)成
第一,單瓣蓮花紋的類型數(shù)量與標本數(shù)量均多于復瓣蓮花紋。單瓣蓮花紋有26種73件,占類型總數(shù)的65%,標本總數(shù)的54.5%;復瓣蓮花紋為14種61件,占類型總數(shù)的35%,標本總數(shù)的45.5%。
第二,單瓣蓮花紋瓦當?shù)倪呡嗇^寬,26種類型中,帶有III類邊輪的類型為11種,IV類邊輪為4種,另有2種兼有II/III類邊輪,1種兼有III/IV類邊輪,8種類型的邊輪寬比不明。復瓣蓮花紋瓦當?shù)倪呡喯鄬^窄,14種類型中,帶有III類邊輪的類型為8種,II類邊輪為3種,另有1種兼有II/III類邊輪,1種為I類邊輪,1種類型的邊輪寬比不明。另外,單瓣、復瓣蓮花紋瓦當均以②、③類尺寸為主。
圖六 ②尺寸單瓣蓮花紋瓦當?shù)臉邮綐?gòu)成
表二 單瓣蓮花紋瓦當三種分類標準之間的關聯(lián)性
表三 復瓣蓮花紋瓦當三種分類標準之間的關聯(lián)性
第三,單瓣蓮花紋以水滴形花瓣的H′組(5種)與半月形花瓣的I′組(5種)為主;A′組(3種)原為標準的帶輪廓線橢圓花瓣,但部分標本花瓣變小、輪廓線退化;D′組(1種)、F′組(3種)亦為水D組(5種)為主,另有少量細小子瓣加圓端式輪廓線的A組類型(2種)。青龍寺復瓣蓮花紋瓦當?shù)妮喞€均為細線,且出現(xiàn)線條退化消失的現(xiàn)象(表三)。滴形花瓣,后者的花瓣外圍帶有連續(xù)輪廓線;C′組(1種)、G′組(4種)為圓形花瓣;E′組(3種)為細長水滴形花瓣;B′組(1種)肥大上卷花瓣隨著邊輪寬比增大有北齊鄴城遺風。整體來看,青龍寺的單瓣蓮花紋瓦當呈現(xiàn)花瓣變形、變小、變多的趨勢,傳統(tǒng)的飽滿的橢圓形花瓣逐漸被取代(表二)。
第四,復瓣蓮花紋瓦當以圓凸子瓣加圓端式輪廓線的B組(3種)、細小子瓣加凹入式輪廓線的C組(4種)以及細小子瓣加凹入式連續(xù)輪廓線的
(3)檐頭筒瓦下緣裝飾—獸面紋瓦當
獸面紋瓦當現(xiàn)有標本47件,根據(jù)獸面特征分為3種類型。A型,雙目圓睜,髭須上卷,紋飾起伏較大,制作精細,外區(qū)與邊輪情況不明(圖一〇,1);B型,雙目環(huán)形,髭須上卷,紋飾起伏較小,制作較為粗糙,外區(qū)有一圈連珠紋,邊輪寬比在33%~42%之間,直徑為③類(圖一〇,2);C型,獸面整體瘦小,雙角、雙耳突出,花紋起伏平緩,制作粗糙,外區(qū)一圈連珠紋,邊輪寬比為38%~48%,直徑為②類(圖一〇,3)。獸面紋瓦當以B型為主(29件),C型為輔(16件),兼有少量A型(2件)。從整體來看,獸面紋瓦 當?shù)念愋团c數(shù)量均少于蓮花紋瓦當,但與西明寺相比,青龍寺出土瓦當?shù)墨F面紋類型明顯增多[6]。
圖八 ①尺寸單瓣蓮花紋瓦當?shù)臉邮綐?gòu)成(73CTQT2③:150)
圖九 ④尺寸單瓣蓮花紋瓦當?shù)臉邮綐?gòu)成(79CTQT302③:127)
青龍寺遺址大體上分為東、西兩部分,西側(cè)塔院從南向北分別為中三門、佛塔、殿堂遺址,殿堂兩側(cè)有配房相連,環(huán)繞回廊。東院中心為殿堂遺址,四周有院墻圍繞,北部還發(fā)現(xiàn)窯址,為院墻疊壓。東院東北側(cè)有北門遺址。青龍寺在宣宗時期的復建過程中未對中三門、佛塔及北門進行修復,因此晚期青龍寺的主要建筑為塔院建筑(3號遺址)與東院建筑(4號遺址)。
1. 瓦件的使用面狀態(tài)與出土位置
