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作為中國明清易代之際重要的文學教育家和傳統(tǒng)詩論家，葉燮在《原詩》之中提出了詩歌正變論和源流本末說兩大文學發(fā)展理論，討論了“風雅日衰”的根本原因，開創(chuàng)性地提出了“惟正有漸衰，故變能啟盛”的詩歌發(fā)展觀點。葉燮的詩歌理念一方面承襲了明公安派“通變論”觀念并加以發(fā)展，另一方面深受儒家傳統(tǒng)溫柔思想的影響。本文主要通過探討葉燮詩歌正變論形成的時代背景和理論依據，思考其形成過程中對傳統(tǒng)正變觀的繼承與革新。

關鍵詞：正變論;葉燮;溫柔敦厚

作者簡介：宋帥（1999-），男，漢族，江蘇連云港贛榆人，泰州學院本科在讀，專業(yè)：漢語言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24-0-02

作為文心雕龍以來第二部全面系統(tǒng)的詩歌理論專著，《原詩》的出現對中國文學的發(fā)展具有特殊的意義。詩歌正變論是葉燮文學發(fā)展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同源流本末說共同構建了葉燮的詩歌理論體系。葉燮的詩歌正變論在繼承了《詩大序》溫柔敦厚的詩歌文化傳統(tǒng)的同時對明代公安派“通變論”的觀點加以改進，同時在與錢謙益、黃宗羲、汪琬等人的論辯批判中不但演化發(fā)展而來。

一、歷代文學正變觀念簡述

“變”的概念在中國文學史古已有之。自古而來關于詩歌正變發(fā)展的研究眾多，葉燮的詩歌正變論是其中一種具有一定代表性的文學發(fā)展理念。根足于葉燮的正變理論，這里對自古而來與正變相關的文學理論進行簡要敘述。

早在《周易》中就已經有了關于"變"的記載，“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萬事萬物發(fā)展進步關鍵在于變，同樣，文學的發(fā)展其關鍵也在于變。在《周易》中的變的意義僅僅止于發(fā)生變化、發(fā)展教育之意，并未出現后世所謂的正變含義，但其通與變之說為后世劉勰提出通變論提供了范式。漢代《詩大序》提出文學的正變含義，將文學發(fā)展與國家政治聯系在一起，突破了《周易》一直以來所陳述的通變理念，其溫柔敦厚的詩教觀為后世儒學家所繼承并不斷發(fā)展為核心內涵。南北朝時期，梁劉勰創(chuàng)作了《文心雕龍》，在《通變》篇提出詩歌發(fā)展的通變理論，“夫設文之體有常，變文之數無方”，提出文體的格式雖然是固定的，但文學發(fā)展的方式卻有許多種;“通變無方，數必酌于新聲”則驗證了文學通變的合理性與必然性;“故能騁無窮之路，飲不竭之源”，只有承認“變”才能促使文學不斷發(fā)展。劉勰認為“文必酌于新聲”，文學一直都處于一個連續(xù)發(fā)展變革的進程之中，四言詩至楚辭，楚辭至五言詩，五言至七言，七言至律詩，這些文體的出現都是文學通變的結果。明公安派提倡個人性靈的抒發(fā)，批評七子派盲目擬古的文風，發(fā)展了劉勰的“通變”思想，提出文學通變論，“夫古有古之時，今有今之時，襲古人語言之跡而冒以為古，是處嚴冬而襲夏之葛者也”，作家進行詩歌創(chuàng)作之時應當抒發(fā)內心的抱負，詩歌應體現真情流露，有自己的主見，詩歌的發(fā)展歷程是不斷變化的，不能一味擬古、復古，否則將如身處嚴冬而著夏衣一般不合時宜。公安三袁的文學通變論在當時乃至后世都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對葉燮《原詩》的創(chuàng)作影響深遠。

