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霞婷 顏維琦

時? 間? ? 2020年1月29日

地? 點? ? 武漢市金銀潭醫(yī)院

人? 物

夏曉燕? 女，25歲，上海市首批援鄂醫(yī)療隊重癥監(jiān)護室護士

周? 軍? 男，56歲，上海市首批援鄂醫(yī)療隊呼吸科主任醫(yī)師，隊長

陳? 捷? 男，27歲，上海市首批援鄂醫(yī)療隊麻醉科醫(yī)生

沈欣梅? 女，30歲，金銀潭醫(yī)院重癥醫(yī)學科護士，夏曉燕校友

張爺爺? 男，72歲，患者，退休工人

張女士? 女，40歲，張爺爺?shù)呐畠?/p>

小櫻桃? 女，6歲，患者，405病房家屬的女兒

其他醫(yī)護人員、患者若干

上? 集

夏曉燕 凌晨4點的武漢，寧靜如水。金銀潭醫(yī)院北三病區(qū)重癥病房，突然傳來緊急呼救聲，呼聲如劍，猛然刺破了沉寂的夜。

夏曉燕 （對講機）呼叫醫(yī)生，18床病人不行了，沒有意識，氧飽和只有65%！

周? 軍? （對講機回復）氧流量加到最大，我馬上到！呼叫麻醉科陳捷，18床搶救！

陳? 捷? （對講機回復）收到！

[腳步聲，窸窸窣窣穿防護服的聲音。

夏曉燕 （再次呼叫）不好！18床心跳停了，醫(yī)生！快來?。突仡^）周隊?。ㄖ苘姏_了進來）

周? 軍? 先推一支腎上腺素！CPR準備！

夏曉燕? 是！

周? 軍? 阿托品。

[胸外心臟按壓聲，秒鐘滴答滴答聲。

周? 軍? 腎上腺素、再推一支。

[持續(xù)有力的按壓聲。

夏曉燕? 還是沒有心跳。

[按壓聲還在繼續(xù)，傳來周軍頻繁的呼吸聲。

陳? 捷? 隊長，你護目鏡里面都濕了，這樣會暴露的！我來！

周? 軍? （執(zhí)著）別管我——

[按壓力度加強，伴隨周軍急切的呼吸聲。

夏曉燕? 血氧飽和還是上不去，心跳為0。

陳? 捷? 周隊——

[尖銳的儀器聲響起，心電圖成一條直線。

[可怕的寂靜……

周? 軍? ?（喘息不已）曉燕，現(xiàn)在幾點了？

夏曉燕? 周隊，現(xiàn)在是凌晨5點17分，我們已經(jīng)搶救了1小時17分鐘。

周? 軍? （難受）哦，天快亮了……通知家屬吧，病人于2020年1月29日凌晨5點17分死亡。

[一片寂靜中，病人手機響了，屏幕上跳出一個消息框。

夏曉燕? （哽咽）是病人的手機……

“阿芳，你一定要記得回我微信?！?/p>

[思慮而憂傷的音樂起。

夏曉燕 清晨6點，金銀潭北三病區(qū)的燈依然亮著……一月的金銀潭，晝夜行走在刀刃上。我是夏曉燕，重癥監(jiān)護室護士。2020年1月25日凌晨，我和其他135位上海首批援鄂醫(yī)護人員飛抵武漢，進駐金銀潭。當時，金銀潭醫(yī)院已成為這場新冠肺炎疫情的暴風之眼。金銀潭最早收治新冠肺炎重癥患者、最早進駐外援、也最早面對“救一個死一個”的嚴峻形勢。上海醫(yī)療隊接管了北二樓，又將北三樓改造成ICU病區(qū)。經(jīng)歷過SARS、H7N9等防疫工作，有著豐富“作戰(zhàn)”經(jīng)驗的呼吸科主任醫(yī)師周軍是我們的隊長，每時每刻提醒我們要做好最嚴格的三級防護工作。

[醫(yī)院會議室。

周? 軍? 夏曉燕，說過多少遍，防護服的穿戴步驟

不能錯！戴帽子一定要把頭發(fā)全塞進去，

耳朵也一定要蓋好！

夏曉燕? 是，隊長！

周? 軍? 眼下，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防控，救治病人。醫(yī)護人員零感染是隊內(nèi)第一要求，決不能造成院內(nèi)感染！重要的事情說三遍！來，大家互相檢查一下！