青龍寺出土筒瓦與瓦當?shù)氖褂妹婢鶠楹谏ス鉅顟B(tài),在遺址的主要區(qū)域均有出土。板瓦有黑色磨光板瓦與布紋板瓦的區(qū)別,黑色磨光板瓦的出土量大,發(fā)現(xiàn)于遺址內(nèi)的廣大區(qū)域,在東院北側(cè)的窯址中也有出土;布紋板瓦東院北側(cè)窯址及4號遺址范圍內(nèi)發(fā)現(xiàn)數(shù)例。
2. 筒瓦尺寸與出土位置
青龍寺的兩座主要建筑—塔院建筑與東院建筑分別使用3種尺寸的筒瓦。其中,直徑為12±1厘米的②類筒瓦與直徑為15±1厘米的③類筒瓦是主要用瓦類型,在建筑屋頂大面積使用,塔院建筑的配房及連廊的屋頂也鋪砌這2種尺寸的筒瓦。直徑為17±1厘米的④類筒瓦只在塔院建筑使用,直徑為10±1厘米的①類筒瓦多用于東院建筑。
東院北部的T801、T802探方中還發(fā)現(xiàn)數(shù)件筒瓦,該位置只有3座窯址,這些標本可能是尚未使用的產(chǎn)品。此處出土筒瓦的規(guī)格較為多樣,且與建筑遺址中出土的標本一致,說明青龍寺在營建過程中使用的不同規(guī)格的筒瓦可由東院北部的瓦窯生產(chǎn)。
3. 瓦當?shù)募y飾與出土位置
(1)單瓣蓮花紋瓦當?shù)姆植?/p>
青龍寺的單瓣蓮花紋瓦當共計26種,分布范圍最廣,在3號與4號遺址中均有分布。
花瓣外側(cè)輪廓線的有無與單瓣蓮花紋瓦當?shù)姆植加幸欢P聯(lián)性。輪廓線退化的單瓣蓮花紋瓦當有20種,在2座遺址中均有發(fā)現(xiàn)?;ò晖鈧?cè)保留輪廓線的類型有6種,其中3種出土于3號遺址,1種在2處遺址中均有發(fā)現(xiàn),1種發(fā)現(xiàn)于4號遺址,1種發(fā)現(xiàn)于窯址,說明花瓣外帶有輪廓線,即制作較為規(guī)整的瓦當樣式更多用于塔院建筑。另外,青龍寺遺址出土的單瓣瓦當大多帶有短小的花瓣,部分標本的花瓣甚至呈現(xiàn)水滴形或圓形,帶有規(guī)整的橢圓形花瓣的瓦當類型較少,且集中于3號遺址。
(2)復瓣蓮花紋瓦當?shù)姆植?/p>
青龍寺遺址的復瓣蓮花紋瓦當共計14種,主要發(fā)現(xiàn)于寺院西側(cè)的3號遺址。
出土于3號遺址的11種復瓣蓮花紋類型中,10種類型的花瓣外側(cè)帶有輪廓線。4號遺址僅出土有3種復瓣類型,其中復②CIII的用量相對較大,而復②CIII也是復瓣瓦當中少有的輪廓線退化的樣式。這個現(xiàn)象與單瓣蓮花紋的分布規(guī)律相呼應,再次證明花瓣外帶有輪廓線、制作較為復雜、規(guī)整的瓦當多用于塔院建筑。
(3)獸面紋瓦當?shù)姆植?/p>
圖一〇 青龍寺出土的獸面紋瓦當
青龍寺遺址的獸面紋瓦當有3種類型。B類與C類的出土量較大,集中于東院的4號遺址,基址的四邊四角均有出土,使用較為均衡。兩者在3號遺址也有少量發(fā)現(xiàn),此處還出土有2件A類的標本。但從整體來看,塔院建筑所用獸面紋瓦當?shù)臄?shù)量遠遠不及東院建筑。
根據(jù)文獻記載,青龍寺為唐代重要的密教道場,會昌五年(845年)武宗滅佛時被毀,但宣宗繼位后立即下令重建[7]。青龍寺是唐代密教祖庭之一,其重要性決定了所用建筑材料必然具有較高等級;各個建筑之間的性質(zhì)差異又影響了寺院內(nèi)部的具體用瓦狀況。
1. 青龍寺整體的瓦件特征與用瓦等級
前文對青龍寺重建過程中的用瓦狀況進行了梳理。從整體來看,板瓦、黑色磨光筒瓦與蓮花紋瓦當?shù)某鐾亮看螅瑧獮榍帻埶碌闹黧w用瓦類型。布紋板瓦的數(shù)量少,出土位置有限,其標本可能是瓦窯中尚未作黑色磨光處理的半成品,亦可能用于建筑的特殊位置[8]。
