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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人的“的”字結構加“們”的問題

        2020-09-10 07:22:44張怡春
        今古文創(chuàng) 2020年29期
        關鍵詞:指人復數(shù)現(xiàn)代漢語

        【摘要】 現(xiàn)代漢語中指人的“的”字結構是名詞性結構,具有與指人的名詞差不多的語法功能,卻不能加“們”表示復數(shù),但宋元以來的古代白話里卻有“小的們”“老的們”的說法?!皞儭币话阒患釉谥溉说拿~、代詞后,指人的“的”字結構還不是詞,又受到現(xiàn)代漢語“語音節(jié)律”的制約,因而現(xiàn)代漢語中指人的“的”字結構不能加“們”。而古代白話里的指人的“小的”“老的”,尤其是“小的”,最初是卑者在尊者面前的自稱,“個體”性質明顯,相當于詞,就有了在后面加“們”表示復數(shù)的用法;但隨著社會制度、社會風尚的根本改變,這種帶有自卑與等級色彩的“小的”“小的們”后來就退出了歷史舞臺。

        【關鍵詞】 指人的“的”字結構;們;復數(shù);詞;短語

        【中圖分類號】H146?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0)29-0088-03

        這里所說的指人的“的”字結構,包括不依賴語境就讓人明白其指人意義的靜態(tài)的“的”字結構(如“親愛的、男的、賣菜的”等),也包括依賴語境的動態(tài)的“的”字結構(如“大家趕緊排隊啦,農村的站這邊,城里的站那邊”等)。(范曉1996、徐陽春2008、淡曉紅2016)前者往往與日常生活息息相關,大家經常這樣說,潛意識里已把它當成現(xiàn)成的指人詞語(“準詞語”)來使用了,凝固程度較高,獨立性較強,體現(xiàn)的是指人的經常性。

        后者則是臨時性的,凝固程度低,獨立于語境的能力差,不同的語境會是不同的意思,如“大的”可能指人也可能指物,在“我有兩個孩子,大的已經三歲了”中指人,而在“我有兩個蘋果,大的給你”中則指物。就語言實際來說,后者遠多于前者,只要需要,可以隨時出現(xiàn)。

        靜態(tài)的指人的“的”字結構的構成,可以是名詞加“的”(林之孝家的、周瑞家的),形容詞加“的”(親愛的、小的),動詞加“的”(姓張的、賣菜的),也可以是區(qū)別詞加“的”(男的、女的),而動詞加“的”的最多。

        動態(tài)的指人的“的”字結構的構成更多樣,除名詞、動詞、形容詞后加“的”外,還有代詞加“的”(他的孩子好聽話,我的煩死人了),數(shù)量詞加“的”(幼兒園里三歲的小班,四歲的中班,五歲的大班),各種短語加“的”(明天爬山,怕難又不守紀律的就不要來了;跑操了,還在教室里的趕緊到操場上去;她生出來的是個什么玩意兒,又黑又丑又鬧……)等等。

        指人的“的”字結構從語用心理來說很容易看成省略了中心詞,尤其動態(tài)的指人的“的”字結構更容易補出中心詞來,如“他的孩子好聽話,我的煩死人了”就是“他的孩子好聽話,我的孩子煩死人了”的省略。

        但有些指人的“的”字結構尤其靜態(tài)的不好補出所謂的中心詞來,如把“男的、女的”說成“男的人、女的人”實在別扭。(傅玉2017、郭安? 邢欣2016、淡曉紅2016)這與它們的凝固程度有關,靜態(tài)的由于凝固程度高,不宜看成省略了中心詞,而動態(tài)的凝固程度低,是依賴于語境的臨時性結構,基本上是省略了中心詞的結果。

        不管是否省略了中心詞,現(xiàn)在的問題是,這指人的“的”字結構何以能用它去指稱人?原來,此類結構表示的實質上是一種屬性意義(郭安? 邢欣2016、宋作艷2014、李強2015),又有分類性(張敏1998、李強2015),有語義凸顯功能(沈家煊1999、王利峰? 肖奚強2007、徐陽春2011、2005、劉俊賢2011),所以不論是靜態(tài)的還是動態(tài)的,從語義上講,都保留了最突出、最核心的部分,足以與別的概念(詞或短語)區(qū)別開來。比如“賣菜的”的“屬性”或者說職業(yè)類別(職業(yè)特征)就是“賣菜”,足以與別的人區(qū)別了開來。

        指人的“的”字結構是名詞性結構(朱德熙1962、淡曉紅2016、賀川生? 蔣嚴2011),其語法功能與名詞差不多,可以作主語、賓語(如“光腳的還怕穿鞋的”),作謂語(如“他嘛,賣菜的”),作定語(如“男的爸爸在北京工作,家庭條件還是不錯的”),也可以獨立成句(如“哇!開飛機的!”),等等。