眾? 人? 是！

[急促的腳步聲。

護士甲? 報告隊長！我們這里的ICU力量不夠，三名醫(yī)生病倒，現(xiàn)在有兩位緊急從其他科室調(diào)來的醫(yī)生，他們只能開醫(yī)囑，但看不了這個病。

周? 軍? 說下去。

護士甲? 設備清點過了，全院的有創(chuàng)和無創(chuàng)呼吸機

加起來不到20臺。護目鏡、一次性隔離服、口罩、藥品都很緊缺！

周? 軍? 趕快找醫(yī)務處！

護士甲? 正在協(xié)調(diào)！

周? 軍? 把上海帶來的物資全部頂上！

護士甲? 樓下又來了五輛救護車！這幾天病人不斷

增加，北三樓的死亡率也在上升，不少病

人身心崩潰……這里的醫(yī)生、護士，包括

行政人員好多天都沒合眼了！防護服太緊

缺了，大家為省防護服，工作時間不敢上

廁所、不敢喝水、不敢吃飯，再撐下去，

恐怕——（哽咽）

周? 軍? 大家堅持?。≌堔D(zhuǎn)告張定宇院長，上海醫(yī)

療隊接管北二、北三病區(qū)后，一定全力以赴，做好啃硬骨頭、打硬仗的準備，請張院長放心。（轉(zhuǎn)身）夏曉燕？

張爺爺? 香囊，我的香囊？

沈欣梅? 啊——！爺爺，是這個嗎？

張爺爺? （開心笑）對，找到了，找到了。

夏曉燕? （輕聲嘟囔）不就個香囊？您犯得著使這么大勁兒嗎？

張爺爺? 哦，這是——阿芳做的，她就喜歡做這些

小玩意。

夏曉燕? （猛然一驚）阿芳——我們凌晨搶救過的一個病人也叫阿芳？

張爺爺? 她是我老伴……

[氣氛一下子變得凝重。

夏曉燕? 對不起，我們，我們沒能把她救回來……

張爺爺? 你們盡力了……阿芳，她走的時候留下什

么話沒有？

夏曉燕? 她說讓您和家人替她好好活著，一定要健

康出院。

張爺爺? （哽咽）阿芳……嗯……

夏曉燕? 其實，阿芳根本來不及留下什么話，一

下子就走了，但我想她心里一定是這樣想的……在武漢這些天，見到了太多的生離死別，說實話，我到現(xiàn)在都沒有真正適應，有時候淡淡的一句“謝謝，你們盡力了”，都會讓我瞬間淚崩……但是再難，我們也要堅持下去！上午9點，護理的時間到了。

[推車進入，收拾物品。

夏曉燕? 小櫻桃，早上好！

小櫻桃? 大白阿姨，爸爸什么時候來帶我回家？

夏曉燕? 小櫻桃，聽話，等燒退了，不咳嗽了，爸爸就來帶你回家。

小櫻桃? 你看，大白阿姨，這是爸爸買給我的書，

我們拉過勾，等我們都好了，他會講給我

聽！

夏曉燕? （念）《把信交給加西亞》，你爸爸也在這里嗎？

小櫻桃? 爸爸住樓上，405室1號床。在那兒！（指向）

夏曉燕? 哦，乖，中午好好吃飯，身體棒棒的，阿姨下午給你帶大蘋果吃。

小櫻桃? 好！

[對講機里傳來呼叫：“2號床不行了，呼叫醫(yī)生！”