黑色磨光瓦與蓮花紋瓦當是北朝隋唐時期高等級建筑的主要用瓦類型,青龍寺在重建過程中大量使用上述瓦件,用瓦等級較高,從實物材料的層面印證了其高等級寺院的性質(zhì)。用瓦等級不僅與使用面狀態(tài)、紋飾相關,在瓦件的尺寸中也有所體現(xiàn)。比較隋唐長安地區(qū)已發(fā)掘寺院與宮殿遺址中出土瓦件的尺寸信息(表四),可知,青龍寺的瓦件與宮殿建筑所用瓦件在尺寸上基本一致。即使在最高級別的建筑物—大明宮含元殿中,瓦件尺寸亦未超出青龍寺或西明寺的用瓦范疇。高等級建筑包括多種類型,寺院與宮殿這兩種性質(zhì)相異的建筑群在營建方式中可能存在諸多差異,但使用面狀態(tài)、紋飾與尺寸的相似性表明,至少在瓦件這種建筑材料方面,寺院與宮殿建筑并不存在明顯的等級差別。
表四 隋唐長安地區(qū)高等級建筑遺址出土瓦件的尺寸比較(單位:cm)
2. 寺院內(nèi)部的用瓦等級與建筑差異
重建后的青龍寺由東院、塔院建筑及相關附屬建筑組成。3號遺址的瓦件在整體尺寸上略大于4號遺址的材料,且瓦當為復瓣蓮花紋類型及部分花紋變形程度較小的單瓣類型;4號遺址的瓦當有單瓣蓮花紋與獸面紋,制作較為粗劣。另外,3號遺址是一座面闊九間、進深五間的大型殿堂,而4號遺址推測為面闊五間、進深四間的結(jié)構(gòu)[15]。上述現(xiàn)象說明,宣宗時期的重建過程中,塔院建筑的等級高于東院建筑,因此占地面積更大,瓦件的尺寸規(guī)格更高,制作也更為精細。楊鴻勛推測塔院建筑為講堂,東院建筑早期為灌頂堂,晚期為轉(zhuǎn)法輪堂[16]。講堂為寺院中講經(jīng)論義之處,并不是典型的密教建筑??蛇M行灌頂儀式的灌頂堂具有更為鮮明的密教特征。但從遺址與遺物狀況來看,講堂在青龍寺的營建與重建工程中始終居于首要位置。
9世紀初,密教真言宗祖師空?;氐饺毡?,主持興建了高野山及平安城的密教寺院。根據(jù)日本學者的研究,大型平地寺院在營造時受到天皇、貴族等施主的影響,更傾向于使用塔—佛殿—講堂為主軸的傳統(tǒng)布局,因而空海無法完全按照自身信奉的密教原理進行設計,只能將中軸線之外的部分建筑替換為灌頂堂或真言堂;但在山岳寺院中,密教特色的建筑更為普及,佛殿退化甚至消失[17]。青龍寺的情況可能與此類似:創(chuàng)建于隋代的青龍寺是典型的大型平地寺院,以講堂、塔為主要建筑;9世紀中期重建后,佛塔消失,但講堂的建筑規(guī)格仍然較高,密教特征集中的東院建筑則規(guī)模稍小。說明唐代長安的密教寺院中,傳統(tǒng)的塔—佛殿—講堂為中心的布局方式可能始終占據(jù)首位,密教特色的建筑被局限于特定區(qū)域,建設規(guī)模小,用瓦規(guī)格較低。
3. 寺院內(nèi)部的用瓦順序與重建過程
由發(fā)掘情況可知,未進行重建的早期建筑周圍遺物極少,如塔基所在的探方T7和T8中只有少許唐代碎磚出土,未見其他類型的建筑遺物標本,表明重建工程開始前建筑用地經(jīng)過了較為徹底的清理。佛塔北部的殿堂及東院中部的殿堂均為原址重建,與早期相比規(guī)模有所縮小,建筑用地上的早期遺物也應在重建工程前被清理干凈。晚期基址重復利用了早期建筑的磉墩,磉墩底部鋪砌的瓦片時代相對較早,但基址未做發(fā)掘,無法采集。另外,根據(jù)報告分析,青龍寺遺址中出土的脊頭磚的獸面大多呈半圓雕形,該種類型只發(fā)現(xiàn)于晚唐遺址[18]。文獻記錄也表明,青龍寺的早期建筑在會昌法難中毀壞較為徹底,圓仁的《入唐求法巡禮行記》中記錄了長安佛寺的慘狀:“諸寺見下手毀拆,章敬、青龍、安國三寺通為內(nèi)園”[19],其建筑材料被重復利用的可能性較低。綜上所述,遺址中出土的瓦件應為9世紀中葉重建青龍寺時制作、使用的材料,其中可能還有少量時代更晚的修補瓦。