        指人的“的”字結構從理論上講也應像指人的名詞一樣,有單數(shù)、復數(shù)(或個體、集體)的分別,但在現(xiàn)代漢語中它卻是“單復數(shù)同形”,不能像指人的名詞那樣可以加“們”表示“復數(shù)”(或集合概念? 楊炎華2015),只能說“賣菜的一個個都挑著擔子高興地走了”,而不能說“賣菜的們一個個都挑著擔子高興地走了”。

        不過宋元以來的白話文學作品里卻有“小的們”“老的們”的說法,如“開看時,卻是錄事衙中當直的,說道:‘老爺請公子議事。教小的們那處不尋到,卻在這里!’《喻世明言 · 臨安里錢婆留發(fā)跡》”“人為咱家來,休管他貴賤,一例待了他去。這是為咱家老的們,沒的為他哩!(《醒世姻緣傳》上)”等等。

        所以不能說所有的指人的“的”字結構從來都不能加“們”,盡管它并不普遍,盡管它只在宋元以來的白話作品里存在過。

        現(xiàn)在的指人的“的”字結構不能加“們”,最主要的就是“們”一般是加在指人的名詞或代詞后面,盡管楊炎華2015認為“們”是語綴而非詞綴,但除了并列短語(如“老師、同學們”“哥哥和姐姐們”)外,一般很少加在別的短語之后。

        指人的“的”字結構,不論是靜態(tài)的還是動態(tài)的,從結構上說都還不是詞,其結構的凝固程度遠沒有詞那么高,所以詞典里也沒有收錄。當然,這也與現(xiàn)代漢語的“語音節(jié)律”有關(莊會彬2014),“們”加在別的語法單位后面要求音節(jié)不能過長。

        這一點可以從網(wǎng)絡用語“親們”生動地體現(xiàn)出來?!坝H愛的”這個指人的“的”字結構原是一個極私密的用語,只用于情侶或夫妻之間,而隨著網(wǎng)絡聊天用語的求異求變求新求吸引眼球等的風氣的盛行,“親愛的”開始泛化,不再局限于情侶或夫妻之間,而是廣泛地用于一般人之間了。

        隨著“親愛的”這個指人的“的”字結構的語用泛化,它指稱的不再限于個別人,于是就有了“復數(shù)”的語用要求。但是由于它不是詞,直接在其后加“們”實在別扭,不符合“語音節(jié)律”要求,就只好把“親愛的”變成“親”,之后順理成章地便有了“親們”的用法?!坝H們”取代“親愛的們”,實在是詞綴“們”的內在要求,它要求前頭的語法單位是詞(指人的名詞或代詞),而不是短語。

        那么近代漢語里的指人的“的”字結構“小的”“老的”的后面為何卻可以加“們”呢?這當跟指人的“的”字結構“小的”“老的”的本身有關。

        這里主要以“小的”為例試加說明。指人的“的”字結構“小的”最初是自指(自稱),后來才作對稱、他稱用。“小的”用于自指時是卑者在尊者面前的自稱,如“嚴公兒子泣道:‘爺爺青天在上,念小的焉敢悖倫胡行?小的偶然出外,見賭房中爭鬧,立定閑看。誰知小的父親也走將來,便疑小的亦落賭場,采了小的回家痛打。小的吃打不過,不合伸起頭來,父親便將小的毒咬一口,咬落耳朵。老人家齒不堅牢,一時性起,遂至墜落,豈有小的打落之理?’《初刻拍案驚奇 · 趙六老舐犢喪殘生 張知縣誅梟成鐵案》”。而作為自稱從說話者的語用心理來說,這“小的”就是可數(shù)的,語義等同于“小人”,如“張富磕頭稟道:‘小人是有碗飯吃的人家,錢大王府中玉帶跟由,小人委實不知。今小的家中被盜贓物,既有的據(jù),小人認了悔氣,情愿將來賠償錢府。望相公方便,釋放小人和那兩個主管,萬代陰德?!ā队魇烂餮?· 宋四公大鬧禁魂張》)”,這樣一來,當然也就可以用“小的們”表示復數(shù)了,這也可以從“小的等”得到證明,如“天爺,就是小的等名字。那人替小的撐船,不意三月間拐財逃走,今日遇著迫討,他竟敢行兇,反為打罵,懇求替小的等作主(《于公案》)”。