[病房里，儀器報警聲。

夏曉燕? ? （沖進）隊長！——是張爺爺嗎！

陳? 捷? 氧飽和度一直往下掉！

周? 軍? 腎上腺素！

[有力的按壓聲。

護士甲? 還是上不去！

陳? 捷? 心跳沒有恢復……

[監(jiān)護儀聲響，一聲聲戳入人心。

[監(jiān)護儀報警聲，數(shù)字漸漸不動。

[心電圖成一條直線。

周? 軍? （喘氣，緩緩神，靜下來）哎，太快了。

夏曉燕? 不……這怎么會？張爺爺剛才還好好的——

[氣氛突然安靜下來。

陳? 捷? 確實不行了……

護士甲? 這是病人的手機，還有香囊，剛才他一直抓著不放……

夏曉燕? （哽咽）香囊……這是他老伴做的。

周? 軍? 把插管拔掉吧。

夏曉燕? 隊長，讓我來做最后的護理吧。

周? 軍? 這里的病人從一進來到離開，都見不到自

己的家人。我們來送送老人家吧。

夏曉燕? 張爺爺，一路走好。

護士甲? 張爺爺，一路走好。

陳? 捷? 張爺爺，一路走好。

[病床的滾輪徐徐滑動，緩緩前行……

[靜謐中，響起張爺爺?shù)统恋纳ひ簟?/p>

張爺爺? 阿芳，香囊破了，還好洞不大，沈護士看到了，說有針線能幫我補。哎——看著她不停地忙來忙去，我真不好意思再給她添麻煩。

……

阿芳，你不要為我擔心，這里的醫(yī)生和護士對我都很好。那個小夏護士，脾氣有點沖沖的，性格真像咱家的姑娘！

……

二月二，龍?zhí)ь^，三月三，鳳下樓。何時可以歸家去，待到醫(yī)生把病除！阿芳，這幾句怎么樣？我剛寫好，請小夏幫我貼到心愿墻上去。

……

但是，我看不清醫(yī)生護士的臉，他們穿著厚厚的防護服，我把他們衣服上寫的醫(yī)院和名字都抄了下來，滿滿一張紙，等出院了，我們一起到上海，照著這些名字去找他們，當面謝謝人家。

[如泣如訴的音樂遠去……

[夏曉燕蜷縮角落哭泣。

[腳步聲靠近。

周? 軍? 曉燕，好些了嗎？

[夏曉燕擦眼淚，抽泣聲。

夏曉燕? 對不起，讓您失望了。

周? 軍? 你到重癥監(jiān)護室三年了，這個崗位百里挑

一，技術(shù)要求高、風險系數(shù)大。你年輕、

陽光、有沖勁，我相信這也是對你的一次考驗。

夏曉燕? 周隊，我們的治療方法對嗎？

周? 軍? （坦言）沒有把病人拉回來，就說明我們的治療方案還不夠完善！

夏曉燕? 周隊——

周? 軍 一開始，那些低氧患者就像一個人往斷崖

上走，他看不到斷崖，醫(yī)生也看不到。等醫(yī)生反應過來，他一只腳已經(jīng)掉下去了。這些天以來，接觸了那么多死亡病例，我們終于能看清前面多遠是斷崖，知道再這么走會掉下去?！壳?，只是了解它的發(fā)生、發(fā)展，但還沒能夠找到阻斷它發(fā)展的辦法。作為醫(yī)生，我們只能預判，在病人快要掉下去的時候，盡力把他往上托，有的人托住了，有的人我們托不住——（哽咽）

夏曉燕? 周隊，我們究竟該怎么做？

[停頓。

周? 軍? 曉燕，還記得你們報名出發(fā)的那一刻嗎？

夏曉燕? 當然記得。長這么大，我從來沒有這樣過年，回過頭看就像電影大片一樣。從武漢下了飛機，一路上所有人都不說話。大巴車駛過長江大橋的時候，我仿佛聽到江水拍岸的聲音……

[音樂起。

[江水拍岸聲，仿佛拍在每個人的心上……

周? 軍? 經(jīng)過長江大橋時，大橋的輪廓那么宏偉，

整座橋上只有我們的車隊在行進。那一刻，我們知道，我們將是進駐金銀潭醫(yī)院的第一批援軍，但卻不知道，我們將面臨的挑戰(zhàn)到底有多艱巨！從你們進入隔離病房的那一刻起，我的內(nèi)心就再也無法平靜……作為隊長，我?guī)е銈兒煤脕?，就要帶著你們平安回去，一個都不能少！

夏曉燕? 周隊！

周? 軍? ……想一想武漢的同行們，他們面臨的挑戰(zhàn)比我們更艱巨百倍！在大家對病毒還一無所知的時候，他們就在病房里24小時連軸轉(zhuǎn)，誰也沒當逃兵，誰也不下火線。（頓了頓）你知道這里的張院長嗎？