前人研究表明,唐代瓦當?shù)倪呡唽挶群图y樣的規(guī)整程度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瓦當?shù)闹谱髂甏鶾20]。即:瓦當邊輪會隨著制作年代變晚而逐漸變寬,紋樣也會越來越粗劣。本文資料集中于唐代晚期,時代范圍較小,但從瓦當?shù)倪呡唽挶扰c紋飾來看,也存在制作上的先后順序。復瓣蓮花紋瓦當大多帶有完好的花瓣輪廓線與間瓣,花瓣相對飽滿,邊輪較窄。大部分單瓣蓮花紋瓦當則呈現(xiàn)輪廓線、間瓣退化或消失的狀態(tài),花瓣細小、變形,邊輪較寬,部分標本的邊輪寬度達到直徑的40%以上。獸面紋瓦當大多制作粗糙,多數(shù)標本的邊輪寬比大于40%。因此,復瓣類型的制作時間可能略早,單瓣類型與之相似,下限略晚,獸面類型的時代可能最晚。根據(jù)有關學者研究,洛陽地區(qū)的唐代遺址中,蓮花紋瓦當占絕對多數(shù);獸面紋瓦當在五代北宋開始大量使用[21]。長安地區(qū)的情況可能與此相似,蓮花紋瓦當在唐代占絕對優(yōu)勢,僅有個別遺址出土少量的獸面紋瓦當。青龍寺遺址中的獸面紋瓦當出土量相對較大,邊輪很寬,大部分制作粗糙,與一同出土的蓮花紋瓦當相比,可能為時代稍晚的修補瓦。
瓦當?shù)闹谱黜樞蚍从沉私ㄖ慕ㄔO順序。復瓣蓮花紋瓦當多用于塔院建筑。單瓣蓮花紋瓦當雖在兩座建筑中均有使用,但花瓣為標準橢圓形的類型多用于塔院建筑,花瓣短小、輪廓線與間瓣退化的類型則用于東院建筑。獸面紋瓦當多用于東院建筑。因此,講堂的重建時間最早,可能在會昌法難結(jié)束后旋即開始。灌頂堂(轉(zhuǎn)法輪堂)的重建時間稍晚于前者,單瓣類型的用量多于復瓣類型;建筑的使用時間較長,經(jīng)歷過修繕,獸面紋瓦當集中于此處。
青龍寺在元祐元年(1086年)仍見于記載,張禮《游城南記》注云:“樂游之南,曲江之北,新昌坊有青龍寺?!盵22]但9世紀中期以后,盛極一時的密教業(yè)已式微。建筑基址與出土瓦件的狀況表明,青龍寺在重建時縮小了規(guī)模,其后也未能維持。隨著時間的推移,講堂不再修繕,故瓦當樣式基本為蓮花紋,獸面紋瓦當極少。與此相對,灌頂堂(轉(zhuǎn)法輪堂)的規(guī)格較小,更易于維持,且在形制上更符合密教原理,因而得以在一定時期內(nèi)留存,屋頂所用瓦當則一部分替換為獸面紋樣式。
青龍寺以講堂(早期還包括佛塔)為中心建筑,但這種布局模式并非密教特色。典型的密教建筑灌頂堂(轉(zhuǎn)法輪堂)規(guī)模較小,建筑材料規(guī)格較低。從日本密教寺院的布局演變來看,這一現(xiàn)象可能是密教原理屈從于皇帝、貴族喜好的結(jié)果,以塔—佛殿—講堂為中軸的傳統(tǒng)營建模式更占優(yōu)勢。晚唐以后,密教式微,青龍寺規(guī)模減小,佛塔消失。重建后的講堂使用時間可能較短,規(guī)格較小且符合密教原理的灌頂堂(轉(zhuǎn)法輪堂)保留時間更長。
由此可見,瓦件所包含的歷史信息遠遠超出類型學的范疇。通過對瓦件的樣式、出土位置進行綜合分析,與瓦件相關的營建工程及相應歷史信息均可得到一定程度的復原。
[1]楊鴻勛.唐長安青龍寺真言密宗殿堂(遺址4)復原研究[C]//建筑考古學論文集.北京:文物出版社,1987:210-233.