二、對明公安派“通變論”的繼承與發(fā)揚

明代自前后七子始文學擬古、復古之風泛濫。李夢陽提倡“文必秦漢，詩必盛唐”，李攀龍“不讀唐以后書”，自這些觀點出現以來，時人競相摹仿，抄襲前人字句改動一二便稱為己句，因此公安派提出“獨抒性靈，不拘格套”的口號，反對擬古的文風，認為文章寫作一字一句應該都為己出。針對一直以來的復古思潮，公安派發(fā)展葉燮“通變”的文學主張，歸納為文學通變論。他們認為無論時代、政治、經濟發(fā)展如何，文學始終處在一個不斷變化的過程中。從《詩經》以來的各類文學體裁的出現都是文學處在不斷變化的過程中所呈現出來的階段性成果。袁中道認為“夫古有古之時，今有今之時，襲古人語言之跡而冒以為古，是處嚴冬而襲夏之葛者也”，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不同的特點，文學作家不應當只一味地沿襲前代的觀點，而應該不斷創(chuàng)新發(fā)展，展現這個時代應有的特色，不可以為了模仿前代而否定現代，固執(zhí)拘泥一味抄襲只會走上文學的岔路，妨礙文學發(fā)展的進程。袁宏道作《敘小修詩》：“秦漢而學六經，豈復有秦漢之文？盛唐而學漢魏，豈復有盛唐之詩？唯夫代有升降，而法不相沿，各極其變，各窮其趣，所以可貴，原不可以優(yōu)劣論也。”認為秦漢文章鼎盛的原因是時人著眼于文學發(fā)展的變而非拘泥于陳規(guī)舊說，盛唐詩歌達到巔峰是因為堅持自己時代的特色而非固執(zhí)不知變通。文學是不斷發(fā)展的，不同的文學體裁在不同的時代都有所變化，不可以用高低優(yōu)劣之分來加以評斷。公安三袁著重強調應當注重文學發(fā)展的變，宣揚挖掘本時代的特色，但不能對古代文章一味否定。真正應當學習的是古人所具有的精神風貌和品格氣度，學習其內在的本質特點。

對于公安派的詩歌通變觀點，葉燮對其態(tài)度是繼承并發(fā)展。葉燮《原詩》中最為核心的兩大思想“詩歌正變論”和“源流本末說”在很大程度上都脫胎于公安派的詩歌通變理論。葉燮吸取了前人對詩歌正變的理論觀點，一方面避開了“崇正排變”的泥潭，另一方面遠離了“一味主變”的泥淖，認為詩歌無論正還是變都是應當倡導和注意的，接受公安派正變無高下優(yōu)劣之分的觀點，將“正”與“變”聯系起來，以正變?yōu)榛A建立一個有機整體。

葉燮在《原詩》中認為“蓋自有天地以來，古今世運氣數，遞變遷以相禪。古云：天道十年而一變。此理也，亦勢也，無事無物不然。寧獨詩之一道，膠固而 不變乎？”他指出天地萬物的變化是是 不變的真理，世上沒有任何事物可以游離于這之外，詩歌如是。此外，葉燮又指出“乃知詩之為道，未有一日不相續(xù)相禪而或息者也”。詩歌的發(fā)展是不斷變化的，沒有一天會終止，但就一時而論，有盛必有衰;“綜千古而論，則盛而必至于衰，又必自衰而復盛?！被蛟S詩歌在發(fā)展的過程中會經歷繁盛與衰亡，但不論如何，盛衰是一個不斷轉化的過程;“非在前者之必居于盛，后者之必居于衰也。”葉燮在肯定世間萬物不斷變化的同時對詩歌發(fā)展的盛衰變化進行探究，得出"未有一日不相續(xù)相禪而或息者也"的結論。這一結論將詩歌發(fā)展與時代盛衰分離開來，指出有盛必有衰，衰必復盛，詩歌發(fā)展不會因為出現的時間先后而出現盛衰變化，也不會因為時代的發(fā)展而有所影響，其過程是相對獨立的，無論盛還是衰全都是詩歌自然發(fā)展的結果。這一結論是對自《詩大序》以來崇正排變和政治正變觀的突破，開創(chuàng)了一個全新的理論體系。

三、對明初論辯的吸取與發(fā)展

葉燮詩歌正變論并不是單純的繼承并發(fā)展《詩大序》公安三袁的文學主張，在清初文壇上黃宗羲、汪琬等人關于詩歌正變的論辯也為葉燮詩歌正變論的完善提供了理論基礎。

1.汪琬的“崇正排變”觀

汪琬作為傳統(tǒng)儒家思想的繼承者，在思想上沿襲儒家崇正排變的思想觀念，其《唐詩正序》言道：

《詩》風、雅之有正變也，蓋自毛、鄭之學始。成周之初，雖以途歌巷謠，而皆得列于正;幽、厲以還，舉凡諸侯、夫人、公卿、大夫，閔世病俗之所為，而莫不以變名之。正變之云，以其時，非以其人也。夫詩固樂之權輿也。觀乎詩之正、變，而其時之廢興、治亂、隆污、得桑之數，可得而鑒也。史家所至五行，恒取其變之甚者為詩妖詩孽、言之不從之征，故圣人必用溫柔敦厚為教，豈茍然哉。