夏曉燕? ……張定宇院長！

周? 軍? 張院長患有漸凍癥，雙腿已經(jīng)開始萎縮，

慢慢全身都會失去知覺。可是他跑得比誰

都快，只為從病毒手里，搶回更多病人。

每當看到他，我就會告訴我自己，你要把

每天都當成生命中的最后一天，要爭分奪

秒去救命！就像張院長說的，我要跑得更

快，跑到病毒前面！和病毒賽跑，和死神

搶人，我們只能快一點，再快一點！

夏曉燕? 可是，隊長，我怕看到更多人死去，我們

卻束手無策，我不甘心！

周? 軍? 這個病毒，超出了我們已有的認知，哪種

救治方案有效？病人的肺部到底成了什么

樣子？現(xiàn)在前線打得太艱苦，必須要有病

理學的支持——病理解剖！

夏曉燕? 病理解剖？！

周? 軍? 對，必須盡早開展病理解剖！

護士甲? （對講機）緊急呼叫醫(yī)生！405室1號床心率下降，氧飽和度60%！

[重復。

周? 軍? 我馬上到！做好搶救準備。

夏曉燕? （驚）405室1號？那不是小櫻桃的爸爸？！

夏曉燕? 來不及細想，我正要跟著周隊往405病房沖去，突然，我的手機振動了一下，是師姐發(fā)來的：“曉燕，我發(fā)燒了，剛才核酸檢測結(jié)果出來，陽性?！?/p>

[音樂起。

下? 集

夏曉燕? 在金銀潭醫(yī)院，每時每刻，我們都被推到

一道道生死判斷題前。這是一場多環(huán)節(jié)、

多學科、醫(yī)患一體的戰(zhàn)斗。此刻，小櫻桃

的爸爸正在緊急搶救中……就在我們以為

他快要不行的時候，奇跡發(fā)生了！撲通、

撲通，他的心跳漸漸恢復了！在沒有疫苗、沒有特效藥的情況下，病人就是這樣靠醫(yī)護人員一點點“守”出來的?，F(xiàn)在是下午2點，匆忙吃了幾口午飯后，我趕去看望師姐沈欣梅。

[病房，推門聲。

夏曉燕? （喘氣）師姐！

[沈欣梅正在吸氧，面色蒼白，與之前判若兩人。

沈欣梅? （虛弱）曉燕，你怎么來了？

夏曉燕? 我知道，你肯定心里惦記著405室1號床病人，來給你帶個信。

沈欣梅? 哦，他是小櫻桃的爸爸，現(xiàn)在還好嗎？

夏曉燕? 你放心，經(jīng)搶救，目前情況穩(wěn)定了。

沈欣梅? 他生命力很頑強，有兩次心跳已經(jīng)驟停，都被拉回來了。他曾對我說，只要我沒有死，我6歲的女兒就不是孤兒。（哽咽）

夏曉燕? 小櫻桃……

沈欣梅? 是，小櫻桃的爸爸是靠著信念，一直支撐著到現(xiàn)在的。你平時有記日記的習慣嗎？

夏曉燕? 呃——沒有，我比較懶。

沈欣梅? 或許，你可以試試看？當你覺得快要熬不下去的時候，只要打開它，就能知道自己擁有多少珍貴的回憶……

夏曉燕? （使勁點頭）嗯！

沈欣梅? 小時候，我對醫(yī)生這個職業(yè)并沒有太多向往，直到我媽媽去世。在我的記憶里，她身體一直不好，做了大大小小很多次手術(shù)，每次看到她疼痛、手術(shù)后的樣子，只要看一眼，就能讓我崩潰。那一年，我10歲，捧著媽媽的黑白相片，走向火葬場的那條路，是我這一輩子走過的最長、最痛的路。那一刻起，我就有了從醫(yī)的想法。我希望自己變得強大起來，為更多患者、更多家庭，帶來生的希望……（咳嗽）但是，我可能做不了了。

夏曉燕? ?（打斷）師姐，你不要亂想，不管是一個月、兩個月、還是半年……疫情總會過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們大家都要有信心！