[2]出土位置所含信息的豐富程度與遺址地層的擾動程度呈反比。根據(jù)考古報告,青龍寺各遺址的地層均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擾動,因此單一遺址內(nèi)的遺物位置已無法傳達有效信息。但不同遺址之間的遺物出土情況尚有參考價值,后文分析也展示了其規(guī)律性。因此,本文所用“出土位置”指不同遺址之間的遺物出土情況。
[3]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青龍寺與西明寺[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5:68-87.
[4]蓮花紋瓦當?shù)臉吮緮?shù)量并非瓦當個體的真實數(shù)量,而是瓦當?shù)淖畲罂赡軘?shù)。青龍寺的蓮花紋瓦當多殘損,保留至少一個可判斷類型的花瓣既算為1件標本,假設所有標本均源于獨立的瓦當個體,則標本數(shù)量為瓦當?shù)淖畲罂赡軘?shù)。以某類瓦當?shù)幕ò昕倲?shù)除以該類型完整品的標準花瓣數(shù)量,可求得該類瓦當?shù)淖钚】赡軘?shù)。瓦當?shù)恼鎸崝?shù)量在最大可能數(shù)與最小可能數(shù)之間。使用最大可能數(shù)的統(tǒng)計分析的可信度較低,因此本文不強調(diào)標本數(shù)量的比例計算。獸面紋瓦當?shù)臉吮緮?shù)量為瓦當個體的真實數(shù)量。
[5]絕大多數(shù)標本保留上緣,亦有少量標本為下緣。由于青龍寺的筒瓦標本較為完整,拼合可能性低,故將上、下緣標本均視為筒瓦個體,進行合并統(tǒng)計,真實數(shù)量可能略小于139件。筒瓦制作規(guī)整,上、下緣直徑基本一致。
[6]同[3]:173.根據(jù)報告,西明寺僅出土7件獸面紋瓦當。
[7]《舊唐書·宣宗本紀》:“(會昌六年)五月,左右街功德使奏:準今月五日赦書節(jié)文,上都兩街舊留四寺外,更添置八所。兩所依舊名興唐寺、保壽寺。六所請改舊名,寶應寺改為資圣寺,青龍寺改為護國寺……”劉昫.舊唐書(第18卷)[M].北京:中華書局,1975:615.
[8]存在3點推論:其一,作為脊瓦使用。由鄴城北齊核桃園遺址出土標本可知,凹面保留布紋的板瓦會被縱向截成2~3段,作為脊瓦使用。青龍寺遺址的瓦件收藏中并未見脊瓦這一類標本,究其原因可能在于遺址所出遺物并非完全采集,但布紋板瓦作為脊瓦使用的可能性不能被否定。其二,作為墻根貼瓦使用。由考古報告可知,東院遺址的北院墻墻根殘留3處立貼的板瓦,說明墻根部分原有貼瓦,保護墻體免受雨水沖刷破壞。其三,發(fā)現(xiàn)于4號遺址的數(shù)點布紋板瓦可能為后期的修補瓦。a.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河北省文物研究所鄴城考古隊.河北臨漳縣鄴城遺址核桃園5號建筑基址發(fā)掘簡報[J].考古,2018(12):43-60.b.同[3]:36.
[9]同[3]:142-174.
[10] 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西安唐城工作隊.唐大明宮含元殿遺址1995-1996年發(fā)掘報告[J].考古學報,1997(3):341-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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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同[3]:21,33.
[16]同[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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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同[3]:17-26,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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