        正如朱嫣紅2016所說,漢語在復數(shù)后綴“們”產生之前,是用“等、儕、輩、班、徒、曹、屬” 等加在表人的名詞或代詞后表示復數(shù)的,后來才換成“們”,這樣,“小的等”其實就是“小的們”,語義全等。而其他的指人的“的”字結構不用于自指,如“跟班的道:‘小的又沒瞧見錢,后來是老爺說了出來才曉得的?!ā豆賵霈F(xiàn)形記 · 省錢財懼內誤庸醫(yī) 瞞消息藏嬌感俠友》)”,這里“跟班的”沒有自指的用法,當然也就不能加“們”。有趣的是,“跟班的”由指人的“的”字結構凝固成指人的名詞“跟班”后,卻可以加“們”,如“但是看了演唱會這么多年,看過歌神的,看過歐美的,看過韓國的,只有周的比較失望……我不知道這樣表述對不對,但是整場演唱會下來,換衣服的次數(shù)和時間多到令人發(fā)指,伴舞也不好看,還有跟班們一起唱是什么鬼,我參加的是周杰倫的演唱會好嗎?”(例句來自網(wǎng)絡),因為指人的名詞加“們”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小的”因為是自指,凝固程度簡直就跟詞一樣,所以在近代漢語里,它不僅跟“小人”同義,而且用法也是一樣的,經常在一段文字里同時出現(xiàn),如“三公子問道:‘你們是我家那一房的家人?’那些人卻認得三公子,一齊都慌了,齊跪下道:‘小人們的主人卻不是老爺一家,小人們的主人劉老爺曾做過守府,因從莊上運些租米,怕河路里擠,大膽借了老爺府里官銜,不想就沖撞了三老爺?shù)拇〉膫冊撍懒恕ā度辶滞馐?· 婁公子捐金贖朋友 劉守備冒姓打船家》)”。由表個體的自稱而來的“小的”,其復數(shù)就是“小的們”,隨著語用的頻繁進行,久而久之,“小的”和“小的們”也就由用于自稱擴大到用于對稱、他稱了,從而最終變成了普通的稱呼語,如“大圣高叫道:‘小的們,我來也!(《西游記 · 亂蟠桃大圣偷丹 反天宮諸神捉怪》)’”即便如此,有時“小的”也會單復數(shù)同形,如“老魔即停杯道:‘你們來了?’小妖道:‘來了?!謫枺骸弥鴮O行者否?’小妖叩頭,不敢聲言。老魔又問。又不敢應,只是叩頭。問之再三,小妖俯伏在地:‘赦小的萬千死罪!赦小的萬千死罪!我等執(zhí)著寶貝,走到半山之中,忽遇著蓬萊……’(《西游記 · 魔王巧算困心猿 大圣騰那騙寶貝》)”。由句中的“你們”“我等”可知,此處的“小的”當是復數(shù)。這也說明,就一般情況而言,即使在宋元時期,指人的“的”字結構一般也是單復數(shù)同形的。

        “者”“之”“底”等的演化途徑有分有合(呂叔湘2002/2008、王力2006、高明凱1998、陳望道1980、朱德熙1962、裴文2011、魏曉艷2007),導致“者”跟“的”在構成指人的名詞性結構后,“××者”跟“××的”出現(xiàn)了用法上的差異?,F(xiàn)代漢語里的“××者”盡管并非個個后面都可以加“們”,但還是有很多后面可以加“們”,如“作者”“記者”“讀者”“智者”“愚者”“勝利者”“勞動者”“文藝工作者”等,而現(xiàn)代漢語里的“××的”卻不能加“們”,這是二者之間的最大區(qū)別。這是因為“者”構成的是詞,“的”構成的還不是詞,而詞是可以加“們”的,短語則一般不能加“們”。

        “小的們”(“老的們”)為什么在現(xiàn)代漢語里消失了?除了要受到語音節(jié)律制約外,這可能還與現(xiàn)代社會的民主性質、民主風尚有關。指代稱謂的“的”字結構是有多種表達功能的(李芳杰 馮雪梅1999),前面說過,“小的”最初是卑者在尊者面前的自稱,帶有濃郁的封建尊卑意識。隨著社會的發(fā)展進步,尤其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實現(xiàn)了人人平等,社會制度、生產關系發(fā)生了根本變化,平等觀念深入人心,人際交往當中時興稱“同志”,“老爺”“太太”等字眼一時滅跡,自然也就沒有人自輕自賤,樂意自稱“小的”“小的們”(“老的”“老的們”)了,也沒有人敢逆歷史潮流而動,故意稱他人“小的”“小的們”(“老的”“老的們”)。這是社會質變對語言的影響,是語言變化的外部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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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張怡春,湖南隆回人,深圳市龍崗區(qū)教師發(fā)展中心語文教研員,正高級教師、特級教師,主要研究方向為現(xiàn)代漢語、中小學教材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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