沈欣梅? ?……嗯！

[來電鈴聲。

護士甲? （電話聲）曉燕，周隊叫你去做病理專題討論記錄，下午3點到他的辦公室。

夏曉燕? 好，我這就來?。ㄕ酒?，對沈欣梅）師姐，我先去一下。

沈欣梅? 曉燕——（伸手吃力地摸索身旁物件）差點忘了，張爺爺?shù)南隳已a好了，麻煩替我轉(zhuǎn)交家屬。

夏曉燕? （強忍眼淚）——嗯！

沈欣梅? 快去吧，別耽誤正事。

夏曉燕? 師姐，我晚上再來看你。（轉(zhuǎn)身離去）

[下午3點，周隊辦公室。

周? 軍? 人齊了嗎？我們現(xiàn)在開會。大家知道，中

科院武漢病毒所對張院長收集的支氣管肺

泡灌洗液進行了檢測，已確定病毒的全基

因組序列，并成功分離出病毒毒株，這是

我們認識病毒的第一步。我們在臨床一線

的，如果能在病理學上再助推一把，那就

能直接揭開病毒的真面目了，通過病理學

變化和臨床變化對比研究，可以揭示發(fā)病

機制，分析死亡原因，提高臨床救治和防

控效果。

醫(yī)生甲? 周隊，你是說遺體解剖？

周? 軍? 眼下當務之急就是將治療的關口前移，打

好主動仗。遺體解剖對于控制流行病蔓延

非常重要，在2003年“非典”暴發(fā)時就已

有所印證。

醫(yī)生乙? 但是這個事情要達成，不是那么簡單。

周? 軍? 相關的批文已經(jīng)獲得，遺體解剖團隊也在組建。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醫(yī)生甲? 想要獲得病人遺體，首先要征得家屬同意。

陳? 捷? 目前，因新冠肺炎所致的死亡人數(shù)已過上千，但迄今為止，一例病理解剖也沒有完成，這事兒太難啦！

醫(yī)生乙? 我們一直都在嘗試推動，也曾和一些患者家屬溝通。他們大都對遺體解剖的意義不了解，還有的情緒太過悲傷，不愿考慮。思想工作不好做啊……

醫(yī)生甲? 這次患病人群覆蓋面較以往都大，而且擴散速度非?？欤恳粋€人都處于潛在危險之中，很容易造成人心恐慌——

周? 軍? 造成恐慌的并非真相本身，而是真相的缺席！再難也不能放棄！

陳? 捷? 您說得對，我們大家一起努力，打贏這場疫情攻堅戰(zhàn)！

眾? 人? 對，全力以赴！

夏曉燕? “有時去治愈、常常去幫助、總是去安慰”，這是上海醫(yī)療隊對所有成員的基本要求，我們不僅要做到這些，并且每天至少與病人家屬聯(lián)系一次，溝通病況，建立醫(yī)患雙方的基本信任。下午4點，張爺爺?shù)呐畠簛磲t(yī)院，周隊接待了她。

周? 軍? 對不起，沒能救回你的父親。

張女士? 周醫(yī)生，我知道你們已經(jīng)盡力了……

周? 軍? 請節(jié)哀……

張女士? 爸爸是照顧媽媽時感染的，我們都不知道

這個病，等后來住進醫(yī)院，媽媽已經(jīng)病

危了，沒想到，他們前后走得那么快！我

現(xiàn)在成了一個孤兒，我情愿這是一場噩

夢……！

周? 軍? 其實，你父親之前的病情已經(jīng)穩(wěn)定，肺部

炎癥也有所好轉(zhuǎn)，沒想到轉(zhuǎn)眼間，病情突

然惡化，人就陷入了昏迷狀態(tài)（停頓，嘆氣）——張女士，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張女士? 周醫(yī)生，您請說。

周? 軍? 我們現(xiàn)在面對的是一種人類未知的新發(fā)疾

病，對它的認知和了解還遠遠不夠，迫切

需要通過遺體解剖，進行病理學分析。

張女士? 您是說，要對我父親的遺體進行解剖？

周? 軍? 是，我們想得到家屬的支持。我們對病毒了解得還不夠，在不了解對手的情況下搏斗，臨床醫(yī)生只能憑著經(jīng)驗去治療。你父親的發(fā)病情況非常典型，先前還好好的，突然急轉(zhuǎn)直下，我們卻找不到原因。危重病人后期大多出現(xiàn)了窒息，我們現(xiàn)在普遍使用的是插管治療。但是插一個走一個，為什么？是我們的治療方案錯了嗎？大家都希望了解真相！