汪琬堅持一貫以來的傳統(tǒng)正變觀，認定詩歌的正變盛衰與時代緊密聯系，因此成周之初的詩歌即便只是出自途歌巷謠仍舊為正音，而處于幽、厲的亂世之中縱然高貴如諸侯、大夫、夫人、公卿，但凡閔世病俗之所為的都當歸于變音之內。相反，既然時代影響詩歌的正變盛衰，那么詩歌的正變盛衰同樣反映一個時代的精神風貌。此外，汪琬還認為詩歌應當以溫柔敦厚為教，反對以怨刺為主的變音。汪琬的正變觀是對《詩大序》以來傳統(tǒng)正變觀的全盤繼承與發(fā)揚。

葉燮在對汪琬崇正排變的批判中不斷完善自己的正變觀理論。在《汪文摘謬》中葉燮言：“昔夫子刪詩，未聞有正變之分。自漢儒紛繁之說起，而詩始分正變?！闭撟C了詩歌正變論僅僅是漢朝儒學家的個人之說，并不是儒學的根本觀點，同時“歷考漢魏以來之詩，循其源流升降，不得謂正為源而長盛，變?yōu)榱鞫妓ァ?，葉燮將《詩三百》看做 詩歌的源頭，其他的宋元明清之詩皆為其流?！对娊洝分姓兣袛嗟臉藴适菚r代的隆污盛衰，盡管"詩歌系乎時"但并不會因為時代的衰微而沒落。并非時代興衰。葉燮將詩歌發(fā)展與時代盛衰徹底分離開，否定汪琬時代影響正變的理論。同時，他還認為“惟正有漸衰，故變能啟盛”，詩歌發(fā)展并不是前盛后衰或者先衰后盛的過程，即使正音也會衰落，變音也會有興盛的時候。當正音衰落之時，只有變音才能讓正音重新興盛。詩歌的發(fā)展是一個由盛到衰、由衰啟盛的一個不斷循環(huán)的過程。

2.黃宗羲的變風、變雅理論

與汪琬、葉燮同處明清易代之際的黃宗羲立足現實提出了變風變雅理論，對詩歌發(fā)展的空間進行了開拓。與傳統(tǒng)崇正排變的思想不同，黃宗羲將正變都抬到了同等的位置，認為詩歌正變無高下之論?！罢冋?，亦言其時耳?！秉S宗羲認為詩歌的正變是因為時代的不同，一昧地 崇正排變或尊變抑正是對詩歌正變的錯誤理解。此外，黃宗羲認為變風變雅詩文的出現是必然的?！笆枪蕽h之后，魏晉為盛;唐自天寶而后，李、杜始出;宋之亡也，其詩又盛：無他，時為之也”，國破家亡之時，詩歌成為了表達人民疾苦、怨憤和愿望最直接的方式，詩歌形式與國家命運緊密相連，民族的興亡、政教的興衰、都是導致詩歌變風的重要因素。葉燮與黃宗羲同樣都認為詩歌的正與變無高低優(yōu)劣之分，但與之不同的是，黃宗羲的變風變雅理論仍舊沒有突破傳統(tǒng)時代影響正變的觀念束縛，葉燮則以一種宇宙觀念看待詩歌正變，將之于時代發(fā)展割裂開來。

此外，黃宗羲在對待溫柔敦厚的態(tài)度上也為葉燮提供了思想范式。黃宗羲并不認為只有正風才能稱之為溫柔敦厚，即變音同樣可以用溫柔敦厚相稱。黃宗羲認為孔子刪詩時保留了充滿怨刺的變音，在某種意義上是對變音的承認。他將傳統(tǒng)的溫柔敦厚的概念范圍加以擴大，把變風、變雅的詩歌也列入到 溫柔敦厚的范疇當中，為葉燮詩歌正變論的提出掃清了理論上的障礙。

葉燮詩歌正變論的提出絕非因一家之言而生，而是建立在時代現實的基礎上，著眼于當前文學發(fā)展過程中出現的種種弊端，博采眾長、采納百家而成。在理解葉燮詩歌正變論和其源流本末說的同時也應當追尋其背后的時代意義和思想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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