張女士? 不，我并不想考慮這些，爸爸已經(jīng)走了，

我不想讓他再遭罪了——

周? 軍? 為了讓更多的生命不再遭罪，為了更多的家庭不再承受同樣的痛苦，希望你能再考慮一下——

張女士? 周醫(yī)生?。ü麤Q）我真的沒有辦法答應您的請求！您說的這些我都明白，但如果換做是您，難道您就能毫不猶豫地接受自己的至親遺體被解剖嗎？！

[沉默。

張女士? 對不起，我的情緒可能有點激動。

周? 軍? ……我理解你的心情。

張女士? 周醫(yī)生，我想取回父親的遺物……

周? 軍? 護士正在整理和消毒，好了就馬上通知你。

張女士? 謝謝?。ㄆ鹕硪撸?/p>

周? 軍? 張女士！（遞過去一張名片）——如果你改變主意了，隨時可以聯(lián)系我！

張女士? 哦——

[病房。

[夏曉燕推餐車進來，風鈴聲響起。

夏曉燕? 小櫻桃，五點了，該吃晚餐了?？?，給你

帶什么來了？

小櫻桃? 蘋果！

夏曉燕? 對，阿姨給你削。

小櫻桃? 大白阿姨，爸爸……什么時候來教我讀書呢？我想爸爸！

夏曉燕? 爸爸為了小櫻桃在加油。來，我教你讀。

小櫻桃? 大白阿姨讀過嗎？

夏曉燕? 《把信交給加西亞》，講的是一個關于堅持的故事。

小櫻桃? 為什么要堅持呢？

夏曉燕? 為了信仰。

小櫻桃? 信仰是什么？

夏曉燕? 信仰啊，就是你為了實現(xiàn)它，就算是小櫻

桃扔掉所有的玩具，都比不上它給你帶來

的快樂！信仰，就是小櫻桃相信爸爸一定

會戰(zhàn)勝病魔，回來見小櫻桃！

小櫻桃? （似懂非懂）哦——我一定會見到爸爸！

夏曉燕? 小櫻桃，（拉開窗簾）快看——這是晚霞，這是夕陽，它們?yōu)⒌皆鹤永?、樓道口—?/p>

小櫻桃? （開心）阿姨，那是光，也灑到了爸爸的窗臺上，金燦燦的！

夏曉燕? 小櫻桃的愿望，爸爸聽見了。

[霎那間，仿佛微風輕輕拂來，風鈴聲叮咚響起……

夏曉燕? 晚上6點，我整理好張爺爺?shù)倪z物，等待家屬的到來。關于逝者的遺物，原則上不允許被家屬帶走。但家人總希望能夠留下點什么，比如家人臨終前用過的手機，我們會放進消毒柜里消毒后，單獨放進袋子里，雙層包裹，貼上逝者的姓名和床號，等待親人來取。

[物品一一輕放在張女士面前。

夏曉燕? 這是你爸爸的遺物——手機，還有這只香囊，你爸彌留之際還緊緊抓著這只香囊。

張女士? （茫然）香囊？這是我爸爸的嗎？（輕輕撫摸）這上面還有一朵小花。

夏曉燕? 張爺爺說是你媽媽給他做的，你媽媽喜歡做香囊。我?guī)熃銊偳煽吹较隳疑掀屏藗€洞，就補上一朵小花。

張女士? 你師姐？

夏曉燕? 她叫沈欣梅，是你爸爸的管床護士。師姐說張爺爺非常和善，從不麻煩別人，很努力地接受治療，特別樂觀，還常常鼓勵其他患者振作起來。他說，為了女兒和阿芳，他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張女士? （陷入回憶）對，這就是我爸，寧肯苦自己，也不愿麻煩別人，什么都自己扛。大學畢業(yè)后，我一直在外面打拼創(chuàng)業(yè)，跟家人聚少離多，很少關心他們，一年也見不上幾趟面……我總以為，以后有的是機會，可是我錯了！看到這只香囊，我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我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我的父親，他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他的愿望是什么？我竟然都一無所知！我甚至不知道，媽媽喜歡做香囊……失去了才知道想要彌補已經(jīng)來不及了……?。ㄆ怀陕暎?/p>

[稍頃，平靜下來。

夏曉燕? 因為沒法讓你看到家人最后一眼，我們替

你送了老人家最后一程。

張女士? （抽泣）謝謝，謝謝你們……

夏曉燕? 陪張爺爺?shù)呐畠旱结t(yī)院樓下，目送她開車

離去。我抬頭望了一眼天空，黑暗漸漸籠

罩著大地，只有金銀潭的燈，一盞一盞全

都亮了起來。我默默地為師姐祈禱著……

[二樓病房，沉重的呼吸聲。

沈欣梅? 周醫(yī)生，我覺得氣透不過來，越來越嚴重，怕是要扛不過去。

周? 軍? 欣梅，要挺住，這時候你的意志力也很重要。

沈欣梅? 如有萬一，周醫(yī)生，請幫我完成心愿——

周? 軍? 欣梅——

沈欣梅? 答應我……！

周? 軍? ……好！

[汽車疾馳中。

[車內(nèi)，正在播送中央臺晚七點的《新聞聯(lián)播》。

[聽了幾句，張女士關了廣播，隨手打開了手機，傳來了張爺爺?shù)统恋纳ひ簟?/p>

張爺爺? 今天是我在金銀潭醫(yī)院的第3天。隔壁床

的病友走了，是個年輕人，太可惜了。我

已經(jīng)老了，不知道還能撐得了多久？

……

我在金銀潭醫(yī)院的第7天，沈護士總是每天不厭其煩地對我說話，在她的照顧下，我戴著呼吸機，居然可以慢慢坐起來了！

……

我在金銀潭醫(yī)院的第10天，今天有了肚子餓的感覺，沈護士一口一口喂我吃飯，她說，只要能吃得下飯，就離出院不遠了。

……

阿芳走了，我很絕望，沈護士告訴我，阿芳要我一定替她努力活下去，要活下去，活下去……

[靠邊剎車聲。

張女士? （哽咽）……爸爸！

[秒鐘滴答滴答聲。

[突然，病房內(nèi)的警報聲傳來。

護士乙? 緊急呼叫醫(yī)生，沈欣梅不行了！

夏曉燕? 師姐！！

[匆忙的腳步聲，進入病房。

夏曉燕? 師姐！

陳? 捷? 心跳沒有恢復。

周? 軍? VA—ECMO支持。

[有力的按壓聲響起。

[伴隨VA—ECMO機器運轉(zhuǎn)的聲音和監(jiān)測儀不斷的報警聲。

陳? 捷? 氧飽和還是上不去。

周? 軍? 胸外心臟按壓！

[尖銳的儀器報警聲。

陳? 捷? 心跳還是不行。

夏曉燕? （推開旁人）我來！（拼命按壓）師姐，你快醒一醒！師姐！

陳? 捷? 曉燕！冷靜！

周? 軍? 上除顫儀！除顫儀！

護士甲? 是！

夏曉燕? 師姐！你不是還有話對我說嗎？你說過，

我們還要一起救治更多的病人。疫情很快

就會結(jié)束，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你說過，小櫻桃的爸爸靠自己的意志力活了下來，你也一樣可以的！！師姐，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你快醒一醒??！

陳? 捷? 心跳有了！出現(xiàn)了！

[微弱心跳聲。持續(xù)的按壓聲。

周? 軍? 氧飽和多少？

護士甲? 80%。

[儀器報警聲。

陳? 捷? 心跳又不行了！

周? 軍? 準備電擊。

[持續(xù)電擊聲。

陳? 捷? 心跳有了，很微弱……隨時有生命危險！

周? 軍? 再來！

[按壓聲，持續(xù)報警聲。

[ECMO警報聲。

[心電圖停止聲。

夏曉燕? 不……不會的！

[周軍還在奮力按壓中。

[心電圖成一條直線。

陳? 捷? 周隊——停止吧，（哽咽）欣梅，她走了。

夏曉燕? （撕心裂肺）師姐！師姐！

[冥冥中，響起沈欣梅念叨的湖北兒歌，如吟似唱：“擺擺手，家家走，不殺雞，就打酒，搭洋船，下漢口，吃雞蛋，喝米酒，買對糍粑往轉(zhuǎn)走……”

[江漢關渾厚而空靈的鐘聲。

[周軍的手機鈴聲響。

周? 軍? 喂？

張女士? 周醫(yī)生嗎，我是張爺爺?shù)呐畠?，現(xiàn)在很晚了，想和您說幾句，可以嗎？

周? 軍? 請說。

張女士? 剛才，我在回家的路上打開了爸爸的手機，聽到他記錄下了在金銀潭醫(yī)院度過的每一天，尤其是醫(yī)護人員的悉心照顧，讓我深受感動。感謝你們！方便的話，麻煩你給我沈護士的聯(lián)系方式，我想親口對她說句謝謝，在我父親生命的最后一程中，她給予了我父親悉心的照料……

周? 軍? （沉重）沈護士——沈欣梅嗎？她不幸感

染，今晚11：32分去世了，我剛從搶救室

出來……

張女士? 哦——沒想到……

[緘默。

周? 軍? 我——沒有把自己的戰(zhàn)友救回來——我真

的不知道說什么好！

張女士? 周醫(yī)生……

周? 軍? 你今天下午問我的問題，我想我現(xiàn)在可以

回答你——如果換做我是家屬或許我做不

到毫不猶豫，但如果躺在解剖臺上的是我，我會非常樂意為醫(yī)學、為真理、為病人的希望付出我的一切！

[敲門聲。

周? 軍? （開門，見是夏曉燕）曉燕？

夏曉燕? 周隊，剛才我有點失態(tài)，不夠冷靜……

周? 軍 （拍拍她的肩膀）沒事——正好，有句話想告訴你。進來坐吧。

夏曉燕? 哦——

周? 軍? 曉燕，手術(shù)前，沈欣梅對我說，如有萬一，愿意捐獻遺體作為解剖研究，為抗擊病毒作出自己最后的一點貢獻。

[夏曉燕眼里閃著淚花。

夏曉燕? 隊長，我永遠不會忘記，師姐當年帶領我們重溫醫(yī)學生的誓言，我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像師姐一樣堅強勇敢……（哽咽）

周? 軍? 曉燕，你很堅強！

[秒鐘滴答滴答聲。

夏曉燕? 回到寢室已是凌晨1點，初次來到武漢的

那一天也是這個時候。在剛剛過去的24個小時，我和沈欣梅重逢，目睹著她的離去，我突然有了寫日記的沖動，在金銀潭的每一個24小時都是我生命中最難忘的時光。我曾以為，護理工作只是救死扶傷的經(jīng)驗積累和專業(yè)技能?，F(xiàn)在，我才真正體會，很多時候，護理工作是察覺患者的失落和悲傷，是為孩子講述一個美好的故事，是落日夕陽下的希望和勇氣，是傳遞給病人的善意、信念與擔當。就像母親和孩子永不分離，醫(yī)護與患者無論相隔多遠，永遠彼此聯(lián)結(jié)，守望相助。我總是不斷在探尋生命的價值，現(xiàn)在我才真正意識到，生命，本身就是力量。爸爸媽媽，此時此刻，我特別想念你們，對不起，沒有先征求你們的意見，沒有顧及你們的感受，我義無反顧地報名參加支援武漢的任務。請放心，你們的女兒長大了，金銀潭的日日夜夜會讓我更加珍愛生命。我將竭盡所能，救助患者，平安歸來！

[清晨。

[微信聲。

張女士? 周醫(yī)生，早上好！得知沈護士的離世讓我

徹夜難眠，心痛萬分！再次謝謝你們用生

命守護著我的父親，讓他在愛和溫暖中離

去，走得有尊嚴?？紤]了很久，我愿意把

父親的遺體捐獻給國家做解剖研究，為更

多家庭帶去生的希望。我想，這一定也是

父親的愿望。

夏曉燕? 世界上第一例、第二例用于解剖的新冠肺炎逝者遺體，均出自上海醫(yī)療隊接管的金銀潭醫(yī)院北三樓重癥病房。病理解剖，可從根本上尋找新冠肺炎的致病性、致死性病理，給未來臨床治療危重癥患者提供了重要的病理學依據(jù)。

[醫(yī)學生誓言起。

夏曉燕? （莊嚴宣誓）健康所系，性命相托。當我步入神圣醫(yī)學學府的時刻，謹莊嚴宣誓：我志愿獻身醫(yī)學，熱愛祖國，忠于人民，恪守醫(yī)德，尊師守紀，刻苦鉆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發(fā)展。

眾? 人 （合）我決心竭盡全力除人類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維護醫(yī)術(shù)的圣潔和榮譽，救死扶傷，不辭艱辛，執(zhí)著追求，為祖國醫(yī)藥衛(wèi)生事業(yè)的發(fā)展和人類身心健康奮斗終生！

[江漢關渾厚而悠遠的鐘聲。

[音樂起。

[劇終。